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李星鹭身后的石门再次被打开,这一回走出来的是大批被羁押的兵卒——原先围堵她们的追兵显然敌不过数量庞大、装备精良的金吾卫,除却被横着搬出来的尸体,其余皆落为俘虏。
“有没有抓到一个戴着黑面具的男人?”
等到孟长赢本人走出来,沈舟云突然叫住她,询问起黑面具的下落。
孟长赢停住脚步,她放下手中的银枪,用类似懊恼的语气回道:“是有一群戴面具的, 大概有百来个人吧, 为了掩护你说的那个黑面具, 死得不剩十个人,所以没抓到他。”??
说罢, 她也没有空闲接着与沈舟云谈话,又走过去指挥手下的金吾卫了。
李星鹭悄悄凑到沈舟云身侧去打量他的脸色,见他一副阴沉神情,她以为他是因为黑面具没有被抓捕收押而愤怒,不由出言劝慰道:“沈大人,我刚才用来刺那个黑面具的簪子上还是沾了‘肝肠寸断’,保管他今后会像谭修一样痛得死去活来。”
她本意是想通过列举黑面具将来的悲催以平息沈舟云的不甘,但不知为何,沈舟云听后将目光投注在她额间的那道伤痕,他的表情随之变得更加冷峻。
李星鹭:“……”
眼看着自己的劝慰似乎起到了反作用,李星鹭决定闭嘴,她后撤几步,退到小孟旁边,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一箱箱被抬出来的金银财宝上。
“这么多黄金……哪怕只有一颗珍珠能留给我呢。”
那用黄金锻造的箱子闪着璀璨的光芒,其中的珍宝更是耀眼,李星鹭被晃得目眩神摇,因而下意识地将心底话宣之于口。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时,周围诸如小孟等人已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想要珠宝首饰?”
李星鹭来不及出声解释,因为连沈舟云都转过身看着她,用一种暗含惊奇的语气向她询问。
见她摇了摇头,沈舟云又疑惑道:“那就是单纯想要钱——先前在清远县,谭夫人把私房钱托付于你,你并未贪墨,而是全部转交给潘二小姐,可见你没有急需用钱的地方。”
“我自己是没有用钱的需求,只是……”
李星鹭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想帮醉仙居里的姑娘们赎身,所以需要不少钱财。”
闻言,沈舟云沉默了一会,他不忍抨击李星鹭的愿望,但又不得不提醒她:“并非所有在醉仙居的女子都想要离开,如若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她们在外面只会饿死……你没办法帮所有流落风尘的女子,更没办法供养她们一生。”
“我知道。”
李星鹭当然知道她的一些想法、价值观在这个时代显得天真可笑,但若是让她摒弃这些,岂不是等同于驱逐过去的自己?
所以她可以做不到,但不能不去做:“我没想要当救世主,我救不了千万个女子,但不意味着我连一两个女子都不该去帮助——像是刚才,我怎会不知自己不是黑面具的对手,可是我无法任由你被他反复刺伤,我仅有的能力是什么,我就要使出来。”
她真诚且坚决的神态被沈舟云看在眼中,他叹了一口气,原本阴沉的脸色却尽数散去:“既然如此,你便放手去做,我现在可以支出一笔钱给你,至于今后,想必你的俸禄也足够填补这些开销了。”
李星鹭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会被认可,她愣了一会,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惊喜的笑意,正当她打算脱口而出感谢的言辞,沈舟云先前那句“别说这种生疏的客套话”忽然回响在她脑海中,让她收回了‘谢’字。
“云弟,我们准备回你说的那个醉仙居……你看起来伤势有点严重,还能自己骑马吗?”
这时,孟长赢突然走过来,她本是想要宣布接下来的行程,但在终于发现沈舟云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后,她招手派人抬来了担架。
沈舟云:“……”
“我没事,用不着人抬。”
话音刚落,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拽着李星鹭来到一匹马前,作势要抱着她上马。
孟长赢瞪大双眼,立刻阻止了他的动作:“云弟,别逞强,就算你还能独自撑着骑马,但是另带一个人就有点对你们双方的安全不负责了。”
“这位……”
见孟长赢望向自己,李星鹭立刻自我介绍道:“孟将军,我叫李星鹭,在提刑司任职。”
“提刑司也开始招女官了吗?有什么标准……”
孟长赢面露好奇,她源源不断地发问,直到沈舟云轻咳一声打断了她,她才切回正题:“李姑娘你会不会骑马?”
