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人静盈偷盗宫中财物,按律杖四十,销了她的宫籍,给她一笔银钱,而后送出宫,永不许入长安。”
江式微已为静盈留了最后的情面,现在送她出宫,起码比让她落入金吾卫的手中好。
“不要殿下,妾真的知错了...”静盈连连叩首。
“现在你还有机会走,再过几日,你便真的走不了了。”
江式微话音刚落,便听外面吵嚷之声不绝。
“白义将军,这里是内宫,您是外臣,不能进。”王子衿将白义拦在殿门前。
这些日子里王子衿和江式微来往颇近,本来王子衿对江式微略带成见,原以为东昌公主家的县主只会诗词歌赋,对于宫中琐事不甚通。
但见江式微处事公允,一切有条不紊后,王子衿方改观。
一日日的相处,王子衿方知她与江式微是志趣相投,两人关系不免愈加亲近起来,闲时便在一起品茶饮酒。
如今她与江式微可算密友,是以,今日江式微提审静盈,王子衿也是知道的。她原本在亭内守候,却不料白义直直闯了进来,外臣闯内宫,简直是失礼至极,王子衿自然动气。
“王尚宫,在下奉陛下的圣旨,内人静盈偷盗宫中财物,陛下命在下请那位内人去丽景门走一趟。”
白义对上这位尚宫也是毫不客气。他官正三品,王子衿正五品,官职还没他大,要不是看在中书令的面子上,他才懒得多舌。
“丽景门……”王子衿默念道。
丽景门狱直属天子,且朝中有云:“言入此门者,例皆竟也”。【5】
凡入此门者,未必能活着出来。
便是偷盗罪如何至于丽景门狱?而天子竟要立政殿的内人去丽景门狱,这是有问罪皇后之意?
王子衿思忖着,还未缓过来,便听身后传来推门声,江式微面色不佳地站在门口。
她淡淡问道:“这是?”
白义透过门缝便见静盈跪在殿内,生怕人跑了,忙冲后面的金吾卫扬手道:“拿下。”
“白义你放肆!”江式微怒道。
这里是她的地方,白义便要越过她直接拿人,她如何不动怒?
“殿下恕罪,这内人偷盗财物,陛下圣旨,下臣要带她回丽景门审的。”
“她的偷盗罪我已知晓,静盈是我立政殿的人,合该由我处置,便不劳白义将军了吧。”江式微道。
若进了丽景门,她可拿不准静盈会说出什么来。
“陛下还有一句话要臣转告殿下,陛下说,若殿下不允,那便即刻封锁立政殿,任何人不得出入,殿下,三思。”白义走上前,压低声音道。
江式微立刻便明白了,但她仍是冷着脸,压声警告道:“人可以带走,但若屈打成招,胡乱攀扯,我亦不会放过你们。”
“多谢殿下,带走。”白义屈身向江式微行礼,随后对押着静盈的两个禁卫吩咐道。
见金吾卫离去的身影,江式微终是撑不住,一个没站稳,幸亏被王子衿扶住。
王子衿轻声问道:“锦书,怎么样?问出了么?”
见江式微摇了摇头,王子衿心中生急,她问道:“那怎么办?”
“陛下这么做,想必已经知道了?”王子衿揣测着。
江式微心头不安,她不知道齐珩知道了多少,怕是他已然误会妖书一案全是她一手策划。
“我去紫宸殿。”江式微覆上了王子衿的手。
不论齐珩是否愿见她,她都要去一趟。
*
齐珩听到高季的通禀,只淡淡说了一句:“不见。”
“殿下风尘仆仆,似有要事,还是见见吧。”高季仍在劝说。
齐珩执笔的右手一顿,墨汁如豆般从笔头滴落在麻黄纸上,晕染了一大块。
他知道,江式微是为静盈而来,但他真不想见她,他一想到她,便能想起那日她闭口不答的样子。
整整三次机会,他给了,她不珍惜,他能如何?
结发已还,他心已死,再见何用?
