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明白了。”
李星鹭带着笑容和满腹疑虑辞别黄昭仪,踏出柔福殿殿门的那一刻,她的嘴角垮了下来。
所幸在她叹息之前,一道熟悉的呼喊声从身后响起,围绕着她的阴霾顿时被驱散,她惊喜地转身看向来人:“沈大人。”
“你迟迟没有出来,我险些就找人进去问那位黄昭仪要人了。”
沈舟云将她牵到身前,仔细地上下打量着她,像是担心她受到什么伤害折磨似的。
他紧张的模样逗得李星鹭忍俊不禁,但在说玩笑话之前,她还是先问道:“你怎么在宫中?又怎么会找到柔福殿来?”
“我仍是来求见贵妃娘娘,半道碰上了冯雅兰,她现在是六尚局女官,在宫中耳目众多,你被黄昭仪召见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
沈舟云俯首注视着她,那双星眸中仿佛只能容下她一人:“我不知黄昭仪频频召见你有何目的,担心你遭到为难,所以立刻就赶过来了。”
她原本想说凭着自己这层朝廷命官的身份,黄昭仪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对她做什么,但看到沈舟云的认真神色,她又说不出否定他关切的话语,最终只得简洁地解释道:“这次是我主动来拜见黄昭仪的。”
“总之你没事就好。”
沈舟云并未细问缘由,而是转移了话题:“我现在要去长乐宫,你若是顺路,不妨一起?”
李星鹭敏锐地意识到这里或许隔墙有耳,所以沈舟云没有与她过多谈论案情,想明白这一点,她也顺着回答道:“好,我今日没有另外的安排,与你一同拜见贵妃之后我就回府。”
柔福殿与长乐宫分别位于皇城的东西两边、距离宣文帝所在的江山殿都很近,但是两座宫殿的直线距离却不短。
李星鹭和沈舟云走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长廊上,没过一会儿,她感觉到掌心一热,低头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交叠在一处的紫色与青色衣袖。
方才沈舟云的袖袍分明是挽起来的,如今却刻意放任它垂下,以便掩盖两人十指相扣的手。
不知为何,她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偷情的刺激感,尤其想到周围可能存在各方势力派来监视跟踪的探子,她就愈发觉得心间被羞赧与酥麻填满。
直至走到长乐宫高耸巍峨的宫门前,两人交缠着的手掌才缓缓松开,指尖却还残存着温热。
“烦请通报一声,我们欲拜见贵妃娘娘……”
李星鹭话还没说完,就被守门侍卫的一句‘贵妃不见外客’给打断了。
她皱了皱眉,心想今日不久之前她还在花园亭台见到了孟贵妃,对方既然愿意主动走出长乐宫,又为何不肯见客呢?
“何谓外客?难道长公主殿下来了,你们也敢如此搪塞吗?”
似是不满这些侍卫粗暴的态度,沈舟云脸色阴沉着接连质问,很快就令对方陷入惶恐慌乱。
纵然口吻语气都变得平和恭敬起来,但意外的是这些侍卫仍没有放行二人:“奴才们都是奉贵妃娘娘的命令行事,无力自作主张,还望大人谅解。”
“有位冯司正欲图面见贵妃娘娘、禀告六尚局事宜,你们放她进去了吗?”
念及这里是宫廷,沈舟云收敛了先前遇阻就硬闯的习性,转而问起另外的问题。
见到侍卫们点头,他立刻追问:“冯司正就不是外客吗?她可以面见娘娘,我等却不行?”
“冯司正来访是娘娘身边宫女提前打过招呼的,但您二位大人……”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舟云的眼色,生怕说得直白些就会再度触怒于他。
孟贵妃宁愿接见疑似为宁王探子的冯雅兰,却两次将沈舟云拒之门外?
