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本不该闹成这样,可既已如此,她倒也释然起来。叶春彦沉下了脸,收敛起那敷衍的顺从倒显得真诚了许多。他的膝盖微微朝下弯了弯,犹豫了一下,又站直身,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杜秋正要回他,挪了半步,却觉得小腿有细微的凉意,低头一看,架子上有木刺,不知不觉时勾破了她的丝袜。
“你袜子是不是勾丝了?”
叶春彦抬了抬眼,幸灾乐祸看着那个破口随着她的动作越扯越大,一路破到大腿根去,他终于忍不住一笑,手在嘴前挡了一下,道;“抱歉,不是笑你,我原本还以为贵一点丝袜不容易坏呢。”
“越贵越容易坏。”杜秋顺口回他,紧接着又道:“对女人很有经验?算了,当我没问,看你的脸就知道。”
“没看出你还会相面。可惜相错了,我结婚以前没谈过恋爱。”他说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略迟疑望向她。
“你出去。”
“我没法出去,这门一拉就要全开,外面立刻能看到。”
“真是宝地出贵人,不愧是你的店。”
“客气了。”他脱下外套,挡在面前,便是让她立刻把丝袜脱了。他不去看。
杜秋依旧不动,多少信不过他,要了他的外套在腿间一裹,便道:“背过身去。”
叶春彦依言转身,留了一个极平阔的肩背给她,他的衬衫是烫过的,后背一片几乎没褶。一望可知,他是那种晚上睡前会把白天要穿的衣服叠好,摆在椅子上的人。漂亮又仔细。杜秋抿了抿嘴,手伸到裙子底下,脱了鞋,抬起一条腿,慢慢把丝袜剥下来。
他忽然打起喷嚏来,把她吓了一跳,不耐烦道:“你故意的吗?”
“我对你香水的味道不太适应。”
“之前见面喷的也是这款。”
“之前我们离的没有这么近。现在完全是你的味道。”他咬住话头,不再说下去,也是发觉这话有些暧昧。
丝袜很容易就脱下来了,但杜秋看不顺他,并不说话,就有意让他罚站一会儿,挫挫锐气。从背影也能看出他百无聊赖,原本还说平视着门,逐渐开始动动脖子,上下张望了。他的腰很细,也可能是肩膀太宽反衬出来,从胯以下是一条直线一口气顺到脚踝。这条裤子略短了点,就这样他还一下一下踮着脚。袜子是全黑的,颇无趣一个人。
“杜小姐,你知道人的视线是有重量的吗?能不能请你别盯着我了。”
“我也没地方看,你需要我把眼睛戳瞎吗?”
“非常感谢。”
杜秋哭笑不得,正要放他一马,门却突然从外面被撞开。叶春彦本就站在门边,下意识拿手撑住门,又怕撞到外面的人,朝后退让几步,身体也往旁边倾,没留神,手就压到了杜秋的肩膀,几乎在胸口掠了一下。
他也愕然,来不及道歉,杜时青就闯了进来,大大咧咧站在门口道:“姐,怎么了?你在和他谈什么?谈了这么久。”
“没什么,随便聊聊。这位叶先生对我好像有很多想法,我就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想法。”原本狭小的地方让她一堵,更显得逼仄。叶春彦怕碰到杜秋,几乎要成一张纸贴在墙上了。杜秋一面推开妹妹,一面往外走。
叶春彦笑笑,“杜小姐。劳您费心,不敢对您有什么想法。刚才真的是意外,很不好意思。”
杜秋的脸色更差,哼笑了一声,不说话。杜时青怯怯道:“姐,我们回去吧。”
杜秋也不多纠缠,领着杜时青上车去。杜时青走到车边,又折返回去,对着叶春彦道:“喂,姓叶的。你把她气到了,我很少看她这么生气。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姐。当然了,我也不喜欢她。不过这是两回事,我和她是一家人。你算什么呢?开了家破店,拿了她的钱,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门口坐着的几个客人,都扭头朝这边看。叶春彦也不理睬,转身就走。
在车上杜秋气得难受,一只手扶着腋下,一只手撑着头。杜时青见她脸色极差,也小心翼翼着,问道:“姐,你怎么找到我的?”
“猜猜看,你的哪个朋友出卖了你?”