“让她回去吧,我不想见她。”
见齐珩决然的样子,高季又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无奈退出殿内,躬身对江式微道:“殿下回去吧。”
江式微面色惨白,急忙问道:“高翁,陛下真的不愿见我吗?”
“殿下,陛下先前给您坦白的机会,您为何不与他说实话呢?”高季不忍见江式微此状,索性直接说了。
“我……”江式微不知说些什么。
“殿下还是回去吧。”
江式微垂眸,只得离开,就在她转身时,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
“皇后殿下。”
江式微看去,正是那日在阁楼之上与她作揖的青衫男子。
谢晏如当日一样打揖。
江式微颔首道:“阁下多礼了。”
谢晏看向一旁的高季,道:“陛下在里面?”
高季看了一眼两人,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但瞧着江式微的样子应是不识谢伯瑾的,他压下心中疑惑,笑道:“是,伯瑾要进去看看陛下么?”
谢晏含笑摆手,道:“我先不进去了。”
“皇后殿下,可否移步?”谢晏温声问道。
江式微惑然,不知是否该应,她是后宫中人,而眼前那名为“伯瑾”的男子显然是外臣。后妃与外臣私下相见,于礼不合。
见江式微不应声,谢晏便猜出其中缘由,解释道:“臣的祖父是尚书令谢玄凌,臣不才,曾为陛下伴读。”
原是天子亲信。
江式微松口气,但仍未应声。
“臣曾为尚药奉御,之前陛下的风眩一直是臣来负责,臣只是想将有关陛下的病情禀报殿下,还望殿下放心。”
见谢晏坦然,江式微才放心,应了声。
谢晏俯身请江式微先走,随后朝着高季一笑。高季连连点头应着,边往殿内走,边留意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高季知道谢晏对齐珩的心意,自然是不怕闹出什么不得体的事,但他心中仍有块疑惑的大石落不下去。高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朝殿内走去。
江式微与谢晏行至紫宸殿后的宫苑,一路来,谢晏与她说了许多齐珩的事。
“陛下的风眩是近几年才有的,和高宗皇帝倒有些相像,只不过高宗皇帝没有陛下发病这么早。”
“像陛下这般年纪,风眩本不该侵扰他的,但他太累了,他自继位以来,身边污糟事便没断过,内有东昌公主这样的姑姑、外有中书令这般的老辣权臣。”
谢晏毫不避讳江式微与东昌公主的关系,直言道来。
“他想做明君,但他没有权。他为了收权,做了很多努力。”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的生母并非先贵妃谢氏,陛下小时候过的很苦,母亲的早逝于他是重重一击,如今他心中的亲人已不剩几人了,所以他太过重情。”
谢晏朝她一笑,继续道:“他虽未宣之于口,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殿下抱有很深的期望。”
“所以他才更失望,失望殿下一直欺瞒他。”
谢晏见江式微垂眸一直默不作声,又道:“殿下或许疑惑,我为什么说这些。”
“我只是不想看着殿下和他渐行渐远。”
毕竟,你前世那般执念于他,我怕你会后悔。
谢晏静静地看着江式微,并未说出心中真实所想。
“谢谢。”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江式微听到这些后,眼边不自觉地泛红,有些酸涩难忍,她吸了口气,低声道谢。
“殿下不必言谢,如有用臣之处,尽管知会臣。”
“还有殿下,臣,名谢晏。”谢晏言罢,顿了顿,与她又作一揖。
第032章 不切刑罚
谢晏虽然离开了, 但他的那些话语仍然萦绕于江式微的心中,久久不散。
“其实陛下早已看出那末卷是殿下的笔墨,所以那日才会问殿下, 他并非想惩处殿下, 他只是想听殿下的一句解释。”
“他视殿下为妻子, 但殿下没把他当作夫君, 所以他怒、他气, 但他还是没忍心对殿下说一句重话。”
