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嫌他说话太野,不理睬。他也不恼,继续道:“对待感情就像是对待彩票,上当是肯定的,只有疯子才想从中得到幸福。化用自《红与黑》你也要放松放松,花点小钱,及时行乐。”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我替你保密,你借我一点钱。不多,就一百二十万。白羽翎从家里去医院就要四十分钟,太累了。我准备就近给她租套房子,看中一套,五万一个月,整租两年。以后我去找她也方便。”
“别拿我寻开心,这点钱你会拿不出来?少买一辆车,就全有了。”
“最近有些事,不方便动。下个月就能还你。”
“我借你钱是无所谓,但你确定她会收吗?”
“我有我的办法,你别管。”
“那她同意了,你再来找我。这钱我不能直接给你,要是被我爸或者你爸看到了,没办法解释。到时候我直接帮她付了房租,她拎包入住就行了,也省力。”
杜秋不敢给他明确的态度,毕竟这种事容易穿帮。林怀孝也不强求,说想自己散散心,就直接走了,也不让她的司机送。
他走后,杜秋独自喝了半壶茶,静静思索着。林怀孝性情乖张得很,但他的话不无道理,她之前太忧心杜时青对叶春彦有意思,想来是以己度人了。她妹妹喜欢同龄人,她又何尝不是。二十来岁的男孩终究幼稚了些,四十岁的则该多注意些身体。漂亮的小玩意儿她也见过不少。她这样的身份,男人只恨当不成小白脸。
但送上门来的,性格都别别扭扭。要么太讨好,只差她喝口茶都要帮着擦嘴,企图心明晃晃摆出来。她倒也不缺个跟班。要么板着脸哼哼唧唧当圣人,实在该少看些二流电视,真以为不给她好脸色,她还要刮目相看。
要是在圈子里找熟人,最好也不过林怀孝这样。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奄奄一息。钱还是要摆在第一位,要不然累死十个律师起草婚前协议也没用,总有账抹不平,到最后打起官司来,给外人看笑话。冷酷一些想,父亲的选择也没错,当寡妇最妥当,既证明她能结婚,又不用当真受婚姻的拖累。说出去面子上也风光,她是和高中同学生死相依了,谁敢说她是为了钱。
可惜还是过不了自己那道坎。良心有时候是个落在地上的图钉,尖朝上,冷不防踩上去一痛。。
她不是生来克己的性格,但在这么个位置上,左右进退都要小心。名声上,女人终究比不过男人潇洒。多少浪荡子结了婚,过往的情史都翻篇了。她可享受不到这待遇。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道理是这样讲,可她是患过厌食症的人,连吃都能忍住,难道把持不住一个男人吗?
林怀孝装得大度,难免不是要抓她个把柄。他外面找人,她也找,这样扯平可太容易了。家里要怎么交代?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乱来的人。 一想到父亲审视的眼光,她的胃又紧缩起来。
就算她这头应付过去,叶春彦也未必会答应当情人。其实真得手了大概也不过如此,她又不是个太有常性的人,到时候还要平白花笔钱当封口费。
算了,左右不过是个男人。她千般烦恼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大可以摆在最后。
真要她多关心的男人还是林怀孝。林家办信托比杜家要早,他不至于连这些钱都拿不出来。不想惊动家里倒是个解释,可他肯定也有私房钱。再不济,卖掉两块表也能套现。
他该不会要跑吧?这个念头只一阵风就飘远了。他要走早就该走了,何必拖到这时候。临死前求自由,顶多是享受选墓地的自由。这么多被浪费的青春,早就被辜负透了。
第8章 这世上总有人更好命些,但未必是你
叶春彦领着女儿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老赵。老赵还是老样子,缩着脖子,自带一包花生,在楼底下闲坐着。自从他女儿工作后搬了出去,他就宁愿这样子在外面坐到天黑。这里的一班老头老太都差不多是这样子,说别人的闲话时总是一天一个样子,而聊起自己家的事则反反复复只有几个话题,无非是房子、票子和孩子。
老赵道:“我家女人啊,最近越来越乱花钱了,找了个裁缝做旗袍,花掉三千块钱。我和她说寻死啊 ,做这么贵。她说预备着女儿结婚时穿。你们说她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八字还没一撇啊。”
“那你要积极点给她介绍的啊。”有个老太笑着道:“我看你隔壁的叶先生就蛮好的。”
“他不行的,有小孩的,正经女的谁愿意去当后娘啊。”老赵还要笑着骂两句话,却看到对面老太的脸色不对了,眯着眼一个劲朝他暗示。他一回身,看到叶春彦就站在后面。他是背对着光,五官全沉在阴影里,只勾勒出个又瘦又高的轮廓,像个鬼影似的。
老赵吓了一跳,搓着手和他寒暄几句。叶春彦微笑着把他叫到旁边单独聊,“我女儿今天离家出走了。”
“啊,那要不要紧啊,找回来了没有?”
