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道理李星鹭都能想明白,她不觉得公然在朝堂中开党立派、如同无冕储君的长公主会考虑不到,所以她起先否定了原书的内容,直到今日在宫中与孟贵妃一番对话,她的想法又产生了变化——
“你知不知道,长公主对于东宫的态度?”
李星鹭问得算是直白,而沈舟云当然也对她毫无避讳,直接回答道:“自是一条船上的,东宫太子尚不足两岁,他的所有决定都是由陛下和长公主代行的。”
“但是我在冷宫进行调查之后,贵妃娘娘与黄昭仪同时遣人召见,我念及贵妃与你和长公主的关系,便前去拜见,期间她……”
李星鹭将孟贵妃面容有损的事情和两人之间的对话事无巨细地转述给沈舟云,得到对方皱眉困惑的反应。
“贵妃怎会对黄昭仪展露敌意?”
沈舟云也感觉孟贵妃的表现很奇怪:“你能想象长公主不是与宁王等各地藩王在朝政上针锋相对,而是与各家王妃嫔妾攀比宠爱吗?”
“昔年黄昭仪诞下小太子,陛下曾有意将小太子记在贵妃名下、交由贵妃抚养,后来这事不知为何没有实现,但也无疑显露出陛下的态度——贵妃与长公主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说罢,沈舟云也下定决心道:“明日我必要寻个时机再度求见贵妃,她既然今日接见了你,就更没理由避讳我,毕竟我本不是外人,绝不会外传她尊容有损之事。”
闻听此言,李星鹭正欲将在宫中与蝉衣、冯雅兰重逢的经历一并诉出,却听沈舟云先声问起她明日的打算。
“我……应该会去一趟羽林卫营地,章轩的父母、妻子与情人皆已不在人世,我只能从他的同僚手下方面入手锁定嫌疑人。”
按照过往的流程,搜查过案发地之后,下一步应当是探访死者的住所,但是章轩平日里只在宫廷和羽林卫营地中来回、几乎不怎么踏足自己的府邸,所以李星鹭准备先到营地去打探一下情况。
而沈舟云随即提议道:“羽林卫是天子亲卫,规矩倒是森严,不会像其它军队那般整体素质低下,但其中亦不乏性格乖戾之辈,以防万一,我让小孟、小何陪同你一起去吧。”
“这不方便吧,他们终归是你的手下……”
李星鹭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却被沈舟云伸手轻按住双唇,对方掌心粗粝的触感与她柔软的唇瓣形成极大的反差,她不仅说不出话、也一时记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
最终,沈舟云一言敲定:“我如今在京兆府,底下人手充足,况且小孟、小何等人本是惯于查案的提刑卫,相比起京兆府反而更适合大理寺的公务范畴。”
话虽如此,李星鹭却知道沈舟云是经过今日这一遭,不再放心大理寺派给她的随从,因而才想要安排她熟悉的前同僚们再度与她协作查案。
他的体贴很少宣之于口,但从来不会在行动上缺席。
她用动容的目光望向沈舟云,双瞳中仿佛蓄满了盈盈秋水,再配上那晕染成蜜桃色的脸颊,直看得眼前人喉结一滚,原本扶在她腰际的手也上移到她后颈处,顺势将她打横抱起。
“你……”
“该就寝了,你我明日都要早起办公。”
沈舟云打断了她的惊呼,将她放在质地柔滑的床褥上,随后他自己也一并躺了进去。
昨日入住沈府,管家将她带到这间宽阔雅致的房间,她以为这是给她安排的单独寝室,却没成想等沈舟云堂而皇之地按着她在里间的床上缠绵接吻时,他封住她赶客的话语,戏谑地宣布这是他的房间、他没理由离开。
“我担心你又一次被劫走、担心我不能及时保护你,所以我不会与你分开半步……”
回想起昨夜沈舟云是如何一边啄吻着她的唇瓣、耳垂,一边解释与她同居的原因,李星鹭又是一阵羞窘。
这到底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借口,谁也说不清了。
当高大英挺的身躯又在她上方笼罩成阴影,李星鹭一瞬间纠结失措,但落在她唇间的吻却不似昨夜滚烫缠绵,而是蜻蜓点水般,不含欲望、只是爱抚。
“你劳累一日了,早些休息。”
沈舟云低沉的嗓音从她耳边响起,她此刻已被对方抱进怀里,像附着一个暖炉一般。
