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绪不理,轻车熟路的走过街道。
与容清樾坦白自己复明后, 从猎场回来,她闲来无事总爱带他出去,让他看看云都的繁华。
跟着出来的另一位, 容清樾为他挑选来的近卫虞长冬, 忍不住翻了白眼, 对着不知什么是男女情爱的茗生,操着一口雄浑的嗓音, 他特别懂的说:“殿下此去危险重重,且不说……殿下出得了宫门, 但身份不知还能否保全,届时必是门前冷落。她便只有公子了,出了那宫门,门前一人不在,岂不伤心。”
茗生一根筋的说:“那不是很正常?她占了别人锦衣玉食的人生,得了那么多好处,不过是没人接罢了,有什么好伤心?”
虞长冬:?这人怎么就教不会?
小心往前瞟一眼,果不其然,公子头转来,面上已经覆了一层冷霜。
虞长冬一个暴栗打过去,咬牙道:“你可闭嘴吧!”
走了半个时辰,拔地参天的玄黑宫门映入眼帘,那等在宫门的马车和人是那么渺小和,刺眼。
方临清得了那一枚箭镞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他和殿下面前,他以为方临清已经划清关系了,现在看来还没有。
茗生眼睛一亮,说:“公子,公主已经有人等了,而且公主与这方临清关系也好,你们两人在这一起等,总归会尴尬。我们回去等吧?”
又是一计暴栗,虞长冬揉了揉拳头,说:“公子是正宫,见公子来了他还不走,尴尬的是他。真是白长他人志气!”
李绪过去,方临清仍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朝他笑了笑:“绪公子怎么来了?”
李绪:“我来接殿下回家。”
“事情比较麻烦,殿下要耽搁许久才能出来,不知还要等多久,绪公子怎么不晚点再来?”
呵,这话,倒显得他才是正宫一样。
李绪动了动宽大的袖摆,露出手里抱着的汤婆子,回道:“事情总有变故,我怕殿下能早些出来,而我不在,这样殿下可是回神伤的。方二公子呢,你来这么早,是等哪家小姐?”
那汤婆子外包了防烫的套子,上面的龙凤双飞纹样精致,方临清见过那走针样式。
太后大寿那年,公主亲手绣了百寿图。公主喜舞刀弄剑,但并不妨碍她其余技艺同样精湛,她只是不爱经常在人前舞弄这些女孩子家的玩意罢。
他艰难扯了笑,问李绪:“这是殿下为绪公子做的?”
李绪好似才发现自己将宝贝漏出来的模样,惊讶一下,很是自豪地向他夸赞:“是啊,殿下手艺可好。除了这个,我生辰时殿下还送了我她绣的香囊,那物件我实在宝贝,今日不曾带来,否则绪一定邀方二公子欣赏。”
“绪公子好意心领了,不过殿下的手艺我也有幸观赏过,精湛绝伦,已是过目不忘,不必再看。”
他实在淡然,李绪想聆听他心碎声音的意图破灭了。
他也不灰心,与方临清面对面站着,谁也不曾挪动一步,要在接公主的比试中分出个胜负来。
午时过后,方家府里的随从匆匆跑来,一边抹泪一边诉说家中夫人的威胁,他再不回去,夫人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方临清面露纠结,一面望向宫门,殿下还没出来,一面又挂念着家中,他的母亲自他身残之后更为偏激,也更会审时度势。公主还出事,母亲极力支持他继续争取殿下的好感,如今却是让他等上一等都不愿意,生怕与殿下的关系连累到方家。
他不回去,他的母亲真的会以死相逼。
“二公子为难,就先回去吧,殿下这里有我足矣。”李绪变站为坐,笑意盈盈地劝道。
“殿下这里,就拜托你了。”方临清正有此意,着平兆转动轮车方向,李绪的声音蓦然从身后传来,“等待殿下本就是我的分内事,无须你提醒。但是——方二公子,你既然摆脱不了方府,就不必再做深情的模样。你给不了殿下需要的,却要让世人看到你的情义,你想过他们会怎么看待殿下?他们会说殿下忘恩负义,会觉得殿下冷漠配不上你的深情。你的惺惺作态给殿下带来的只有不好。”
“既然已只能成为朋友,或是参杂仇恨的友情,就请二公子保持好距离,殿下身边已经有我。”
方临清手掌一下卡住轮车的轮子,迫使停下,平兆大惊地看向他磨破的手掌,却不得不在公子颇有压力的眼神下将轮车调转回头。
方临清怒火中烧,声音却是压抑的平缓:“我与殿下如何何时轮到你一个后来者评头论足?绪公子亦是南启质子,南启还有月贵嫔,我给不了殿下需要的,你就能给的了么?如若殿下的身世是假,我如今的难处也将落在你身,没了殿下身份的保护,你不也需想尽办法回到南启自保?”