“已经找回来了,她找到别人家里去了,就是之前开车过来的那位小姐。不知道谁和她开了些玩笑,说那是我的女朋友。她就当真了。”
“这个啊。小孩子也太认真了。”
“小孩子不懂,大人要懂。人家已经结婚了。有些话不要乱说。谢谢啦。”叶春彦说完就走了, 他不笑的时候,像是大理石切出来的台面,四平八稳又不近人情的冷。
老赵搓了搓手,觉得凭白受了点气,但也不便声张。
杜时青低着头,在课本上奋笔疾书。家庭教师狄梦云隔着张桌子看她,起先以为她在记笔记,凑近看了,才发现是在书上画小人。
狄梦云忍耐住脾气,拿笔轻轻敲她的桌子,用哄孩子的口吻对她道:“杜小姐,请专心点,我刚才讲到哪里,你还记得吗?”
杜时青甩给她一个含含糊糊的笑,点了点阅读材料,那是她半小时前就已经说到的地方。
可又能怎么办呢?狄梦云只能重头讲一遍。如果杜小姐是个容易教的学生,她的姐姐又何必花那么多钱雇一对一的家教。这是她早有准备的情况,只是烦躁是一回事,嫉妒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上总有人更好命些,但狄梦云不是。她是个很苍白的女人,五官也淡得寡味,但这淡又为她平添了许多小家碧玉的情调。她是研究生,又拿着双学位,自然从她的寡淡上引申出一个言情书网的家庭。她也不多解释,只是简单地说母亲是老师,教了她许多事。
没说出口的事是母亲不过是个小学的代课老师,到退休都没拿到编制,为了过日子,不得不和一个开超市的小老板姘居在一起。狄梦云的一切都是自己拼搏得来的,夏天住在没空调的房间里写功课,实在太热,就拿着书到弄堂口吹风。不远处公厕的臭气阵阵飘来,有男人嫌脏,当街撒尿,扭头看见她,阴森而恐怖的一瞥。
这样的经历说给杜小姐听,她估计只当是故事。她有一个独立的书房,与墙同高的胡桃木书架,一个放杂物的矮柜,面上四个角镶嵌母贝,正中是牡丹雕花。这是从法国运来的古董,杜时青却只是嫌老气。她还有一个专门的盒子放钢笔,六七支笔,德国与日本产的居多,但她只是觉得好看,买来并不用。还有一把吉他搁在屏风后面,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她不太会玩音乐,却爱听。
杜时青认真了一会儿,点着纸问道:“kibe 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我只听过 kenzo。”
“这个词作名词一般解释为冻疮或者裂伤。”
杜时青惊呼,“现在还会有人长冻疮啊。我从来没见过,只在书上看到过。”
“我就有冻疮,只是现在不发。”狄梦云顿一顿,补上一句道:“有个常用搭配叫 gall someone‘s kibe 指的是戳某人的痛楚。”
杜时青不说话了,她再迟钝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半个小时的课结束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她找出一个没拆封的卡地亚小包送给狄梦云,“谢谢你每天过来给我上课。”
狄梦云婉拒了,“我拿了你姐姐的工资,不能再收你的礼物了。”
“没事的,不告诉她就好了。你拿着,不喜欢就卖掉,当帮我一个忙,替我打听一下现在二手市场是什么价钱。我想卖掉点东西换零花钱。”
狄梦云是个不爱得罪人的性格,犹豫了片刻,道:“好,那我帮你打听一下。不过只是打听打听。”
她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衣摆带到了桌边的一个相框。好在是掉在地毯上,玻璃没有碎。她捡起来仔细看,里面是两个青年人的合影,都是十六七岁样子。穿红裙子的少女眉眼依稀能看出是杜秋,她还用手臂勾着一男孩。他看着很是清秀文静。
狄梦云指着那照片道:“你姐搂着的这个人是谁?”
杜时青敷衍地扫了一眼,“是我表哥,我姐的表弟,以前住在我们家。不过早就出国了。”
她把相框放回去前又多看了两眼。他的眼睛下面有颗痣,位置很特别,说不清算不算泪痣,在黑眼珠正下面的一点。
杜秋又去找了叶春彦,她为自己找了个很合适的理由。那对父女知道她的住处了,应该探探口风,可别泄漏出去。她选了八点之后过去。老年人就像植物,喜阳的。天一黑,他们就是再清闲也不爱在外面多溜达了。
果然,她到了之后,店里几乎没人。叶春彦正漫不经心擦着杯子,抬眼见她过来,也就笑笑,没什么特别的招呼。
杜秋拉了把椅子坐下,“你怎么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眼睛也睁不开。”
“我觉得还好。我的眼睛也睁着。”这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杜秋却想较真了,走过去让他别乱动,隔着薄薄一层灯影打量他。倒也有点道理,他的睫毛太长,直直扫下来,一条黑线划在眼皮下面,总像是半垂着眼。没有风吹过的池塘,一个昏沉沉的旧梦。
他也被她看得不自在,眼神轻轻扫过来,又朝下面望。杜秋坐了回去,问他:“你的牙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配了个牙冠,睡觉时候戴着,过两周应该就能找好了。”
“牙要好好看,影响你说话。我总是听不清你说什么,也可能是你说话的方式特别。”
“可能是你聋了吧。”
“嗯?”她立刻把眉头皱起来。他在一旁轻笑,“这不是听得很清楚吗?”
