“容清樾已到何处了?”高如惟负责南启与北晋的军事汇报,他不必直言,皇帝也能料想到,容清樾将曲津城拿下,后续再想前进,已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知晓最多还能保下多少他们南启的城池罢了。
高如惟禀道:“赤火军已将封高城占据。皇上,若再任由他们往前,未等与西佑和谈结束,都城恐不保啊!”
皇帝哪能不知,可如今已是焦头烂额,顿时脾气上来,伸手一扔,茶盏在高如惟脚下碎裂:“那你说,该怎么办?!”
高如惟:“从前我南启对北晋极为仁慈,多次都接受了北晋的割让城池和和亲的和谈条件,若此次南启也向北晋提出和谈,臣以为他们不会恩将仇报不接受,否则他们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皇帝眼珠子转动,高如惟所言确实可行,早前多年,他南启本可联合西佑将北晋吞并,是他们仁慈同意北晋和谈,否则北晋不可能还能存在至今。
“朕膝下已无女儿可以姻亲之选,便是长公主也已成亲。”
或许其他皇帝是愁没有人可以继位,可南启皇帝最头疼的便是儿子太多,不知选谁继承更好,至于女儿则是少之又少,就算有如今都嫁了人,哪里还能找出和亲的。
高如惟笑了笑道:“如若确要和亲,陛下将宗室中的郡主、翁主抬作公主即可;此外——七皇子不是皇上一直头疼的问题么,不如趁此机会,将七皇子送出去做质子,若能活着回来也是一种历练?”
皇帝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七皇子李绪……这高如惟特意提到李绪,据他所知,他站的是四皇子李璟的队,难不成李绪碍着璟儿的路了?不应该呀,他也并未展现过要让璟儿继位的态度。
也罢,南启皇位他也没有想过要让李绪继承,去做质子就质子吧。
***
不出几日南启的使臣从皇城出发,历经三月抵达北晋皇城面见北晋天子。
使臣奉上带来的金银珠宝万千,而后道:“禀晋皇,吾皇愿与贵国和谈,以吾皇七子为质子送到贵国,再以北部三城为交换,以结两国之好,晋皇以为如何?”
皇帝手搭在桌案上,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他看向百官:“众卿家以为如何?”
意见还是分为两派,一派觉得:“此前我北晋让出九座城池,他南启才给三城,再说质子七皇子,谁人不知你们皇帝不喜七皇子,就是个弃子。即是要送质子来,也当是你国大皇子或四皇子!”
另一派则觉得:“此前南启算是仁厚,多次用和亲平息了战乱,此次他们既然主动求和,我们也应当以相应的方式回报,否则让天下人知晓,只会耻笑我们北晋是忘恩负义之辈。”
见他们争论不休使者又补充道:“诸位,吾皇知贵国不会满意以七皇子为质子,故而所说的三城,不包含已被容将军攻占的四座城池。这北部三城良田千顷,矿脉两座,北晋不会吃亏。”
如此,加上容清樾攻占的城池也有七座,倒也不算差太多。
这下,倒没有人有太多异议,一同道:“臣等但听陛下决议。”
***
和谈消息传回梵南城,容清樾没有丝毫诧异,反倒是石青昂等人气愤不舒坦,拼死拼活挣得这么些成果,帝王一句话,就和平解决了?!
陆伯良感受着帐内的气氛,看了看坐于上首的容清樾,又瞧了瞧对面而坐的几位将军,深深叹了口气,此刻他不可开口,只能等待容清樾说话。
与南启、西佑的斗争,已有三十余年,北晋新皇登基之前重文轻武,边境饱受侵犯而无能力自保,割让诸多城池,当今皇帝的几位妹妹都被迫和亲,皇子远去他国为人质子,才保住北晋的权利。
直到后来悯宣太子的离世,当今皇帝意识到军备不足,这样的情况永远不会停歇,总算醒悟,开始要求成年男子进军营服役,军队壮大,才渐渐将北晋的失地收复回来。
此前梵南城都是被割让给南启的边境城池。
容清樾用了多年,从军队中的小兵一步一步成为将领,率领最为傲人的赤火军,将北晋边关九城收回。
她时刻明白,即便南启如今也同从前的北晋一般破朽不堪,但以北晋的不过十几年的兵力蕴力不足以将南启吞并,且还有一些无法忽视的人情往来在里面。
容清樾:“我知晓诸位将军的心情,可和谈关乎两国,不能凭借我等之意而改变。其二,南启的作为在面前放着,北晋不能坐视不理,希望各位将军能理解。”
石青昂、赵浒页、廖科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阴沉着脸,不愿意接受,率领赤火军的两位女将领张烙和毕亚则起身抱拳:“我等谨遵圣意。”
皇权统治下,他们没有说不的权利,但此次和谈倒也并未损失什么,他们攻占的城池并未还回去,还另给了三座,起码并不亏。
如此石青昂等人也不能再说些什么,起身挥开披风,脚下带火地离开军帐。
***
所有人走后,容清樾看向陆伯良。
陆伯良随她前来边境时还是个不曾及冠的热血青年,十多年过去,面上已布满被黄沙侵蚀的痕迹,早不似从前白嫩光滑。
陆伯良勾唇笑了笑:“不必不好跟我开口,你总归是有要事要回去,我不会因此责怪你。”
“伯良阿兄……”容清樾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要同我一起回去吗?”
