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发髻上的簪子被黄昏照得泛起轻微的橙光。乔成玉没由头地想,要离江泊淮多远,才能让系统避开自我保护功能呢?
第56章 柳絮
金陵的晚春多柳絮,洋洋洒洒就能轻易布满整座城,扎进人眼里很不好受。
乔府管事的管家有敏症,见不得柳絮,府中的侍女特低每三个时辰就在府内洒水,让柳絮湿落,最后一齐拿出去倒了。
只差小姐屋子没有沾水了,玲珑捧着一盆水,刚要进去,就被年长一点的侍女姐姐珍珠拉住,她轻声喊:“先不要进去了。”
玲珑闻言,顿了下,试探性地问:“又来了?”得到了对方的点头回应。
她于是只好将满盆的水搁置在一旁,愁苦地说:“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看江公子几乎是日日来,愁我都要愁死了。”
江泊淮不喜欢外人伺候,他虽然不凶,相反脾气竟然还好,总是弯着唇朝人笑,和煦得如同三月春风。
可常在府内做事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这江公子绝对不是看起来那么好相处的。更有传闻说他克死父母,府内便人人自危,都不敢往上凑霉头。
前些日子小姐和江公子一同回来一趟,原以为至少要在府内待好几天,结果一个下午人就单独走了。最后据江公子说,她兴许是想出门散散心,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于是玲珑这些天日日打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小姐回来,没成想都过去小半个月了,都不见人影,反倒是江泊淮,往乔府跑得这么勤。
“我看江公子就是诓我们的。”玲珑掰了个橘子吃,说得振振有词:“他应该也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回来,不然不至于天天来这抓人。”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珍珠年长一点,想的自然比她多,叫她谨言慎行,又看了看她只会吃橘子的傻样,到底沉默片刻,挥手赶人下去:“先不洒水了,你先下去吧。”
玲珑捧着橘子高高兴兴地下去了。她于是终于敲几下门,大气不敢出,一颗心悬着,尽量沉稳地问里头的人要不要续茶。
门板忽然一下被拉开了,她吓得赶紧退到一侧,头垂得低低的,一点也不敢抬起来。
“不用了,我们公子这就走了,要是你们家小姐回来了,还有劳传个信。”一位老伯笑眯眯地和她说。
“自然自然。”珍珠忙不迭应下了,只敢用余光小小地打量两人。
李伯脾性好,不为难下人,没阻止她的小动作,只是快步几下,追上江泊淮。
她于是得以空子,趁江泊淮无暇回头,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看人。
江公子比初次见瘦了一些,他一个人的时候尤其不爱笑,鸦羽似的睫垂下,冷淡而不近生人的模样,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翳,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眼睑处的乌青。
他表情总是淡淡的,叫精致的眉眼也多了点不沾染人气的出尘味,是漂亮得叫人不敢多看的模样。
只可惜看起来病怏怏的,也不爱说话,她心里犯嘀咕,没想到抬眼看的小动作被江泊淮抓到,他轻轻巧巧地扫了一眼过来。
目光太凉,冻得珍珠没忍住哆嗦一下,刚想要解释什么,李伯和事佬似的挡在两人中间,和江泊淮说已经酉时了。
江泊淮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了。
见人走出了一长步距离,李伯才低声和珍珠交代:“公子这段时间都先不来乔府了,有乔姑娘的信息,务必告诉他……”
末了,似乎是察觉到珍珠的轻微颤抖,他还是补充了句:“我们公子心肠不坏的。”
珍珠头点得拨浪鼓似的。
心肠不坏的江泊淮没有在金陵多待,酉时到了,他要回一趟青云宗收拾晒在外头的娃娃。
娃娃是上次去渡灵村的时候阿婆送给他和乔成玉的,乔成玉把它们塞进了江泊淮的芥子袋里。
江泊淮幼时就被人夸赞,说少年早慧,聪颖绝伦。可是直到等乔成玉离开,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很聪明。
比如他不知道乔成玉现在在哪,又比如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还比如在她离开后,他才终于发现常常被乔成玉提起的芥子袋里有什么。
有一块能叫人体温常热的温玉,有一只漂亮的蝴蝶剪纸,有一只香包,里面的材料全是安神入眠的……