虽然心中怀着与沈舟云同样的疑虑,但李星鹭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暂时解不开的疑惑中,她要先解决眼下的问题,也就是进入长乐宫,旁敲侧击地确认黄昭仪所提供的线索:“你们前去禀告娘娘,只说我从柔福殿出来,有要事向娘娘转述。”
孟贵妃先前各种阻止她见到黄昭仪,所以一旦知道她已经与黄昭仪私下碰面,不信孟贵妃不想探听她们谈话的内容。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打草惊蛇——宫中各方眼线探子无处不在,她是光明正大走正门进的柔福殿,孟贵妃迟早会知道她与黄昭仪会面的事,因此她还不如主动拿来做饵、以期钓出更多情报。
果然,不久之后那个报信的侍卫回来附在其他人耳边说了几句,他们就纷纷给李星鹭让出一条道。
李星鹭正要与沈舟云一同越过宫门,但那群侍卫却再次涌了上来:“娘娘特意嘱托,您可以进,这位大人不行。”
如果不是顾及到孟贵妃的体面,李星鹭很怀疑沈舟云会当场翻脸,但此刻他却只能压抑住怒火与困惑,她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然后无奈地独自走入长乐宫。
踏上正殿前的台阶,那道殿门恰好被从内推开,如同她初次来时的情景一样,一列乐师舞姬从中走出来,其中自然有蝉衣的身影。
以为蝉衣仍然要装作与她素不相识,李星鹭就垂眸没有分出目光给从自己身旁经过的任何一个人,但出乎意料地是,一股力道突然撞上她肩膀,与此同时,她掌心处被塞进一种类似纸团的东西。
“民女方才光顾着回想舞步,没有注意看路,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蝉衣那张常挂着清冷神态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些微惊慌,不仅如此,似乎还有跪下请罪的意图。
李星鹭一边感叹蝉衣的演技进步神速,一边觉得不至于做到这份上,因而忍不住扶了对方一把、阻止对方跪下的动作:“本官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不会为了一点小事降罪于你。”
黄昭仪那套话术真是好用,既能让她顺理成章地放过蝉衣,又不会显露出她与蝉衣的交情。
借着扶住蝉衣手臂的空隙,她飞快展开纸团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今夜子时,定坤门外,事涉宁王,务必赴约’四行小字。
李星鹭眼神一震,但表情却丝毫未变,她将纸团塞进袖中,然后松开蝉衣的手臂,若无其事般转身进殿。
第91章 夜会
踏进殿中, 率先入目的自然是倚在主座上的孟贵妃,随后是跪倒一片的宫女。
待李星鹭走近,恰好听见跪在最前方的冯雅兰开口说道:“微臣办事不力, 未能尽到本职, 娘娘若是有所怪罪, 微臣毫无怨言。”
“本宫没有时间为难你,你自去向宫正说明你的失误, 听凭她处罚即是。”
孟贵妃不拿正眼瞧冯雅兰, 随口吩咐一句之后就将对方连同地上跪着的宫女们一起挥退。
这还是李星鹭第一次见到冯雅兰这般低声下气的姿态, 也是第一次见到孟贵妃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
她一边行礼,一边好奇地问起方才的情景:“那些宫人们犯了什么事,竟敢惹得娘娘动怒、牵累凤体?”
“不必多礼。”
孟贵妃摆了摆手,语气已然恢复到往日的温柔和缓:“陛下寿辰将至, 每年这时本宫都会下令整顿宫廷各处,六尚局女官代为执行, 但是今年她们办事却非常不妥当,那个冯司正更是像个愣头青似的,也不知她是怎么进的六尚局……”
她很怀疑,孟贵妃当真不知道冯雅兰的家世背景、不知道冯家属于宁王一党吗?
但若说孟贵妃因为知情,所以才刁难冯雅兰,似乎也显得不对劲——宣文帝和长公主放冯雅兰进宫成为女官,极有可能是存着将计就计的心思,这样一来, 刻意针对冯雅兰就实属没必要。
孟贵妃要是真应了黄昭仪嘲讽的那句‘小家子气’, 就不可能培养出长公主和沈舟云这类出色人物。
“小鹭, 听说你是从柔福殿回来的。”
殿内安静了不过片刻,孟贵妃就忍不住出言询问:“没想到黄昭仪那么执着, 她对你说了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李星鹭早已想好说辞,此刻只一脸真诚地回道:“您这个问题就与昭仪所言如出一辙,昭仪态度很平常,唯独问起您对微臣说过什么、提供过什么线索。”
闻言,孟贵妃目光一闪,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意外。
李星鹭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她只是想起花园亭台上黄昭仪曾询问过孟贵妃提供了什么线索给她,因而她才选择这个答案作为试探,却没料到——
孟贵妃当真掌握着黄昭仪不希望她知道的线索?她们互相拥有彼此的把柄吗?
她忽然想起来,从她主导查案以来,卓公公是第一个接触她、与她谈论案情的人,然后就是孟贵妃。
孟贵妃是长公主的母亲,任谁看来她们母女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意即利益一致、目的一致,但长公主所作所为是为了把罪名扣给谢通、将其踢下羽林卫副统领的位置,而孟贵妃却从始至终没有提及过谢通,一直与她扯些死者章轩的风月事。
长公主为什么不像借吴珉之口点出谢通的嫌疑一样,借孟贵妃之口反复提醒她谢通极有可能是凶手呢?孟贵妃又为什么不配合长公主的意图?
