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下次再来他是不是还能抵挡得住?
阎铁珊沉声道:“霍总管。”
霍天青走过来,手臂垂着,看得阎铁珊眼皮一跳:“你受伤了?”
“皮外伤,无妨。”
“好,没事就好。”阎铁珊道:“你吩咐人到山西总督府里走一遭,带上我的名帖,就说从海上来了伙贼寇,本事不小,三番四次地跑来劫掠,求朝廷调兵来剿匪,我愿意出一半的粮饷!”
“是。”霍天青正要走,阎铁珊又道:“等等,昨晚那个摔断腿的女人呢?”
霍天青道:“在偏殿,陆小凤看着她。”
阎铁珊笑了一声,调侃道:“他倒是会怜香惜玉。”
偏殿里,少女半躺在床上,她的腿被两块木板夹着,两条手臂上缠着一层层布条,她痛得直冒冷汗,整张脸都皱起来,像一只新鲜出炉的大白包子。
即便如此,她还是好看的,细细弯弯的眉,楚楚动人的双眼,鼻子和下巴都是尖尖的,嘴也很小,贝齿咬着唇,这番模样,无论是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想,自己昨晚就应该到房檐上去看看的。
阎铁珊推门进来,笑着道:“陆老弟昨夜辛苦,俺已叫人去准备了热水还有烧鸡、蹄膀、五香鸭,待会儿可要好好吃一顿,再睡上一觉!他奶奶的,那帮子海贼可真不好对付,活生生打了一宿。”
陆小凤道:“阎老板有没有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阎铁珊一怔:“噢?什么地方奇怪?俺是个大老粗,有些地方看不出来,还请陆老弟多提点提点。”
陆小凤道:“我记得你说过,海贼们来过一次,劫掠了大批钱财珠宝,走时又叫你再多准备些财物,他们下次好去取,对不对?”
这么一说,阎铁珊也想起来了,一拍大腿:“对,可他们这次一来就杀人,完全不像是为了钱,而且打到一半,那个小头目居然撤了,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赢了,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陆小凤道:“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她。”陆小凤指指床榻上的少女,阎铁珊眉头拧起来:“你是什么人,昨夜为何突然出现在我府中?”
少女瑟缩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自言自语道:“你既然敢这么对我,那就别怪我先卖了你。”
她抬头道:“阎老板,或者说……严立本严总管,你可还记得上官氏?”
阎铁珊白胖的脸忽然僵硬,一直努力沉下来的嗓音也变得尖细,他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顿,眼睛里射出疼痛的火光来。
“你!你是上官瑾的什么人?你想要干什么!”
……
达斯琪胸膛剧烈起伏着,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满手黏腻,她撕下一截袖子,把刀和手绑在一起防止打滑脱手。
佳吉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咧咧嘴,喘着粗气道:“海军姐姐,不如我们就先打到这里吧,我刚刚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肚子有点饿了呐。”
长刀横扫,直奔那张不停开阖的鲨鱼嘴,佳吉往旁边滚,顺手塞了把土放在嘴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扁扁嘴,委屈道:“哇,坏姐姐欺负小孩,让人家吃土!”
不管他说什么,达斯琪一个字都没有听,她是喜欢孩子,但不喜欢恶魔。
一刀刀接连砍过去,佳吉躲着刀,狼狈地在地上打滚,剪裁精致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方才沾满了血,现在沾满了土,在躲刀时,他拼命舔食着地上的沙土,为此他的后背又中了两刀。
七八岁的孩子,细嫩的皮肤被割开,他痛得泪眼汪汪,浑身战栗,达斯琪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是个吃人的魔鬼,他是悬赏千万的大海贼,他是伟大航道臭名昭著的鲨鱼人!
出刀的同时,另一只手摸上后腰处的海楼石手铐。无论怎么样,她都无法说服自己去杀一个孩子,她准备活捉他,把他送到海底监狱去。
分神的刹那,佳吉猛地张嘴,吃下的泥土变成子弹疯狂扫射出去,他的嘴角高高扬起,像是在嘲笑达斯琪那不合时宜的仁慈。
达斯琪躲避不及,子弹穿透胸膛,鲜血喷溅,她一声惨呼,刀横在胸前,用六式――铁块来抵挡。
这招是武装色霸气的初级版,虽然可以让皮肤变得像铁一样,但使用时连半分都不能动。
她已完全陷入了被动。
火在燃烧,在地狱里燃烧。
这里到处都是烧焦的枯树,树上吊着干尸。
数不清的幽灵于蓝色鬼火之间流窜,一道青锋将其一分为二。
剑气纵横,两节断木横隔在地上,剑与树木一般大的镰刀撞在一起,只听轻轻叮一下,像是咬碎蚕豆的声音,剑被崩出一个缺口,皲裂的痕迹布满剑锋。
西门吹雪没去看那倒缺口,兵刃相抵之际,他忍不住朝后看去。
打了半夜,对手好像有意要分开作战似的,站线越拉越长,西门吹雪原本站在达斯琪身侧,可打着打着,两个人中间就隔了一堵墙。
墙在他背后,他朝自己背后看去,分秒之间,镰刀的形状变了,它的前端突然暴涨,幻化成一枚铁钩越过剑锋,带起一道冷风死死钉入西门吹雪的肩窝,前后贯穿!