“你回去是有事,我回去干什么?”
“看看陆翘阿姐过得可还幸福。”
陆伯良此时已经起身背对着她往外走去,摆摆手:“不必了,阿姐嫁了她心爱之人,过得幸不幸福也与我干系不大。再说了,享受惯了梵南城的淳朴,可不想再回去与那些无关之人尔虞我诈。”
“那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陆伯良笑说:“什么一个人,我这不还有你嫂子吗?”
他们都是熟悉知晓彼此性情的人,他理解她必须要回朝查找真相,她也明白他不想回到那个让他前半生乌云密布的地方。
容清樾故作轻松道:“ 那你和嫂嫂好好过日子,别总是动不动气嫂嫂。”
“好好好,知道你俩感情好,我给你面子,让着她一点。
容清樾无奈摇头。
拉开军帐帐帘时,陆伯良的手还是顿了几秒,随后放下,徒留布料在身后摆荡。
他相信,有缘之人总会有再见之时。
***
辅国大将军将与刚刚由侯受封为异性王的镇南王钟槐亲自押送南启质子回朝述职,消息一经传出,在整个云都引起轩然大波。
百姓高兴,北晋此前常年保守侵犯之苦,是容清樾等人力挽狂澜,为北晋创造如今的条件,能为百姓造福的人,他们都衷心钦佩。
但总有不愿意她回来的人。
譬如六公主,听闻消息,砸了几尊上好的花瓶,吓得仆从伏倒在地颤颤巍巍不敢出声。
她如今好容易取得一点父皇的喜爱,偏偏容清樾又要回来和她抢,她怎么不能死在那战场上呢?!为什么还要活着回来?
年底,梵南城飘起鹅毛大雪,容清樾站在规整放在架上的泛着银光的甲胄,指腹拂过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刀痕上。
幼时学武只为赌气,真正能靠自己保家卫国时,便迷恋上征战沙场的感觉,要让她马上放下,她真的舍不得。
不容她过多沉浸在悲伤里,帐外传来青年士兵的声音——
“将军,南启质子到了。”
第04章 肆
容清樾疾步往外走去,肩上披着的大氅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南启这次送来的质子,她有所耳闻。
南启七皇子李绪,年十九,是南启皇帝二十一个皇子中不上不下的那一个。上头有父亲宠爱的大皇子、四皇子,下面有老来得子的二十一皇子。其母亲南启皇帝的月贵嫔懦弱无能,从小带着他生活在最为刻薄的敏妃屋檐下,饱受欺负。
总体而言,就是不受宠的皇子的标配。
路上,子厦跟随她的脚步,汇报:“七皇子眼部有固疾,视物不清,身体孱弱。朝臣猜测南启皇帝就是想七皇子没在去云都的路上,就没了质子这层掣肘。不过南启的北部三城是块肥肉,他们不愿放弃,便答应了七皇子为质子。”
北晋的冬日不必南启,是真正的酷寒,若是遇到收成不好没有足够冬衣那年,随处可见冻死的百姓。
回云都的路程遥远,质子若是真受不住死在路途上,南启会不会以此作为要挟也说不准。
***
眼睛有疾的人,听力总是要比一般人强一些。
李绪坐在塌上,远远听到两个脚步,一个是男子,另一个比男子沉重的脚步更轻,是个女人。
手指与帐帘触碰的摩擦声,只一个脚步停在了离他一尺远的地方。
他看不见,却还是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集中在他模糊不清的眼上。似乎每一个人见到他时第一时间看的都是他的眼睛。
他们都会感叹一句:“真可惜,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似母。他的母亲相貌中上,只一双眼睛为人称赞。那双眼顾盼生辉,眸光流转,看一眼能让人陷入进去,独搭配了一张不是绝世的脸,故而皇帝总让她蒙面只露一双眼,却在面纱褪去时显露出厌恶。
所有人都在说,他的这双眼要是不曾出问题,以他的清隽容貌,必是锦上添花,可惜了。
李绪烦厌地撇过头,躲开容清樾的视线。
容清樾感受到他的情绪,感到莫名。视线下移,男子粗糙布料已比他的身形小了许多,手臂长长一截露在外面,想是许久不曾做新衣了。
那节白得病态的手臂上,细细小小的伤痕密布,如果仔细数,恐怕比她这个时常与人拼杀的伤都多。
这个皇子过得实在惨了些。
容清樾将他浑身扫视了一遍,往前走了一步,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旁边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猛地上前:“离我主子远一点!”