“这些你都与我一样,我们唯一不一样的,是殿下的心。李绪,我不能陪在殿下并非我的不得已,并非我身有负累,而是殿下并不属意我。你能赢我,是因为殿下愿意让你赢罢了,你并不比我优秀。”
李绪陡然嗤笑,笑自己为什么会与这人争风吃醋说了那些有的没的,他配他浪费口舌吗?
他不配。
“你错了。”
“无论殿下属不属意你,你与殿下都不可能。”李绪说,“你问我,我能不能给殿下她需要的——我自然可以。我本是坠入地狱之人,是殿下伸手将我带出,无论殿下是什么身份,她都是赋予我新生的人,我永远站在她的身后,她存我存,她死我死。至于你说的什么月贵嫔……”
李绪嘴上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算什么人,如何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方临清愣怔地望着他,不曾想到,为了殿下,他竟然能……
月贵嫔是他的生身母亲。
“方二公子,你该离开了。”
方临清自认他对殿下的感情并不比李绪少,但某些方面,比如绝情,他确实比不上李绪。
“你瞧,那方二公子像不像夹着尾巴逃跑的灰狼?”
虞长冬拐了一肘子,身边人没有回应,侧头望去才发现茗生正盯着主子出神,不知想了些什么,他感受到了丝丝阴寒冷意。
***
“奴记得清楚,公主出生肩侧有一鲜红的莲行胎记,但如今的公主并非此胎记。”老妇匐地不动,不直言公主是假的,说得模棱两可。
昌宁帝斜倚下去,松垮懒散向老妇方向靠近一些,问道:“仅凭你一言,岂非胡乱编排什么都行?若无人佐证,朕和皇后怎敢信你?”
宋致摩挲茶杯口的手一下顿珠,老妇也是诧异抬头,没一会又只敢低下头去。
距离当年皇后生产,已经二十五年过去,当年负责接生婆子、太医都是老人,如今都逝去了。能与当年有关的人,除了皇后自己,也只有她身边的掌事宫女还在。
前几日,这掌事宫女家中有灾,死了父母,赶回去服丧,不在宫中。
宋致就是要这个机会,无人佐证,让皇后生疑。她们母女本就有嫌隙,再加上怀疑的种子生根,晋昭被定死在那儿,他后面的计划就不必实施。
昌宁帝率先开口,就让皇后根本来不及产生心思,无人佐证,就意味着老妇的话不可信。
他无比清楚高座上的帝后之间的情意,昌宁帝说了此话不可信,皇后便只会信任陛下。
如此,就只能依靠——
“陛下,欺君可是死罪,这陈婆既然说公主是假的,也定然有些道理。”曹贵嫔算昌宁帝嫔妃中较为年轻的,说起话来娇滴滴,让听不习惯的人心里发毛,“妾身有一计,陛下可要听一听?”
昌宁帝:“你说。”
曹贵嫔抑制不住地兴奋:“陈婆说公主的胎记不对,不妨着人带着公主去后殿验上一验。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公主就不是陛下的孩子,妾身知古法验亲有滴骨和滴血,陛下康健,滴骨不可,试试滴血如何?”
滴血验亲,是最常见的寻亲之法,一碗净水中滴入需要验证的人的血,相融即有血缘,反之则无。
“晋昭,你觉得如何?”昌宁帝以询问的态度看向她。
容清樾抬手置礼:“臣没有异议,只是……”
昌宁帝追问:“只是什么?”
“臣看丞相身边的女子面熟,与陛下眉眼间极为相似,敢问丞相她是何人?”
容清樾的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从一开始一直缩减存在感的女子,是个生面孔,他们都没见过,不过离她近的人仔细瞧她面容,确实和公主说的,眉眼间很像,比一直被称遗传帝后容貌的悯宣太子都还要像,简直是一比一复刻。
反观晋昭公主,她的容颜确实并未遗传到帝后多少,没有皇后惊世绝伦的美,也不同于陛下天生的慈悲像。
难道那女子才是真正的公主?
老妇扭头望了一眼丞相,收到指示,心一横将自己送了出去:“陛下,陛下!您问奴可有证人佐证,哪里需要啊!陛下,当年公主就是被奴换走的!”