“那你是怎么回答黄昭仪的?”
孟贵妃的追问声响彻在宫殿中,打断了她的思考。
她稳住心神,按照预设的话术回道:“自然是搪塞过去,娘娘一片好心才给微臣讲述那些与命案相关的情报,微臣怎么能透露给黄昭仪呢。”
见到孟贵妃露出满意的眼神,她开始了新一轮试探。
“娘娘,您为何执意不肯见沈大人?他很关心您的病情。”
李星鹭倒想听听,在接连见过冯雅兰与她的情况下,孟贵妃究竟有什么理由用以拒绝沈舟云的求见。
却听孟贵妃叹息一声,口吻苦涩地说道:“本宫如今这副模样,倒不怕陌生人瞧见,譬如你和那位冯司正,你们不曾见过本宫从前的容颜,因此不会下意识去联想比较,但小云、陛下……本宫真不愿面对他们。”
这种心态不算难以理解,李星鹭暗暗记下她的说辞,预备转述给沈舟云、听他有何看法。
“微臣听沈大人说起,您这长乐宫的宫人似乎有很大变动,他从前眼熟的那些人都不见踪影……”
终于切入正题,她的打算就是借着沈舟云的名义探听长乐宫的人员变动,因为她心知一旦直接提及采薇或黄昭仪,那就真的打草惊蛇了。
孟贵妃的眼睛中不见波澜,用面纱覆盖的下半张脸又遮挡了表情,但从语气中还是能听出来些微的颤抖:“她们违反了宫规,本宫作为执掌宫权的众妃之首,更当秉公处理,将她们全部驱逐出宫。”
“那么多人,全都是因违反宫规而被赶走?”
李星鹭心觉有异,不禁重复着追问了一句。
孟贵妃似是不耐,抬手捂住额间作出疲惫之态:“没错,一想起她们这般辜负本宫的信任,本宫就觉得心生郁气……你先退下吧,本宫想独自清静一会。”
贵妃这般直白的赶客,李星鹭自然不好继续待在原地,她再度行礼,而后转身径直走出殿门、一路离开长乐宫。
沈舟云仍然候在外面,他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来,却在见到她出现于视野范围的一瞬间变得缓和。
“沈大人,你今日不用上值吗?”
李星鹭四处奔波是因为她的职责查案所需,但沈舟云如今是京兆尹,他要坐镇京兆府,或者率领卫尉、都尉等巡视京城维护治安,理应没有太多时间在宫廷行走。
沈舟云一边伸手拢紧披在她身上的大氅,一边低声解释道:“近日来京兆府的公务只有一件,就是扣押言行有失的各个世家望族子弟,然后草拟文书上递到御史台,御史台中多为通过科举入仕、得到长公主提拔的寒门学子,他们自会运用这些罪状弹劾世家。”
提拔寒门庶族分走世家权力、挑起双方对立,既不会引发世家的激烈反扑,又能潜移默化地削弱世家,这确是很聪明的做法。
李星鹭从中听出了如今朝局的趋势,长公主要对世家动手,背后一定有宣文帝的默许甚至是授意,但选在这个‘外患’即各地藩王还未解决的时间点先行处理‘内忧’不算明智,除非——这父女俩同时有清除外患的想法。
“总之,我只是起到监管和威慑的作用,缺席一时半刻也不影响京兆府的人如常执行公务。”
沈舟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无聊与烦闷,令李星鹭感觉他还是怀念从前与她一起探案的生活,毕竟行政监管一类的职务并不适合他,只是无奈坐在京兆尹位置上的人必须出自长公主一党,所以他也无可推脱。
她习惯性地想把掌心覆在沈舟云手背无声安抚,却反被他把整只手握住,两人就这般隐秘地牵着手走到一处宫门,马车已然候在宫门外。
李星鹭发觉这并非她来时所入的永平门,思及蝉衣的约见,她不由问道:“皇城一共设有多少道宫门?”
“四道,离我们府上最近的是东面的含光门,我们如今所在的是西面的永平门,南面承天门常为外臣上朝时出入,还有就是北面的定坤门。”
详细介绍四道宫门之后,深知她不会无缘无故了解这些的沈舟云反问道:“怎么了?难道这与命案有关系?”
她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等到坐上马车才从袖中取出那张纸团递到沈舟云眼前。
“你还记得醉仙居的蝉衣姑娘吗?不知为何,她出现在给陛下寿辰献舞的队列中,我已经在长乐宫碰到她两次了,这就是她方才趁势塞到我手中的,之后她应当跟着队列出了殿门,你一直待在门外或许有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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