西门吹雪吃痛,死死咬牙来抵住身躯的震颤。
“你很聪明,能在战斗中看透我幻术的人并不多,你唯一犯的错就是在战斗中分心。说起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快的剑,就这么杀掉你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也能去那片大海扬帆起航的话,或许赏金也不低,唔,可能有一亿……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幻术师高里范斯,赏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喉咙下正插丨着一把剑,西门吹雪的剑。
“你唯一犯的错,就是话太多。”西门吹雪冷冷道。
幻术师的眼球几乎突出来,喉咙咯咯作响,他不敢相信,低头看着入喉的剑尖,怎么会?
一个人的肩膀被贯穿,他怎能还能拿得起剑?又怎么还能这么快?
幻术师倒下,脸上还凝着死前的疑惑,与此同时,空气中像是有什么被打碎了。
一瞬间,什么地狱烈火,什么枯树幽灵全都消失不见,那把巨大的镰刀也变回了普通的刀。
西门吹雪垂眸看剑,剑上的豁口与裂纹通通消失。
他活动胳膊,脸颊抽了抽,狠狠吸了口冷气。
原来贯穿伤不是幻觉,怪不得那么疼……
他伸手点住肩膀边的穴道,靠着墙边一颗大树慢慢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幻术的后遗症,只觉得天和地在一块转,头晕得厉害,手脚发软,眼皮也越来越沉。
“达斯琪。”西门吹雪隔着墙喊了一声,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虚弱。
过了一会,他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句:“我没事,鲨鱼人已经被我制住了,你还好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他放心阖上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麻痛不已的伤处有些发凉,眼睛动了几下,迷迷糊糊看到自己半边衣服被脱下,凉毛巾一点点沾去污血,然后抹上药膏,再用布条一圈圈缠好。
达斯琪换了身衣服跪坐在他手边,她好像没发现他已经醒了,脸上淌着两行泪。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咬着唇默默流泪。
这是他第一次看她哭,就算是濒临死亡她都没有哭。
西门吹雪的心一下下跳着,他想抬手去帮她拭泪,手指刚动,她就自己抹了把脸,为他把衣服重新穿回去。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随即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睁开眼,轻声道:“我自己来。”
达斯琪手一抖:“你醒啦,你这里不能动,还是我来吧!”声音有点哑,却笑得温柔。
她没让他看见自己偷偷哭的样子。
西门吹雪不吭声,眼神有些发飘,飘着飘着忽然定格在前方的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在分散注意力。
达斯琪的手指算不上柔软,指腹也很糙,偶尔蹭在他皮肤上总会带来一些冰凉的痒意。
衣服穿好后,达斯琪长长舒了一口气:“谢谢你来救我,如果没有你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其实我本来快要败了,但我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忽然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如果我败了,那你就要一对二,我不能让你承受这样的危险。”
她笑笑:“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心里惦念一个人真的会变厉害好多。”
西门吹雪没说话,其实他的想说点什么的,可他实在太累,朝阳从东方升起,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他沐浴在阳光下,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慢慢滑落,润湿了眼角,他重新闭上眼,觉得天地还是在打着转。
忽然,他感觉肩膀一沉,是达斯琪靠上来,她的手臂圈过他的另一侧肩,将他半边身都拉入她的怀中,这显然比靠在树上要舒服得多,她的脑袋就枕在他肩头,两个人就这么依靠在一起。
达斯琪打着哈欠,呢喃低语道:“我也不想动了,就这样睡会吧。”
西门吹雪闭着眼,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微风吹着树叶哗啦作响,日光穿过叶子,在两个人的身上投下一片斑驳。
第13章 相通
陆小凤走过来的时候差点以为两个人在树根底下殉情了。
倒也不能怪他这么想,实在是达斯琪和西门吹雪躺得太安详,两个人靠在一起,细碎的光与流动的云落在他们身上,不知名的野花花瓣飘过来,在衣服上打着旋,他们闭着眼,轻轻地呼吸。
连风也是轻轻的。
陆小凤已经站得很近了,两个人居然谁也没有醒,他站了一会,悄悄地走了。他实在不忍破坏这份安宁和美好,也没法去打扰恶战后好不容易的小憩。