杜时青咬牙切齿报个名字,杜秋不置可否,其实她是看电脑浏览器上的搜索记录,才知道杜时青的去向。不过她乐得挑拨妹妹和那群狐朋狗友的关系,兵不厌诈嘛。
叶春彦的房东是老李,邻居是老赵。老李和老赵是多年的朋友了,过去是同一家纺织厂的同事,后来房子也分在同一栋楼,几十年来,打招呼,闲聊天,偶尔的拌嘴和抢风头, 老李的太太五十多岁的肠癌就死了,葬礼后老李大病了一场,就搬去和女儿同住了了,这套房子也就租出去,算是补贴家用。
多年的老邻居搬走,老赵自然很舍不得,又怕日后搬来个不像样的房客,扰了他晚年的清静。于是老李便很慷慨给了他个特权:租凭合同都是半年一签,只要老杨不满意,他立刻不续约。
老赵自然也不客气。寰宇内外,中西面孔,他都是一视同仁。第一任租客是个程序员,早出晚归,一向是低着头出门,连招呼都不打。每天晚上九点钟到家,还要吃宵夜,叫了外卖一般十点到。老房子也没门铃,老赵睡得早,在梦里就听到外卖员拍门,咚咚咚!有人吗!咚咚咚!很是一番惊心动魄,他连心脏病都要复发了。
自然是不行,半年后换了个德国摄影师,会说中文,热情异常,搬进来第一天就给邻居分啤酒。人是好人,可惜也是个好酒鬼。每个礼拜准有三四天是把朋友叫来开派对,喝酒放歌,热闹异常。更要命的是,他连女伴也经常换,有时去酒吧就能勾搭一个过来。旧房子隔音差,这边派对通宵,那边也通宵,不过是失眠。
最后一任房客就是叶春彦,男人带着女儿住进来,只这一点就够留个好印象。这一带的老人都是爱看苦情剧的。仔仔细细打听一番,虽然他是本地人,但之前那套房子为了付医药费已经卖了。丧妻,欠债,独自拉扯小孩,他的一切悲惨经历都是够入戏的。老赵虽然不会把他介绍给自己女儿,但还是很关心他的情路。
按常理,漂亮鳏夫是比漂亮寡妇更守不住的,又不是没见过女客人在店里朝他抛媚眼。
不过这么一个人真的出现了,还是足以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毕竟这个小区不是经常有奔驰开进去,就算有,也没见谁还配个司机。
早锻炼后,老赵看见那三个常去店里的老姐妹凑在一起聊闲天,知道她们在说叶春彦,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一个老太道:“我看那女的是开奔驰过来的,不一样的。叶先生到底样子好,脾气也好,带个孩子,别人也愿意下嫁。”
老赵道:“真成了啊?我上次看到好像还在谈。两个人脸凑在一起讲悄悄话,都不太好意思。”
“不清楚啊,好像成了,好像又拗断了。上次那个女人找到店里,把妹妹都带来了,不知道什么事,叶先生脸都白了,估计是吵架了。这几天都没看到她来。”
“有钱小姐,脾气大。其实要结婚,还是要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不然总是要受气的。”
“这倒不一定。你们知道吗?就是东面啊,有家人家也是独养女儿,长得好,脾气也大,选来选去,眼睛也挑花了都没个好的。后来还和家里面闹起来,搞得一塌糊涂。没想到出国读书一趟,回来没几个月结婚了,好像嫁了个瘸脚的。一开始都当是没办法,眼睛一闭随便找一个。后来人过来一看,潇洒的啊,派头也大。别人结婚都是发喜糖,他们是送花的。邻里邻居的每人拿一束花回去,都是选好的,还没开透。放回家里插上四五天,正好开挺,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送花有什么稀奇的,搞不好是家里开花店的。真有派头的,干脆送钱了。”
“送钱就是暴发户做派了,这么一搞别人都晓得你家找个有钱女婿,到时候借钱的托关系的都来了,没意思。” 老赵摸摸下巴,下了定论,“所以我说,钱不钱的不要紧,关键心思要在你身上。”
“叶先生到底不一样,有个女儿的,就是看上了他的人,小孩子总是难处理的,要是有钱人家就更麻烦了, 以后总要再生一个,叶先生这么在意小女儿,不一定情愿。”
老赵一搓手,站起身,盖棺定论道:“总而言之一句话,结婚离婚的还好办,真有了小孩就难办了。你们看叶先生最近脸色都不好,分手了肯定不高兴的。”
老赵自认是个热心人,接着一整天,叶春彦的事他都记挂在心里。到晚上他特意等在楼道口,等到叶春彦的女儿背着书包回家。他就招招手,把汤君叫到跟前来,“来,小姑娘,我和你说点话。”叶春彦要看店,所以一般都是把女儿接回来,送到小区门口,让她独自上楼。
这个年纪的女孩,一个像一百个,都是安安静静不说话的脾气。汤君低着头,乖顺地走到老赵面前,等他开口。
“那个小姑娘啊,你爸爸现在又要照顾你,又要管店里,是不是很辛苦?”
“我不知道啊,他也不说。”
“那你想想呢?”老赵抓了一把花生给她,她不吃。
“是挺辛苦的。”
“那你想不想爸爸找一个新妈妈来照顾他?”
“为什么不是爸爸照顾新妈妈呢?”
老赵倒让她问懵了,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主意挺多。你觉得这样好吗?上次有个女人来找你爸爸了,我们都看见了。你知道她吗?她坐一辆黑色的车,是不是在和你爸爸谈恋爱?”
“不是,她撞到我爸爸了,是来赔礼道歉的。”
“这是你爸爸和你说的吧。他看你是小孩子才哄你的,那个女人和你爸爸吵架了,我们都看到了。他们是在谈恋爱的,你爸爸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
“为什么要怕我伤心?”
