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祖母,谁喜欢待在这儿啊。”王含章无奈地笑笑。
宫廷之内,外人道来是风光无限,可不甚自由,被规矩礼法拘着。
她更愿如雁,游于天地间。
她看得出,江锦书亦可怜人。
“六哥?谁是你六哥呀?”江锦书持杯问道。
如火烧云般的面颊上又蒙了一层绯红色,江锦书的声音愈轻。
王含章酒醉不答话,身子倾伏在桌上,双眼紧阖。
江锦书眉间微蹙,捧着酒盏,轻轻推了推王含章,轻声道:“你说呀,谁是你的六哥啊。”
眸中一片迷蒙,江锦书摇了摇头,转过身,她便见一绯衣男子站在她身后,眸中的神色是她如何也看不清的。
江锦书轻打他的肩头,只见她微微勾唇,醉声道:“你是谁呀?”
第068章 夕死可矣(四)
江锦书醉声道:“你是谁呀?”
齐珩看着面前的人醉醺醺的, 他不禁蹙眉道:“你再看看?”
江锦书摇了摇头,神情痴痴的,她道:“不知道, 没见过。”
齐珩被她这幅样子给气笑了, 见江锦书端着那金盏要倾入口中, 忙夺了去, 齐珩闻了那酒香。
是龙膏酒。
桂花酒清, 不醉人, 他尚且不敢给她饮过多,如今他不在,这般烈的龙膏酒,她竟喝了四坛。
齐珩扶住江锦书,淡声吩咐道:“漱阳, 把尚宫扶下去吧, 让人给她熬碗醒酒汤,省得头疼。”
漱阳颔首应道,随后慢悠悠搀着王含章出殿。
却不料漱阳还未触及王含章, 王含章向江锦书喊道:“六嫂嫂,我们还喝!”
江锦书作势身子前倾要牵住王含章的手, 齐珩连忙拉开她。
都这般模样了,还喝呢。
齐珩不禁按了按眉心,直接打横抱起江锦书往床榻去。
“你谁呀, 你不许抱我。”江锦书捶打着他的身子。
说着说着,面上愠怒。
齐珩低声叹了口气, 将她轻放在榻上, 江锦书正过身子,怒声道:“你是何人, 你竟敢...竟敢冒犯吾。”
“你要不再看看我是谁?”齐珩道。
江锦书凑近,带着甜腻的酒气,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齐珩的面容。
她笑了笑:“好像是含章口中的六哥?”
“噢,对,六哥,六哥。”江锦书笑了笑,喃喃道。
“六哥是谁?”齐珩牵着她的手,轻声道。
江锦书似思忖般沉默片刻而后道:“六哥,六哥就是六哥啊。”
齐珩淡笑,不急不忙道:“六哥是谁的?”
“六哥...六哥是我的,六郎也是我的。”江锦书轻声道。
齐珩握江锦书的手握得愈紧了,他道:“嗯,六哥六郎都是你的。”
“先喝醒酒汤,不然宿醉会头痛的。”
漱阳端着醒酒汤入来,见江锦书在齐珩的怀里撒泼,没得勾着唇角暗笑。
齐珩转身道:“辛苦你了,朕照顾她就成。”
漱阳点了点头便施礼退下了。
齐珩将醒酒汤递给她,然江锦书将碗往外推了推。
“这个必须喝,不然明日该难受了。”
江锦书没有要喝的意思,齐珩无奈,只得抱着她,将醒酒汤一点点地送入她口中。
“我要去沐浴。”江锦书受不得身上的酒气,挣脱出齐珩的束缚。
齐珩按住她,这颠三倒四的模样,她自己去沐浴,他都怕她溺在水中。
“我抱你去。”
换上干净的寝衣,江锦书亦并未安静地就寝,反而在上榻的那一刻便将齐珩覆在身下。
齐珩的那件绯袍衫被她弄得褶皱不堪。
实在不堪看。
江锦书稍稍向下倾身,手架在他的身侧,齐珩后退一步,她便前进一步。
最后他被抵在榻的尽头。
退无可退了。
他抬眼看向江锦书,她面上依旧绯红一片,眸似春江,有水光滟滟。
她解开了他的腰间的玉带。
更贴切地来说,是“扯”。
她看他的眼神,更似是猎者在看猎物。
显而易见。
又势在必得。
她又扒开他身上的衣袍,齐珩被她这举动气笑了,他攥住江锦书的手腕,轻笑道:“江锦书。”
“真想在你清醒时,让你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江锦书扯开他的手,将他的上身轻轻往上一推,他与她的距离更近。
齐珩的呼吸越来越缓,越来越重。
江锦书俯下身吻住了他的唇。
良久,她才松开了他。
齐珩被她吻得有些失神,不及他回过神来,江锦书便已扯开了他的扣子,齐珩失笑道:“江锦书,你就这么急?”