虽然是小小的冒犯,但还是有趣占了上风。他并不因为受了她一些恩情而生出多少谦逊的姿态,像是小学的男生,没什么特别的道理,就喜欢拉一拉女生的辫子。她微微一笑,道:“终于不和我说对不起了?太好了,你每次口不对心和我道歉,我都想给你一拳。”
“那真是很抱歉。”
“拿你没办法,你真是很有个性啊,叶先生。泡杯咖啡给我吧。”
他没再说什么,很快就端上来。咖啡倒在小杯碟里,很普通的白瓷杯,胜在干净简单,她抿了一口,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拿铁?”
“你拿咖啡来的那次,我看到你的杯子上的标签。你好像买咖啡时没有留本名,写的是余小姐。”
“这是我妈的姓。你很细心,咖啡也不错。还看出来什么?”
“你好像东西两边的房子轮流住。买咖啡的时候,标签上有咖啡店的位置,在市区。可上次你是从郊区来的,走高架了。” 他还藏半句话没说,从咖啡店还能推出她住的小区,毕竟这附近就几处高端楼盘。要是记者有这点心眼,她倒是该紧紧弦了。
“你女儿像你,很聪明。别耽误了,她在哪里读书啊?”
其实那天学生证上有校名,可她忘了。叶春彦报了个名字,她还是没印象,她只知道要花二十万捐名额的几所小学。他苦笑道:“没听过,是吗?挺一般的公立学校。”
“你为什么没读完大学?”自然是找人查过他的,复读了一年,读的大学一流,还是难考的建筑系。但第二年就被劝退。那时候大学还是严进松出,单纯的旷课不至于有这待遇。必然要犯事,还要是大事,对他那个年纪,她第一个能想到的是嫖娼。
叶春彦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依旧淡,道:“被劝退了,聚众斗殴拘留了,有案底。”
“你打别人?”
“说不清楚,三个打我一个,我把其中一个从二楼丢出去,他骨头断了。”
杜秋笑道:“赢了就好。”
他望着她也笑,不像有多少悔意。这样故事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荒唐又有趣。他对她,本就是故事里的一角,越曲折离奇越好,反正是吹不进她生活里的风波。
喝完咖啡,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杜秋把咖啡杯放回桌上,两根手指推过去,叶春彦弯腰去接,一不留神就点在她手背上。这已经是第二次意外了。他们不约而同想到这点,都笑了。
“你的手很冰。”叶春彦背对着她洗杯碟,水声哗哗。
杜秋淡淡道:“天冷嘛。”
“你今天特地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来看看你,怕你记性太好,忘不了我住在哪里。”
叶春彦笑了,“已经忘记了,请别担心。”
之后就再没有人说话了,杜秋让老周把车开来。他的店门口的没有车位了,所以车停在两公里外的商场下面。还有五六分钟能等,他们间的沉默并不难熬,好像已经很熟悉那样,叶春彦就站在一旁候着,静静地微笑。杜秋故意问他,“你在等什么?”
“等我该怎么感谢你。”
“那我要个特权,以后我过来,咖啡都要免单。”
车到了,叶春彦上前为她拉开车门,“好的,咖啡免单,甜点按三倍价钱卖给您。” 杜秋笑着望他一眼,坐进车里。车发动,他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她扭头望出去,他的长外套没有系扣,风一吹,破旧衣服也穿出落拓潇洒气。到底是衣服要靠人来撑。 他确实是个漂亮男人。要是他没有孩子,她没有未婚夫,许多罗曼蒂克的发生倒还有余地。
杜秋自认和叶春彦的一切交往都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甚至简单得略显无聊。但这倒不妨碍她的好心情,没什么由来的。见过他之后,她像是一小片薄荷含在嘴里,凉丝丝,轻飘飘,融化了还有余味。
回到家里,她轻轻哼着歌上楼,二楼的小客厅里亮着灯,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一见她的笑脸就道:“你最近好像很闲啊?”
第9章 秋后算账和论功行赏其实是一回事
杜秋肩膀一紧,走到父亲面前,小心翼翼道:“爸,怎么了吗?”
杜守拙哼了一声,虽在发火,倒也笑,“真搞不懂你有多少能力?大的公司管不好,小的事情也不做好,口气倒是不小。”
“到底怎么了?”
“你现在还来问我?没人给你打电话吗?”
“没有啊。没有人和我联系过。”
“那你该好好管管你手下人了。多用点心思,别结婚也结不成,工作也做不好。早知道别让你读书了,二十岁结婚,现在我孙子都上学了。”他的眼睛一眯,眉毛朝中间抬,一种很客气的轻蔑,甚至都懒得花大心思为她恼火。失望也算不上,本就没放什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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