李星鹭摇了摇头,见状,孟长赢爽快表示:“那你跟我骑一匹马就行,我的马术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李星鹭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她被孟长赢抱上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当对方双手握住缰绳、像先前沈舟云那样将她整个人圈住,她更加真切地意识到孟长赢身姿的魁梧英挺。
孟长赢的马术如她所夸耀的那般出色,李星鹭坐在马背上,感觉心中充斥着安全感,此时,身边传来一股疾驰的马蹄声,她忍不住侧眸望去——
只见沈舟云面色冷硬地拽着缰绳经过,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孟长赢身上,居然有几分幽怨和不满。
孟长赢并未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她被弯道超马,只一门心思想要追回领先的位置,于是李星鹭便见证了孟长赢和沈舟云这对表姐弟暗暗较劲的赛马全过程。
也是因此,三人远远甩开身后的大军,率先抵达了目的地醉仙居。
走进熟悉的厅堂,李星鹭迎面撞上被两个女子搀扶着的蝉衣,她正想借机询问蝉衣对于离开醉仙居的想法,却先一步瞧见对方身上的包袱:“蝉衣姑娘,你这是……”
“哦,冯小姐出十两黄金给醉仙居里的所有姐妹赎了身,而且为我们找了一份歌舞教习的活计,我们正要启程去上工。”
蝉衣一改先前清冷的气质,语气中带着几分欢快:“我们问了提刑司的守卫,他们说要等这位沈大人回来才能决定是否给我们放行,李姑娘,你看……”
李星鹭连忙后退几步,站在沈舟云身侧扯了扯他的袖子,沈舟云顺势点头吩咐周围的提刑卫放行蝉衣等人。
“后会有期。”
蝉衣留下这句话,随即与几十个女子一同挽着手踏出醉仙居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她们洒脱的背影,李星鹭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而她身旁的沈舟云突然开口重复道:“冯雅兰出钱给醉仙居的女子赎了身。”
“冯小姐应该一直很后悔没能及时帮助程小姐脱身,导致她们好友阴阳两隔,此时能为醉仙居的其余女子做些事,她心中也会有所慰藉吧。”
李星鹭想为醉仙居的女子赎身本就不是图个名声,她只是真心想做这件实事,而冯雅兰先一步做了,她更觉开怀——这说明世上还有与她志趣相投之人。
沈舟云不置可否,他转而直入正题:“金家和钟家皆因谋夺宝藏而获罪,冯家怎么没事?”
若说这一刻李星鹭和沈舟云还能将此解释为宣文帝不知冯坤与宁王勾结一事,但在沈舟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孟长赢后,她的反应却让两人发觉不对劲。
“冯家……这事殿下自有安排,你们不必担心了。”
闻听冯坤与宁王的暗中来往,孟长赢竟然没有表露出意外之色,同时李星鹭注意到她话中的称呼——‘殿下’,而不是‘陛下’,说明她的第一效忠对象是长公主,而非宣文帝。
“咳,我率众去缉捕金铭、钟少英等人犯,云弟,你和李姑娘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两人已经明白孟长赢不可能再透露些什么内幕,所以在她转身离去时,她们也没有挽留追问。
李星鹭打量着沈舟云身上仍在渗血的伤口,她又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劝道:“沈大人,你的确应该包扎一下伤口。”
“先等人把伤药带来……”
沈舟云推拒的话语还未说完,李星鹭就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然后截断了他的话头:“我这里就有,是上回被谭修捅伤后在谭府药房拿的,你知道,那里制作的药也大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这回沈舟云也无话反驳,他只能任由李星鹭将他牵进一楼的某个房间里,李星鹭对着他手臂上狰狞的伤痕毫无退缩之意,手法熟捻地给他敷药包扎好,唯独到了肩膀处的伤势,她犯了难——
不同于手臂处的伤只需要挽起衣袖就能处理,若要给肩膀上的伤口包扎,李星鹭就必须解开沈舟云的上衣。
瞧见她纠结的面色,沈舟云没有主动开口叫停、也没有自己动手解开衣服,而是颇有些坏心眼的等着李星鹭的动作——虽然他心中认定李星鹭不会继续包扎下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星鹭深吸了一口气,竟然伸出手开始解他衣襟处的衣扣,沈舟云看着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一步步解开他的衣服、最终按在他的臂膀上,他的眸色不由逐渐变深。
李星鹭在心底默念着‘你现在是医护,他现在是伤患’,以此稳住自己的情绪,不急不缓地脱去沈舟云的上衣,但当对方健硕结实的胸膛和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被完全呈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愣住了。
但是发怔不过三秒,她又立即回过神来——于公,沈舟云是她的上司,于私,她现在充当着医护的身份,怎么能对他产生春情遐想呢?