“我要看高唐赋的。”江锦书嗔怪道。
“我身上有高唐赋?”齐珩笑道。
江锦书摇了摇头,随后道:“没有,但你是。”
齐珩的手搭在她的背脊上,轻轻一推,江锦书伏在他的身上,她拢上他的脖颈,他低声蛊惑道:“喜欢我?”
江锦书点了点头:“喜欢。”
齐珩停顿片刻,他又道:
“你爱我吗?”
冬夜中有透过梅花枝洒落的细碎月光,然他的目光温和,犹胜月光。
那目光中带着爱.侣间的缠绵悱恻。
和缱绻情意。
江锦书犹豫片刻,又迷蒙地笑笑,道:“爱。”
“谁爱谁?”
“江锦书爱齐明之。”江锦书被他引导着说出了这句话。
她说罢,不禁阖上双眼。
齐珩听清她的回答,他不禁笑了笑,道:
“我也是。”
“齐明之,也爱江锦书。”
说罢,他翻身,将江锦书覆于身下。
浅粉色的帷帐徐徐落下,绯色衣袍与白色寝衣被他抛出,骤然委地。
琉璃盏中的烛火稍稍晃动,映照出帷帐内痴缠的身影。
远望去,一片朦胧。
——
昨夜的回忆似瓷盏碎片般不断涌现,只是每出现一段,她的头便愈发地疼了。
江锦书缓缓睁开眼,看向身旁之人。
身上覆着锦衾的柔软,这般感触让江锦书发觉不对,她稍稍抬起被子。
那是不着丝缕的。
前身的青紫如碧玺般一块又一块。
江锦书不禁抱着自己的身子,抚及锁骨之处。
昨夜齐珩的扳指抵着她的锁骨,硌得她有些发疼。
齐珩转醒,见她抱着自己的身子,轻声道:“醒了。”
“头疼吗?”
江锦书抱着被子转身,摇了摇头,刚醒时虽有些痛,但现下好多了。
该是齐珩昨夜给她喝了醒酒汤的缘故。
江锦书道:“我昨夜...”
昨夜貌似是她强拽着齐珩的。
“你昨夜,扒了我的衣裳。”齐珩静静地看她。
他原是想在紫宸殿看一夜劄子的,但又怕昨日东昌公主入宫说了什么让她伤心,便还是回了立政殿,谁料一进门便见她与含章饮酒。
两人酩酊大醉。
还一口一个六哥。
齐珩道:“以后少喝那酒,太烈了,伤身子。”
江锦书点点头,重新躺下抱住齐珩。
高季这边按常例来催齐珩,齐珩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该上早朝去了。”
江锦书牵住他的手,失落道:“就不能再待一会儿吗?你再陪我一会儿吧,不会误了早朝的。”
齐珩瞧了瞧窗外,他的习惯,向来是提前在宣政殿后室看三刻钟的文书。
这样既不会误早朝,又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她都说了,想让他陪她一会儿。
那今日他便不提前了,总归时辰还长。
应是无妨的。
齐珩抱紧了江锦书,片刻即已再次入寐。
待高季再催,齐珩方转醒,轻拍江锦书的背脊,温声道:“我真走了,晚上我回来。”
江锦书轻应了一声。
便是再不舍,儿女私情也不可高过国家朝政。
齐珩起身更衣,江锦书就缩在锦衾中静静地看着他。
齐珩穿好衣袍,低首环上玉带,拂了拂袖,随后凑到江锦书跟前,轻柔地吻上她的双眼。
“等我回来。”
齐珩笑了笑,随后轻捏了下她的面颊。
江锦书以被子掩面偷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然下一刻,只听内室门口传来金铜物掉落的声音,并带有哗啦的落水声。
江锦书忙系上衣衫。
门口处,高季朗声骂道:“你怎么做事的?”