“要是你爸爸再给你生个弟弟,你肯定要难过的,他不告诉你,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你现在好好读书,以后多挣钱,好好报答你爸爸。”
汤君似懂非懂点点头,说了爷爷再见,一转身就小跑上楼了。
第6章 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两大耳刮子抽你
汤君用钥匙开了门,所谓的家,是较昏暗的一室一厅两个卧室,昨天的垃圾还摆在门口没丢掉。汤君把卧室简单打扫了一遍,清了垃圾桶,把三大袋垃圾扎紧,抓紧时间去倒掉。自从搞了垃圾分类,这就是她的事情了,不然等叶春彦回来,垃圾桶都上锁了。他是不太情愿让她这么小年纪就做家务,她倒是很乐意能帮上些忙。
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和爸爸在一起,母亲过世的时候她才四岁,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母亲的照片一直摆在家里,她每天都去看,越看越觉得像是个不认识的漂亮阿姨。
单亲家庭她起先是不懂的,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怜。她有个惹眼的爸爸,脾气又很好,甚至对她的功课都没什么要求。平时家长有个群,每天检查完作业都要家长都要说一声,很多家长都有一堆的问题,就叶春彦雷打不通回复一句‘嗯。’
后来班主任也看不下去,在群里道:“汤君的爸爸,你可以在群里更积极一点发言。汤君在学校里表现挺好的。你也可以分享一下孩子的学习方法。你不用总是回复‘嗯’。”
叶春彦道:“嗯,好的。”
汤君知道有的时候女老师会偷偷聊起叶春彦,她也很得意。班长的爸爸是个秃头,语文课代表的爸爸看着像她爷爷。
同学也喜欢她爸爸,因为她的书包里总是小蛋糕,比她能吃的份量略多一些,可以分给喜欢的同学。她的同桌也说,“你爸爸人很好啊。”
“他才不好呢,很烦的。”她把眼睛半垂着,头微低着,学着叶春彦的样子,含含糊糊道:“嗯,哦,好,我知道了。我爸就整天这样,一点精神都没有。”
同桌笑道:“你妈妈就是喜欢他这样子。”
“我妈妈死掉了。”她把这话说得干净利落,有一种决断在,因为知道这事后,来安慰的人太多了。她不希望陌生人太同情自己,因为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后来渐渐明白,他们可怜的是她爸爸。
叶春彦到家时,汤君照例写完了作业,很郑重地坐在客厅里等他,“爸爸,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嗯,那你请说。”他觉得这架势很好笑,但忍着没笑。
“爸爸一个人会觉得寂寞吗?”
“不寂寞啊,我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后来有了你妈妈,现在又有了你。”
“不一样吧,你还是会喜欢上其他人吧。爸爸也不能只当我爸爸吧。”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班上的男同学了?是不是你那个同桌啊?”
汤君追着他用拳头打,“爸爸瞎说,我才不喜欢他,他把擦鼻涕的纸都丢在桌肚里,一点都不讲卫生。”
“那是不太好。”叶春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你换个对象去早恋。”
“爸爸你别打岔,我在问你的事情。你最近好像很烦的样子,是在烦什么?和上次送我的那个阿姨有关系吗?”
他确实在为杜秋烦恼,却无关风花雪月。为上次一时的意气,他有些后悔得罪了她。这两天 点评网站上他的咖啡店多了一堆差评,已经降下了及格线。杜秋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想来还是杜时青和他过不去。不过要只是这么发作一番倒也没事了,就怕不满足还要再生风波。不为生计奔波的人,总是太闲。
这样的担忧自然不便说,他只是道:“没关系,无所谓的事。”
汤君自然不信,“你就把我当小孩子看好了。 ”她赌气,带上门就说要睡觉,其实却抽出一张草稿纸,坐在书桌前,用指甲掐着橡皮,默写那次送她上学那辆车的车牌号。
杜秋吃了小半片安眠药,睡了大半天,已经彻底忘记叶春彦的事。记忆里只留下淡淡的一抹,为这样的人怄气伤身体,不值得。正巧有人送了普洱茶饼来,她不喝茶,就准备转送给林怀孝,上次吃饭闹得太尴尬,还是要多走动缓和下关系。
她又添了一两万买了些礼物,事先没告诉他就上门了。要是提前说了,他估计又要婉拒了。车在小区门口登记,她才打电话给他。他果然抱怨道:“你下次要早点说一声的。算了,算了,你上来吧。”
林怀孝是单独在外租了套房子,名义上是方便养病。杜秋却觉得这样对病人太冷清了些,难保不是他继母从中撺掇的。她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到有个女人急匆匆跑出来,林怀孝在后面追,“你先别走啊。她又不是不知道你。”
三个人在过道上一碰面,彼此都认出来了,也走不动了。杜秋后悔今天来得太冒失,白医生也在。她把礼物放下,欠了欠身,道:“打扰了,我要不明天再来。”
白医生偷瞄了她一眼,又想走,被林怀孝一把拉住,他站在两个女人中间,一派坦坦荡荡,道:“来都来了,也没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她。要不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杜小姐,我的未婚妻。这位是白羽翎,我喜欢的女人。”
杜秋被他这一番话弄得进退不得,再去看白医生,直接就翻脸了,对着林怀孝骂道:“你发什么疯啊!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两大耳光子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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