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中,郑书绫看着一桌子的精致菜肴,却没有一丝食欲,身旁的婢女也叹了口气,劝道:
“姑娘,这些都是您素日里喜欢吃的,您好歹用一些吧。”
郑书绫摇摇头,起身行至窗边,看着高空下往南的一排飞雁,面露倦容。
婢女目光中带着心疼:
“姑娘,你这段时日都没怎么睡好,要不,咱们吃些东西,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晚重阳宴,太后娘娘还说要让您好好表现呢。”
郑书绫恍若未闻,问道:
“阿颜最近怎么样?”
婢女道:
“前几日姑娘派去给纪二姑娘送东西的嬷嬷昨日刚回来,奴婢今早问了她,说是纪二姑娘看着气色尚好,让姑娘您不用担心。”
郑书绫回到圆桌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气色尚好?她怎么会信?纪颜自小心高气傲,却因一念之差,如今成了国公府的弃子,终生青灯古佛相伴,怎么会甘心?
只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她不过一介弱女子,逃不开,躲不掉,就像自己一样。
郑书绫冷笑一声,又饮了几杯酒,婢女忙过来要抢她手里的酒壶,
“姑娘,您别喝了,今日,您不能喝醉啊!”
郑书绫一把推开她:
“难道,我连饮几杯酒的自由都没有了么?”
婢女站在一旁,想劝又不敢劝,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郑书绫几杯酒下肚,不觉嗤嗤地笑出声来:
“从小到大,母亲就跟我说,我是爹爹的长女,日后要出人头地,像姑母一样,不,姑母虽然位及太后,可她没有子嗣,没有依靠,所以终日患得患失。我要比她强,不仅日后要当皇妃,更要生下皇子,抚育他成为太子,成为皇帝……”
吓得一旁的婢女赶紧过去捂住她的嘴:
“姑娘万不可胡言,如今陛下千秋正盛,不可说这些诅咒忤逆之言啊!”
郑书绫置若罔闻,继续自顾自地倒酒自饮:
“可是,陛下到现在,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他知道我长什么样么?若是在街上碰见我,他能认出我么?”
两个婢女跪了下来:
“姑娘,奴婢求您了,这里不是在府里,小心隔墙有耳!”
郑书绫又倒了一杯酒饮尽,笑道:
“他知道我为了学那支‘胡旋舞’费了多少心思么?除了吃饭和睡觉,我每日要练四个时辰,练得全身都疼,练得头晕恶心,什么都吃不下,他知不知道?”
“不,他不可能知道。因为,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郑书绫冷笑一声:
“可是,你们以为,我就喜欢他么?我更加讨厌他,讨厌他的傲慢,讨厌他的冷漠,讨厌他的不屑一顾!”
婢女拉着她的衣襟,弱弱说道:
“姑娘,您醉了,求您别说了……”
郑书绫一把推开她:
“我没有醉,在自己家里我不敢说,在外面,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被人听见了,递个折子给他,让他知道,我也不想上赶着讨好他,他看不上我,我更加不喜欢他,给我定个罪,让大家都死心了,这样才最好!”
婢女眼中蓄着泪,十分心疼地劝道: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陛下不是看不上您,只是……”
郑书绫道:
“只是什么?只是不喜欢对吗?”
“他不可能会喜欢我,就像,我不可能会喜欢他。”
一个婢女见她已经醉眼朦胧,忙道:
“姑娘在此休息一会儿,奴婢去让掌柜的熬一碗醒酒汤过来。”
说罢,便急匆匆地下了楼,另一个婢女见她趴在桌子上似有睡意,怕她着凉,忙将她扶好,说道:
“姑娘在此等一会儿,奴婢回马车替您拿绒毯过来。”
一旁雅间里的温晚一面欣赏窗外的风景,一面吃着精致菜肴,却发现万屹似乎总在愣神,不仅拍了拍他,问道:
“在想什么?”
万屹回过神,骤然问道:
“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位小姐,是什么身份?”