没过多久,西门吹雪醒了,睡饱后天也不旋了,地也不转了,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总算平和下来,好像连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暖阳依旧照在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身侧的女人还在睡,她的头小心避开他的伤处,靠在他肩头和树干的空隙那里,他稍稍低头便能触到毛茸茸的痒感。
达斯琪睡觉的模样像极了小孩子,长而翘的睫毛微微有些发颤,晶莹的两片唇瓣微微撅起,嘴角向上,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西门吹雪喉咙上下滚了滚,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胸口犹如进了颗冒着火星的炭,心脏被烧灼般地跳动着,浑身肌肉一寸一寸紧绷,这不是她跟他最亲密的接触,可无论哪一次都不像这次这么心动。
或许是因为他认清了自己的心,又或许是因为这是达斯琪自己的身体。
总之,他陷入了一场全新的感受当中。
他看着她恬静温柔的脸,想象着自己的手臂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手拂去碎发摸摸她的脸颊,再把脸凑近一些,让她的呼吸跟自己的呼吸缠绕在一块儿……想到这里大脑自然而然地停止,他知道男女间还有更多更旖旎的举措,可那实在过于唐突,即便是想象,他也不愿意对她如此冒昧。
当然,这些只不过是想想,实际上,他浑身僵硬着,连手指尖都没能移动半分。
只要这样就很好了。
在日光与流云,青草与飞花中,达斯琪也渐渐醒过来,她轻轻哼了一声,眉头皱出痛苦之色来,随即睁开了眼,她头一动,手又没撑着,头直接从西门吹雪的肩膀上滑下来,身体向下跌去。下意识的,她的手按在西门吹雪的大腿上稳住,同时,西门吹雪的手托住达斯琪的脸颊。
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晒的,达斯琪脸红得发烫。
她坐直,手指把拢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笑笑。西门吹雪扶着树站起来,眺望远方道:“我要走了。”
“谢谢你。”
西门吹雪道:“你是不是也受了伤?”
达斯琪道:“我都处理好了,那会儿你还在昏睡呢。”
西门吹雪淡淡嗯了一声,正要走,达斯琪忽然道:“对了,关于那天的答案,我……”她低下头,声音小了些:“我算不算已经告诉你了?”
西门吹雪仿佛没听懂,他转过头:“什么?”
达斯琪道:“我其实……”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其实也很喜欢你来着!”
西门吹雪的眼睛里绽出愉快的笑意来:“我知道。”
“那……”达斯琪鞋子蹭地,手指缠在一块,想做出几分坦荡荡的样子,就像他告白时那样,可就是控制不住的脸红,嘴角也很不争气,高高扬起来。她抬起头,紧抿着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你走吧。”
西门吹雪道:“你什么时候走?”
达斯琪道:“我要先去一次京城,联合政府把这些通缉令发布出去,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我明早就得走了。”
西门吹雪道:“我是说,你预备什么时候出海?”
“这个……”达斯琪羞涩喜悦的表情覆盖上几分愁绪道:“我到这里本来就是追捕海贼的,等把他们都抓住我要走了呀”
西门吹雪接着问:“到时候你就非走不可么?”
“当然啊。”
没有半分迟疑,她说得斩钉截铁,痛痛快快,就像说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那么自然。
或许对于她这种人来说,喜欢一个人只不过是生命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喜欢你”这句话就是在单纯的表达喜欢,就像喜欢风,喜欢雨,喜欢明媚的太阳,不带任何附加条件,更不代表她会因为这份喜欢做出任何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西门吹雪发现自己竟然提不起任何失望难过的情绪,因为他问自己,你可以因为爱她甘愿陷入险地,差点丧命,但你会因为爱她抛却一切,随她而去么?
他不愿意。而是也是斩钉截铁,无需迟疑地说出来。
他们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种人。
西门吹雪道:“我知道了,明早见。”
达斯琪似是悄悄松了口气,扬起笑脸:“明早见。”
两个人分开,西门吹雪往自己的住处走,半路上遇见陆小凤,他目光落在西门吹雪被血染透破损的衣肩上,先是担心,然后忍不住调侃道:“佳人在怀,你怎么能醒得这么快?”
“你来过?”
陆小凤道:“我一直在附近,担心有不速之客闯进来打扰你们休息,顺便收拾一下残局。”
西门吹雪道:“什么残局?”
陆小凤道:“收尸,顺便带走那个吃人血肉变成武器的孩子。”
西门吹雪道:“他没死?”
陆小凤道:“达斯琪没杀他,而是给他带上了一副手铐,有了这副手铐他就会变得像普通的孩子一样,一样会哭会怕,还会因为渴和饿打着滚哭。”
西门吹雪脸上闪过讥俏般的冷意,随后吐出一口气:“你提醒我了。”
陆小凤道:“你要去看看他?”
“不。”西门吹雪道:“我现在就又渴又饿。”
……
8/41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