李星鹭不由再一次感叹沈舟云的体贴,她轻声细语地回了一句:“晚安。”
“有你在,今夜自然能得一夕安寝。”
沈舟云的回应让她会心一笑,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她安全感的来源,而她的情绪则是他的稳定剂,只有彼此能够牵动对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
“军中禁令,女子不得入内。”
昨日宫廷之行虽然遭遇一些波折,但好歹没有对李星鹭探查案情造成直接阻碍,而今日到访羽林卫营地却不然。
她领着小孟、小何三人抵达羽林卫营地之后,连入口都还未踏足一步,就已经被数名身披精锐铠甲的卫兵团团围住。
李星鹭没有慌乱,她正了正头顶上的乌纱帽,庄严肃重地斥道:“在身为女子的同时,本官更是朝廷命官,奉天子之命探究你们前任统领章轩遇害一案,入羽林卫营地势在必行。”
闻言,那些卫兵动作一顿,互相眼神交流一番后,有一人从中离开,似是去请示上级。
不过片刻,一名着装更为精良、身材壮硕突出的男人来到营地入口,他潦草地对李星鹭行了一礼,而后再次回绝她的来意:“我们谢统领说了,除非陛下亲自降旨,否则无法为任何人打破军规。”
那男人示意包围着她的卫兵散去,但他们仍堵在营地入口,像是为了防止她们三个人硬闯。
李星鹭默默腹诽此举的多余,随后转身走远到营地卫兵听不清她们话音的地方,这时小孟出言抱怨:“这什么谢统领难道没听说昨日大理寺官员纷纷被陛下训斥的事情吗?他害我们一来一回地浪费时间,也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耽误案情调查而遭到陛下责难……”
“统领章轩遇害身亡后,两位副统领谢通和吴珉就明争暗斗地争夺羽林卫兵权,或许谢通是想要通过维护军规来立威?不过若是他得罪陛下,那也全成了一场空。”
小何也在身旁跟着分析,两人对谢通不近人情的应对都颇有不满。
但李星鹭却因这番话而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章轩、谢通和吴珉,这三位羽林卫统领,唯有谢通的名字她听起来感觉熟悉,因为原书中宁王被万千民众簇拥入京登基时,谢通就是以羽林卫统领的身份开了宫门迎接新君、之后也一直充当着天子亲卫之首,而章、吴二人则从未在书中被提起过。
但是此刻她不由怀疑,像宁王那种冷酷到能够抛妻弃子的人,他会让一个不足够信任的人成为保卫他性命、甚至掌握他安危的亲卫统领吗?
谢通打开宫门的举动不过是锦上添花,就算他不配合,已经拥有大军和民心的宁王也终究会入主宫廷,所以那不能成为他获取圣心的条件,除非——谢通本来就是宁王的党羽、是宁王埋在羽林卫的暗桩。
随着这一猜想浮现在她脑海中,谢通对她们的为难、拖延命案的调查等行为就瞬间变得合理起来。
“要我说,这营地虽然重兵把守,但一定有缺口,譬如狗洞之类的地方,我们不妨……”
这时,小孟为了节省时间开始突发奇想,李星鹭和小何都因为他的提议而露出惊愕的神色。
小何瞪了这个不着调的同僚一眼,而后朝李星鹭打圆场道:“您不必在意这些玩笑话,钻狗洞什么的毕竟有失您的身份……”
“若真能凭此节省时间,我倒是不介意,但就算我们能潜入营地,又怎么从里面的卫兵口中打探消息呢?难不成我们可以逼迫他们吗?”
三人之中李星鹭不擅武艺,而小孟和小何的武力值也不足够与经过严苛训练的卫兵、尤其是一群卫兵相抗。
所以如今也只剩下进宫求旨这一条路了,三人正待出发,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一句‘留步’。
李星鹭以为是那谢通改变了策略,打算从明着阻挠她转为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因而将警惕心提到最高,但来人的话语却打破了她的猜疑——“寺正大人,我们吴统领请您入营一叙。”
吴统领?羽林卫的另一位副统领吴珉?
谢通阻止她入营是因为其效力于宁王,吴珉与他态度相反,那么吴珉又存着什么目的?