“妖书案在民间对陛下的影响极大, 人们会诟病他的出身,如果这次不整治,他以后的任何决策都会受到影响,若妖书一案不是殿下有意为之,臣建议殿下和陛下好好谈一谈, 将误会解开。”
不知不觉间, 江式微的左眼先落下一行清泪,泪珠划过面颊,经秋风一吹, 格外清凉。
午后阴云蔽日,不见光明, 江式微伸出右手,只是手中空空,仅能感受到秋风的吹拂。
江式微自己静了一会儿, 下定决心朝着立政殿方向去了。
——
又是一场飒飒秋雨冲刷着丽景门狱中的血腥之气,已然黄昏时分, 豆大的雨滴从丽景门旁的梧桐树叶上滑落。
滑落入人心, 掀起阵阵涟漪。
齐珩并不放心,便冒雨前来, 亲自鞫问静盈,身上的绯袍还沾着潮湿的水汽,他靠在圈椅上,左手拄着头,而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扶手。
看上去,面色依旧不佳。
“人带来吧。”齐珩嘱咐道。
“是。”
转眼间,静盈便被金吾卫带到齐珩面前,金吾卫动作并不和善,静盈伏倒于地,满室的血腥之气直达她的鼻喉,她忍住想作呕的冲动,咳了几声。
见君王俯首瞧她,她下意识地垂头。
齐珩俯身轻声问道:“你叫静盈,对吧?”
“是。”静盈手指微颤,垂首低声答道。
齐珩见她藏在衣袖中的手隐隐发抖,便出声安抚道:“你不必如此害怕,朕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无欺瞒,朕不会让他们动刑。”
“是𝔀.𝓵。”
“你是皇后宫里的女史,识字是么?”齐珩问了第一个问题,边问边打量着静盈的神色。
他曾多次“录囚”,对人犯的神色变化十分敏锐,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是否说谎。
“是……是。”
“你与皇后有怨么?”齐珩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没有,殿下待妾一直很好。”静盈连连摇头,眼神十分笃定。
齐珩见她如此,心中已然有数,随后他又问了第三个问题。
“你认识柳治平?”
“妾不认识。”静盈摇了摇头。
齐珩向后扬了扬手,道:“你看看这上面的字,然后告诉朕你认不认得。”
金吾卫拿来一帖,上面所书,正是末卷的内容。
静盈看清了上面的字,已然明白其中内容,她未作反应。
齐珩眸光一闪,道:“你不作声是因为识得么?”
静盈忙道:“妾不认得。”
齐珩神色未变,反倒笑了,带着嘲弄:“你这话不实,你分明是识得的,也知晓是什么意思,对么?”
“妾真的不识得。”
齐珩未在此与她多费口舌,又问了第五个问题。“这上面的内容是皇后写的么?”
“不是。”静盈急急反驳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齐珩看她的眼神很锐利,不容静盈躲避。
“因为,是……是妾写的。”静盈身子打颤俯身叩首回道,便再不敢看齐珩的眼神,生怕被他看破她在扯谎。
“是么?”齐珩轻问道,言语中稍带上位者的威严压迫。
“是……”静盈依旧不改答复,但已是控制不住地泪流。
齐珩反倒笑了,抓住静盈的手腕,手搭在了她的脉搏处,而后轻道:“你心跳的很快,你在说谎。”
“静盈,你知道丽景门有多少道刑罚么?个个让人生不如死,你一个女孩子,是受不住的。”齐珩轻声劝道。
外面秋雨淅沥,借风力吹打着丽景门狱的门窗。
狱内灯火拂动,时明时暗。
灯火跳动的影子映在齐珩的脸上,他虽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但也并非冷酷无情,终究有几分心软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先换下一个,你之后给朕答复也可以。”
静盈不禁咽了一口,便听齐珩声音又起。
“是谁让你将那两份手稿送到秘书省的?是皇后?还是另有其人?”
这一问算是让静盈如坠冰窟。
故主之命,以家人相胁迫于她,她无法拒绝,所以她遵命,将皇后的手稿送到了秘书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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