本着这样的意念,李星鹭匆匆给沈舟云上药包扎,然后飞速合上他的衣襟,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闪退到一旁。
可是沈舟云却显然没有这层顾虑,他抬手将李星鹭重新揽到身前,拿起她掌心中装着伤药的小瓷瓶,转而开始给她额间的那道细长伤痕敷药。
明明是被敷药的那一个,李星鹭却感觉此刻比方才给沈舟云脱衣包扎时更加难熬,因为他的动作实在是有些暧昧——他的力度很轻柔,这也还算正常,但紧接着他反复摩挲她的伤痕,还将脸凑到离她脸颊极近的位置,他呼吸时喷涌出的热气几乎要将她的面容染成绯红色。
“云弟、李姑娘,你们伤势如何,可需找医师来治疗?”
好在没过多久,孟长赢闯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
李星鹭在听到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迅速与沈舟云拉开距离,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有劳孟将军关心,我和沈大人已经敷药包扎好伤口了,接下来只待静养便可。”
“那就好。”
孟长赢爽朗一笑,她习惯性地抬手想要拍一拍沈舟云的肩膀,但在瞧见对方带血的衣襟后又尴尬地转了方向,落在李星鹭肩上:“这回能拿到宝库的布局图,毫发无损的将宝藏取出,你们提刑司功不可没,云弟,看来你很快又能升职回京了。”
“能拿到布局图多亏小鹭与程翩若有所接触……”
沈舟云并未应下这份功劳,他反而对孟长赢大书特书李星鹭的贡献。
孟长赢听后再一次认真打量起李星鹭,这回她的目光中夹带了些许惊讶和欣赏:“原来李姑娘也是一员猛将啊,放心,我必定原原本本地将你的事迹禀告给长公主殿下。”
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朝着沈舟云挤眉弄眼,一边目的性极强地对李星鹭询问道:“李姑娘,折腾了大半天,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提刑司休息?”
李星鹭自然看出这是要支走她的意思,但沈舟云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眼睛抽筋了吗?”
孟长赢:“……”
“算了,反正这差事终究也是要交由提刑司全体的。”
孟长赢扶了扶额头,她叫停准备离开房间的李星鹭,直接当着两人的面低声宣读道:“公主密旨——凉州诡事频发,危及凉国公治下,今命江州提点刑狱公事沈舟云协理凉州司法事务,立即动身平定凉州乱象。”
霎时间,满室静默,两位当事人都陷入了一种震惊的状态,但震惊的点却各不相同——沈舟云在意的是‘公主密旨’,李星鹭却将注意力放在‘凉州’。
“可有调任文书?”
半晌,沈舟云终于出声追问。
但孟长赢却只是耸了耸肩:“云弟,这是密旨,什么叫密旨,我都不能用纸张记录,只能口头叙述,更别提给你带一份调任文书了。”
“而且我们孟家世代镇守凉州,它相当于是长公主殿下的封地,一旦凉州有不好的消息传回京城,殿下还不得被那群酸腐书生的唾沫给淹了。”
孟长赢表现得十分焦虑,但沈舟云却仍然态度平静:“你说凉州诡事频发,甚至危及凉国公的治理,不如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的起因,是月前凉州有一户三口之家失踪,他们居住的家里四处都溅有鲜血,大家便以为他们遇害了,可是没过多久,这户人家的邻居自称夜里撞见了他们,却形容他们面目可怖、形迹怪异……后来,邻居一家也失踪了,一直到那条街的住户都下落不明,凉州城开始人心惶惶,哪怕是凉国公都无法安抚。”
孟长赢努力地将事情始末讲清楚,然而抬起头见沈舟云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色,她立时皱起眉头:“云弟,我不是要威胁于你,但你毕竟流着孟家的血,若是凉州出事、长公主殿下出事,你又能如何独善其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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