温晚随口答道:
“她是郑太师家的长女,郑书绫。”
见他突然发问,疑惑道:
“怎么了?”
万屹摆摆手,道:
“没,没什么。”
店小二见他们吃得差不多,忙过来添茶,又笑着问道:
“今日小店有猜灯谜的活动,若是猜对了,会送一些小奖励,几位要不要去瞧一瞧?”
温晚一听,有了些兴致,说道:
“咱们去猜猜看吧?”
万屹道:
“灯谜我可猜不了,你们俩去吧,我在这里喝茶等你们。”
温晚也不管他,拉着月出就跟着店小二下楼。
万屹留心着隔壁的动静,他是行武之人,耳力灵敏,刚才郑书绫说的话都被他听了去,正感叹那女子可怜时,却听得隔壁门开,似有人踉跄着出去,他思索了一瞬也出了门。
正好看见郑书绫拿着一壶酒,不知在嘟囔什么,一步就踏上了檐廊下的美人靠,万屹心道一声不好,又不敢激了她,怕她一时想不开,立马跳下去,忙换了笑脸小声问道:
“请问,郑小姐是在此登高赏景么?”
第108章
郑书绫饮了许多酒, 觉得全身发热,十分烦闷,便出了雅间透透气, 她见秋高气爽, 视线远眺十分清晰,广阔的天地间,众鸟高飞, 不禁心情也舒畅了一些,借着酒意, 就往上走了一步,嘴里念念有词:
“欲穷千里目, 更上一层楼。”
不错,她的确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看一看,她一直以姑母为典范,可是,姑母做了太后就真的开心么?不还是为了和养子争权力斗得不可开交?一辈子都在筹谋,都在算计,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不就是虽高高在上但虚无缥缈的太后尊荣么?
皇宫就是一个吞噬人本心的地方, 到了那里, 不管是为了自身荣宠还是家族利益, 都会变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她真的要趟这浑水么?
骤然间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她回眸一看,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年轻男子,这人身形挺拔, 虎背蜂腰,丰姿神朗, 英气十足,一双眼睛极其明亮,但看向她的眼神却是沉稳守礼,不生任何旖旎的心思。
郑书绫没去计较他为何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这样一个峻脸男子一搭讪,顿觉自己十分委屈,她已经年满十八,不是没有过少女暮春的心思。
原本,她也可以和普通女子一样,寻一个情投意合之人,一辈子举案齐眉,相伴终老。可是,太师府大小姐的使命却让她从来不敢存这样的念头,不敢对任何男子动情。
凭什么她不可以?
万屹见她醉眼朦胧,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十分担心,便又上前一步,想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说道:
“在下的酒刚才喝完了,不知能不能向小姐讨一壶酒喝?”
郑书绫见这男子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酒壶,嗤笑一声:
“我这里装的是浇愁之酒,恐怕不适合公子。”
万屹顺着她说道:
“人生在世,谁没有个烦恼,在下正想喝酒解忧,不若,小姐先下来,咱们坐下来喝,把烦恼都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
郑书绫怔了一瞬,这男子与她素不相识,竟敢说要同她一起饮酒?可是,对上这张俊脸,自己却没觉得他冒犯,反而生出了几分期待,真是奇怪。
可是她堂堂太师嫡女,岂是随便与陌生男子搭话之人,几分醉意让她口不择言道:
“我才不同你一起喝,谁知道你安了什么坏心!”
万屹一阵无奈,但又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哄她道:
“小姐放心,在下于通州城任千总,食朝廷俸禄,卫我朝子民,不敢安什么坏心。”
郑书绫突闻这男子一脸正经地报出自己的身份,还说要保护她,就觉得有趣,慢腾腾地转了转眼珠,说道:
“好吧,给你。”
趁她把酒壶递过来之时,万屹眼疾手快,一只手接过,另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下来,郑书绫没有反应过来,差点摔倒,本能地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近,在这个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怀抱中,被他呼出的热气拂过鼻尖,心底莫名的一阵悸动。
万屹见她浑身瘫软无力,此刻四下无人,想了想,还是把她送入了隔壁的雅间,放坐在一张靠背倚上,正欲离开时,却被这姑娘扯住了衣襟:
“别走呀,公子才说要与我共饮,怎的说话不算话么?”