门外候着的子厦即刻挑帘,目光冷冽地盯着少年。容清樾抬了抬手,子厦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少年青涩的脸满是警惕,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茗生,不得无礼!”
李绪敛去情绪转回头,他的嗓音透着一股冷质,似高山上的雪,还有一股难以察觉的沙哑。
茗生很听他的话,憋着一口气退到了边上。
容清樾看出那个叫茗生的少年有一些武功底子,但他不妄动也探不出到底如何。这里是北晋的地盘,她可没什么顾忌,伸手拂过李绪轻薄的眼皮,问他:“不喜欢别人看你的眼睛?”
“将军何出此言?”李绪笑问。
真是,连笑都是虚伪。
容清樾不答反问:“需要为你准备一条白纱么?”
李绪不曾料到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会儿,随后戴上假面说:“若是将军愿意为我准备,我没有理由拒绝。”
近卫是只猫,主子是只刺猬,一模一样一说话就竖着尖盾。
“既然你不喜欢他人看你眼睛,又并非不愿意戴纱,为何来时不戴一条?”容清樾拉过一旁的椅子与他对面坐下,也不恼他不曾起身行礼,静静看他细如白葱的指节。
“我与将军不同,”李绪说,“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讲一个愿不愿意,我没有资格与权力。”
他就差说我不配。
李绪周身带着厚厚的双面带刺的盾,他想要反抗,却带着深深的无力。
身为质子,去到异国他乡,无人可依无人可靠,除了自己孑然一身。
阿兄前往西佑,死在西佑时是不是也是这样,除了自己便再没有人能帮助自己,最后绝望的死去?
“过几日我为你找一条白纱,”容清樾深深望着他,认真道,“你是南启皇子,我们会礼待于你,你想要的东西,可以直说。”
“将军大方,李绪万分感谢。”李绪撑着床沿起身,朝声音方向拱了拱手。
质子,能被善待到哪里去?
李绪心里无声笑嘲。
容清樾知他信不过这些虚无缥缈的空话,淡笑着,食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起身与他面对面站着。
李绪已有十九,遭人虐待,好在母亲如何都还是个贵嫔,吃食上并未遭到苛待,比她高了一个头。
他那双眼,着实好看,眼皮为单,眼尾上翘,冷灰色的眸子,勾人得很。
莫名地,她的手抬高碰上了他白可见青线的眼皮,薄薄一层,不安的眼球在指下滚动。
“李绪,这里是北晋,我会护着你,让你平安回去。”
话毕,容清樾只觉脖颈周围烧得厉害,转头往外走去。
***
子厦拿过大氅给她披上,容清樾停在空地,哈着白气望向漆黑无杂质的天空,它如一条巨蟒覆盖整片天,带着雪的风刮向她,吹散了那股热气。
子厦说:“殿下给这质子承诺,若是传到那些老臣耳朵里,恐怕又是一阵风雨。”
“保一条命而已,”容清樾说,“不难。”
容清樾绕过巡逻的士兵,子厦跟在身后,她问:“钟叔那边准备好了吗?”
她因着这次回去要留在云都,一早就把职位和相关事仪交接好,等着钟槐商议几时启程回云都。
“王爷问,该如何押送质子?”
“这是何意?”容清樾侧目:“师傅有什么想法?”
“王爷的意思,质子是南启送来的囚犯,当以囚车押送才符人情。”子厦一字不落的转达。
容清樾皱眉,却也明白钟槐为何要这样。
质子是制衡他国的一个条件,历来皆以各国最为尊贵的皇子公主为质。南启虽说是以北部三城作为最丰厚的条件,可这三城只需待南启国患解决,兵力强盛之时必会举兵拿回,唯有质子是牵制之物。
南启送并不受宠的皇子来,便是日后关系破裂,他北晋杀了剐了南启都无所谓
南启送的七皇子,是辱人的象征。
钟槐是个粗人,自是气不过。
“李绪是皇子,不是南启送来的阿猫阿狗。”容清樾不同意,“囚车押送,传到百姓耳朵里便是北晋胸怀不广,传到南启,这事就是我们的错。”
“是。”子厦点头,“我明日去同王爷说。”
回到主帐,容清樾脱去大氅,站在火盆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吩咐子厦:“这几日让梁郝带一队人给李绪的军帐守夜。”
和谈已是定下的事,南启质子能不能平安到云都面圣是和谈成功关键中的关键,一点马虎都不能有。
子厦知道其中厉害,即刻出去找梁郝。
***
茗生等容清樾一走,三两步跳到李绪身边,疑惑问:“主子,她是北晋哪位将军啊?”
李绪说:“辅国大将军,容清樾。”
茗生歪头想了想,摇头道:“不认识。”
李绪又说了她另外一个名号:“晋昭公主你该认识。”
3/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