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李星鹭可不会对任何人的立场掉以轻心。
第88章 党羽
“请您独自入内。”
跟随那列骑兵进入羽林卫营地后, 李星鹭并小孟、小何三人一路行至西面占地最宽阔的一个营帐前,然而这回她能够通行,小孟与小何却被拦在帐外。
她心底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终究还是被推动案情的急切与笃信对方不会光明正大谋害朝廷命官的念头说服, 于是在转过头抛给小孟、小何一个示意他们安心的眼神之后, 她就毅然掀开帐帘踏进其中。
率先入目的是摆在营帐左右两侧的一排兰锜,兵器整齐有序地陈放在架上,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 随后便将视线投向落座在上方主座的……一对男女。
体态英武、肤质呈小麦色的男人毫无疑问是羽林卫副统领吴珉, 但他身侧那个叫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子却不知是何方人物——其人生就一双潋滟生姿的桃花眼,眉粗而浓,唇瓣薄薄地抿成一条线,奇异般将妩媚与英气两种矛盾的特质糅合, 显出独特的风情。
李星鹭一直盯着她,倒不是真的移不开目光, 只是乍一看去总觉得对方五官眉宇间有种熟悉感,却又一时摸不着感觉的来源。
“李寺正,吴某有失远迎,还望务要怪罪。”
这时,吴珉轻咳一声,打断了她过于直白的注视,他站起来伸手指了指左侧的席位:“请先入座吧。”
李星鹭依言落座,旋即她再去打量上首二人, 发现吴珉仍没有介绍那位女子的意思, 因而忍不住主动询问道:“吴统领, 我方才被那位谢统领派来的卫兵以‘军中禁令女子入营’为由拦截,难不成这条军令并不存在、只是谢统领杜撰而出的?”
“不, 的确有这么一条军令……”
吴珉又是一阵咳嗽,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尴尬与慌乱,这副模样倒是与李星鹭想象中的铁血将领大相径庭。
他身侧的女子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终于开口说话:“吴郎,不就是稍微利用点职权放我进来与你幽会嘛,我瞧这位李寺正不似那等爱说闲话之人,你即便是解释清楚也没什么的。”
李星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告诉她比较好,她对这种情爱秘辛一向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成了知情人就要被迫帮着遮掩。
“李寺正,我姓康,你唤我康娘子罢。”
与寻常女子或柔和或清脆的声线不同,康娘子嗓音沙哑低沉,听上去有股独特的魅力:“我平日里琐事缠身,今天正好得空才来寻吴郎排遣烦闷,但如今你们有公务相商,我自然不打扰,便当我不存在就是。”
康娘子边说边理了理吴珉的衣襟、似乎还顺势摸了一把他健硕的胸膛,这副令人脸红心跳的调情看在李星鹭眼里,她的心情却不是羞赧或惊愕,而是疑惑——
因为吴珉的眼神中混杂着紧张、惊讶、期待等多种复杂的情绪,更因为康娘子的神态举止不像是对待爱人或情郎,她的漫不经心、她的抚摸,浑然透露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李星鹭若有所思,却没有贸然开口说些什么。
“你来羽林卫营地,定是为了章统领遇害一案。”
一番怪异的拉扯之后,吴珉主动切入正题:“章统领为人豪爽,与羽林卫将士们都是兄弟般的交情,几乎没有仇家。”
这句‘几乎没有’是个明晃晃的提示,李星鹭心中晒笑,倒也顺着追问道:“吴统领您既然愿意协助调查,想必会告诉我,章统领少有的几个仇家是谁吧?”
“近年来党争风波蔓延京城,章统领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按照他们结党营私的话术来说,章统领就是保皇党,他从不接受诸位藩王的示好,因此备受他们手下党羽的敌视。”
吴珉的口吻极为平和,仿佛一字一句的叙述全是客观事实:“……还有一个人——你应当知道谢通与我轮流代掌羽林卫兵权,为了避嫌我本不该提及他,但他与章统领的仇怨在羽林卫中无人不知,盖因他调入羽林卫七年、资历深厚,当初前任统领卸任,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接过兵权,但章统领却一经加入就被提拔为新统领、直接踩在了他头上。”
听罢,李星鹭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悄然朝着康娘子投去目光,却正好撞上对方的视线,她连忙装作不经意地转向吴珉、表现出为了尊重他而看着他开口说话的模样:“吴统领,你们羽林卫是天子亲卫、军规严苛,那么为防有人混入卫兵之中或是卫兵旷工,你们对于卫兵上值的人员流动应该有记录吧?”
见吴珉点了点头,她复又问起记录的保存时效。
“李寺正,你其实是想问章统领遇害当晚哪些军中将士没有不在场证明吧?”
吴珉话语说得愈发直白,他给的答案更是简洁明了:“案发当晚,也就是腊月十八日,我负责留守营地,而章统领率领一**林卫宿卫皇城,除却趁闲休沐回府的谢通之外,军中没有人员缺席。”
谈话间,谢通的杀人动机和时机倒是全部被暴露出来了。
李星鹭神色凝重,她迟疑着问道:“如果我想与那位谢统领见一面,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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