……
温晚和月出兴致勃勃地猜了一圈灯谜,正好猜对了两个,十分开心地领了一盘酥饼回来了,却没见万屹的影子,直到两人吃了一半,才见她这哥哥推门进来,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目光躲闪地看着她们,说: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温晚将酥饼往他那边一推,道:
“看,这是猜灯谜的奖励!怎么样,我们厉害吧!你也来尝一尝,这酒楼的点心做得不错!”
万屹躲闪着目光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吃了!”便先行出了门。
温晚一阵诧异,这人怎么了?却也没想太多,跟着他下楼,几人一起坐马车回府,月出鼻子抽了抽,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万屹,说道:
“三爷刚才饮酒了么?好大的酒气呢!”
温晚不禁睨了他一眼道:
“三哥哥既要饮酒,叫一壶咱们一起喝就是,为何要躲着我们偷偷喝?”
万屹轻咳两声,没好气地看了月出一眼:
“哪有?不过就是在那酒楼里沾染了些许酒味,是你这丫头鼻子也太尖了!”
说罢,转过头掀开帘子一直看着车外,也不再与这两人说话,一到谢府,就飞快地跳下马车,温晚只能在他后面大声提醒他:
“欸,别忘了待会陪我进宫!”
今日是温晚婚后第一次入宫赴宴,又是谢谦不在京都时,本以为会如从前一般局促不知所措,没想到刚到了朝天门,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小莲。
“姑娘还记得奴婢么?”
小莲刚说了一句话出来,又赶紧捂住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更正道:
“不对,应该是夫人了,奴婢说错话,请夫人见谅。”
温晚淡笑着摆摆手:
“无妨,又要劳烦姐姐了。”
小莲恭敬地行了个礼道:
“夫人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她一路走,一路给温晚和跟在身后的万屹介绍着:
“今年的重阳宴跟上回的端阳宴一样,都在昭阳宫里,陛下和皇后、太后娘娘都会亲临,不过这次,朝臣和家眷们分男宾、女宾座列席,待会奴婢让人好好带万将军去男宾席。”
万屹抱拳道:
“有劳了。”
小莲刚领着温晚坐下,就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回头一看,对上一双熟悉的面孔,
“郡主?”
赵沛清坐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十分欣慰地说道:
“看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温晚淡笑一声:
“多谢挂怀,我没事。”
赵沛清颇有些愧疚地说道:
“原本我该去看你的,可是没有法子,这段时日我父王和母妃看我看得紧。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入宫,没想到竟来了。”
说完又带着几分赞许地点点头看着她:
“嗯,咱们首辅夫人真是好样的,就是该让那起子搬弄是非的人瞧瞧,你们夫妻俩都是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他们乱嚼舌根!”
正说着话,有个小婢女从后面过来说道:
“郡主,您该回王妃那去了。”
赵沛清带着怒气地狠狠瞪她一眼:
“滚!本郡主今日就跟谢夫人坐一起!”
温晚小声劝道: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还是回去吧,莫要惹了王妃生气。”
赵沛清摆摆手道:
“你放心,最多就是挨两句训而已。再说,咱们那么久没见,你不想跟我聊一聊?”
温晚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不再说什么,便问她最近和沈章怎么样了,赵沛清面露一丝羞涩,道:
“原本,我母妃要逼着他入赘住在王府里,我死活不同意,你想,我好不容易成婚了,还得在他们眼皮底下过日子,多烦人?我父王没有法子,就把城南的一处小宅子给了我,让我们成婚后住那里。”
赵沛清又喋喋不休地说着沈章那个木头楞子,虽然从不知送什么小玩意或者说什么甜言蜜语讨好她,但却是会真真切切地对她好。
两人正说着,已有内监高唱着: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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