“端着水往陛下身上撞?耽搁了早朝,你那贱骨头赔得起吗?”
说罢,高季还往那女子身上踢了两脚。
水盆落地,其中水尽数落在了齐珩的绯袍上,在那抹鲜亮的颜色上留下了大片的水渍。
齐珩正欲出内室,而余云雁垂首,正端着梳洗的水入来,却不料正正好与齐珩相撞。
余云雁面色惊惶,说不出半个解释之语,只一个劲儿地叩首请罪:“求陛下恕罪……妾真的不是有心的……陛下恕罪。”
面上落泪,倒是可怜。
然高季听了愈发气急,道:“你还想有心?无心亦是死罪。”
齐珩拂了拂身上的水珠,但衣衫还是湿了,甚至透入里衣。
见高季不放过余云雁的架势,齐珩忙道:“没事,一件衣裳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换一身就成。”
齐珩轻声道:“你起来吧,下次留心些。”
“高翁随我进去换身衣裳,早朝怕是赶不及了。”齐珩转身重新迈入内室。
便见江锦书已然给他拿了新的衣袍,齐珩轻声道谢。
齐珩匆匆换上那白色的朝服,便快着步子离开了。
江锦书叹了口气,都怪她,非要留他。
出了内室,见余云雁低声哭泣,江锦书拂了拂她的后背,轻声道:“陛下没有怪你,别再伤心了。”
而后她递上一方锦帕。
余云雁饮泣道:“妾就是个累赘……殿下不要再哄妾了。”
“我没有哄你,把泪擦干吧。”江锦书道。
余云雁点了点头,接过那方锦帕。
宣政殿内,御史中丞李来济与工部尚书阎匀朝着明堂内高台之上的空位窃窃低语。
李来济边整理腰间笏板,边与阎匀低声笑道:“今上御极数年,还是第一次早朝迟了,你猜猜其中的缘故。”
阎匀摇了摇头,道:“李中丞,你说我上回得到的那幅字该挂在哪呢?”
李来济闻言,蹙眉看向他。
敢情他说了这么久,阎匀一直在想他的字画。
李来济冷冷瞥了他一眼,怪道世人谓阎匀为“工部雅士。”
李来济又稍稍向前倾身,与汾阳郡王齐子仪低声道:“郡王,您觉着呢?”
齐子仪冷笑道:“近日御史台的差事李中丞莫不是太顺意了些?”
手伸得忒长了些,竟管到天子身上来了。
崔知温听见身后的动静,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几分笑意。
闻听高季的朗声通传,便见一白色朝服的男子徐徐入来,待端坐后,听到他的允准,众人方齐声谢道跪坐在高台之下。
崔知温暗暗记了时辰。
天子,晚了整整三刻钟。
齐珩往常不会如此。
有些事,他不必去劝,有人自会上谏。
果然一向耿介的翰林学士即刻持笏叩问齐珩因何而迟。
齐珩歉疚地笑笑,道:“朕昨夜文书看得太晚,今日便怠懒了。”
“让诸卿见笑了。”
齐珩原想笑笑此事便如此过去,谁料翰林学士恭恭敬敬地稽首三拜,道:
“陛下,臣有一言要谏,陛下履至尊数载,然景明五年,晋州大震,江宁溃堤,国祚受损,即天警示陛下也。”
“臣请劾皇后,洎景明四年中宫立,皇后之分,上侍天子以勤勉安政,下应皇嗣以承宗庙,皇后一罪,无规劝陛下;皇后二罪,未育皇嗣;皇后三罪,嫔御有失。”
“后廷之内,皇后失德,无堪翚翟,神器不继,臣请陛下为长远计下诏择妃。”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翰林学士无愧文人,当真极尽翰墨书香之气,风骨可堪竹比。
饶是嘴最不可饶人的御史中丞李来济明知皇后独宠,亦不敢弹劾半分。
毕竟东昌公主那颗大树便立在那儿,谁敢多言?
齐珩将翰林学士的话尽数听进,当翰林学士提到皇后三罪时,他的手掌已然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翰林学士是他经筵日讲官,他知道那是直臣。
所以,他说不得。
齐珩喟然长叹:“卿之言,朕晓得了,内帏之事,不该放到廷议上来,改日再言罢。”
少年夫妻,本就情深,哪里容得下第三人?何况他方从立政殿出来,便与他说,要往他身边塞人。
齐珩如何都接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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