第49章 肆玖
“当年贤妃娘娘嫉妒皇后娘娘得您宠爱, 高价收买奴从乡野间早出生一天的婴孩替换了公主,奴当时……”老妇不知从怎么挤出的眼泪,擦了擦, 说:“奴当时家中老母亡故, 丈夫被山匪杀了, 只剩一个幼儿还生了重病,奴不得已才答应了贤妃娘娘。奴自知犯了大罪, 还望陛下看在奴主动坦白的份上轻饶。”
很惨。
可是——
皇后说:“本宫自问从不苛待侍从,年年发银都是别宫两倍, 只要你说,本宫不会不帮你解决, 你怎么可以调换本宫的孩子?!”
“娘娘,娘娘, 奴也是一时脑热,可事已至此,娘娘首要将公主认回来才是。”
容清樾听她哭哭啼啼, 失了耐心:“陛下,依陈婆所言, 想来丞相身边的女子,就是被换走的公主。这样的话,就叫她与我一同去后殿查验, 顺便一齐与陛下滴血验亲更能服众。”
女子似乎腿软往后趔踞一步, 指甲紧紧抠住手背, 生生抠出印来。
宋致不动声色地托住她,看向容清樾的眼里含笑, 嘴上对女子说:“去吧,没事。”
他默认了容清樾的话。
两人一起去后殿, 经验丰富的嬷嬷让她们脱下衣裳 ,露出线条流畅的背部。
当容清樾一件一件褪去衣物,嬷嬷过来查看,他们尽皆紧抿了唇。
那面背,凌乱交错的疤痕,有深有浅,与深闺女子用尽好物保养,引人目光的美背相比,称得上可怖,背上的蝶形胎记被一道疤痕拦腰斩断。
这样的背,除了犯下重罪被处以刑法的,几乎不曾出现在女子身上。
不可能说不心疼,可她们还有本职的事要做,红了的眼眶一寸一寸看那胎记的位置。
等她们看清楚,容清樾穿衣的动作斯文有礼,瞧见嬷嬷们的表情,安慰地柔和笑笑:“不用露出这样的神情,我是女子但不是弱者,不需要怜悯。”
“女子功勋再多将来也是要嫁人,”一直安安静静的女子冷不丁开口,倒映容清樾身影的瞳孔里满含讥诮,“你这模样,有几人愿意娶你?就算有人愿意娶你,洞房日见到这些痕迹,怕是会被退婚啊。”
“大胆!”
“你怎敢如此对公主说话?!”
“公主?”女子不屑,“很快就不是了。”
她这沉不住气的模样,容清樾无声叹气:“姑娘可知,你这番话,我在何人嘴里听过相似的吗?”
她愣了下:“谁?”
容清樾澄澈的眼仿佛能将她看穿:“我的六妹妹,早些时候才意外离世的平林公主。”
女子眼眸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稳住心神,转换为茫然,呆愣不懂的说:“民女长在民间,不知宫廷之事,亦不知你口中所说的平林公主是谁,见谅。”
“哦?”容清樾饶有兴趣地,“你将要取我而代之,丞相居然不与你说说皇宫里的关系,他就不怕你活不下来?”
“我乃陛下亲女,谁敢害我?”
嬷嬷们被她狂妄的语气吓到。
这还没有认清成功呢,就已经当自己是公主了。
她似乎还带入了自己是晋昭公主的身份,自信地认为只要取公主代之,她能获得同公主一样的尊荣。
“确实,没人敢害你。”容清樾说,“不过告诫你一句,女人眼里只看得到男人,只认为嫁一个人才是真理,这个女人就废了一半。因为这个真理只存在你遇到好男人的可能性中,而现实,好男人太少,遇到不好的男人,你就是一生自困,待他有了其他女人,你就是输家。”
“女人摆脱不了男人,是因为没有权力,只能依附他们,博得宠爱、博得喜欢,以此证明自己活得好,比其他不被男人看到的女人优越。这时的女人是笼中雀,男人是拿捏生杀大权的喂食人。但这些都是从前,现在陛下已然给了女子争夺的权力,就不该自缚。当然,你愿意做笼中雀无可厚非,这是过上安稳无虞的捷径。但你不必以你的观念来束缚他人,因为我选择的路与你不一样,我要做喂食人,而不是等待投喂的鸟。”
“刚刚你问谁会愿意娶我,这句话错了。我这一生为国为民,忠勇善战,不逊于任何男子,甚至超过他们。就凭这些,你该问,这世间有哪个人配得上我的伤。”
女子不能理解:“你说这么多,可你手中的权力也是男人给你的,若没有陛下的疼爱,你怎么可能做得了喂食人?往后陛下收了你的权力,你同样只能做回笼中雀!”
“是陛下给北晋所有女子。”容清樾纠正道,“除陛下外,所有官员的权力都是陛下给的,所以在同等情况下,女人和男人有什么区别吗?至少我敢用这权力,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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