可是自大梦一醒,乔成玉不知所踪,他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江泊淮始终记得那天,黄昏落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好梦初醒,没能找到人,乔成玉不见踪影,任由他在哪里都找不到,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桌上的一柄剑。
他不确定乔成玉是不是不想要了,所以把它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于是只好把剑收回来,剑身四溢出灵力,一点点地进入江泊淮的体内。
江泊淮一向不喜欢将离体的灵力收回来,总觉得有的东西放在外面就会脏了,而且收回灵力和拿出一样,如同刮骨割肉,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着发着痛。
可是事到如今,这好像是唯一和乔成玉有所联系的东西了,他想。
江泊淮终于明白,剑和他一样,都是被丢下的。
春日的风一向和煦,可是金陵太奇怪了,江泊淮想,往日没什么感觉的温度,现在刮到身上竟然像冰刀子一样冷。
只可惜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在掌心蕴出温热的灵力,然后弯着灵动的眼睛朝他笑,问他“冷不冷”了。
*
乔成玉这段日子很发愁,她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可是很奇怪的,江泊淮不在身边,她奇异地发现自己花钱如流水,买的东西也总是找不到。
原本以为会出现的系统也没有出现,叫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竟思”她的手指沾了点水,在桌上写了这三个字,最后画了个箭头,指向黑化。
她定定看了好久,又擦掉,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做。
为什么偏偏要叫叶竟思黑化呢?江泊淮不是才是反派么?她疑窦丛生,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古怪了。
从莫名其妙的系统到不知所然的剧情线,怪异得像是又什么东西左右着这一切。
春夜多惊雷,一阵电闪雷鸣,天空像霹了个口子,阴沉沉的。
乔成玉将窗户关起来,又多点亮了几盏油灯,正打算开门叫小二拿多一点灯油上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怕被里头的人听见似的,它的动作迈得很轻,怕惊扰了对方。
乔成玉垂下眼睫,退后几步,躲在门后,听越来越近的动静。
门板轻微晃动一下,眼看就要被人推开——
她先发制人,率先拉开门板,手中的符纸飞快地飞了出去,落在那歹人的身上。
那是道定身符咒,能叫人半天筋骨酥麻,动弹不得。
确认人已经被定住了,乔成玉上下将人打量,最后得出结论,这人实力一般,身上穿戴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腰上一把剑。
看来是个剑修,想钱想疯了,看到乔成玉,猜测她非富即贵,身上又没有剑,于是认为她好下手,是待宰的肥羊,这才恶向胆边生。
“滚出去。”乔成玉又抽出一张惊雷符,符纸掉在地上,起来一团闪电,威力很小,但看起来唬人,果然把他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念了好几句求饶。
直到确认人真的走了,乔成玉才叹了口气,坐到桌案旁。
惊雷之后是春雨,淅沥沥地下着。
看来太招摇了,乔成玉得出结论,特地将头上的值钱珠钗全取下,又把腰际挂的玉佩摘下,塞进芥子袋里。
芥子袋里顿时鼓鼓囊囊,她犹豫片刻,到底在最底下拿出一只发簪。
顶上的蝴蝶栩栩如生,在油灯的昏黄光线下,漂亮得不似凡品。
乔成玉承认,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想江泊淮了。
第57章 美梦
叶竟思回了青云宗,本来打算找乔成玉聊聊怎么她修炼速度一日千里,突然就超过了自己。
没想到乔成玉竟然没有回来!他纳闷,本来打算再试探着问一下。
没成想江泊淮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好像他再敢问一嘴,就要将他干脆利落地抹脖子杀掉。
叶竟思害怕,叶竟思退却,叶竟思滚出了院子。
他怀里还抱着一起被扔出来地功法秘籍,心里犯嘀咕,有些后悔,想是不是自己多嘴说的话叫乔成玉不高兴了?
可是他也没说错嘛!江泊淮就是个坏人。他想,他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倘若不告诉乔成玉,才是害了她!
江泊淮要真后悔,就应当学他,平日多帮帮同门师妹和百姓,做做好事。
叶竟思调理好心情,觉得再也怪不到自己身上,身前的竹拎却忽然晃动起来。紧接着,落下几片竹叶,攻势猛烈,扎在他脚前,只差半厘,就要那么深得插进自己身体里了。
他有些后怕,过了好久,脊背才从紧绷勉强松懈下来,感受到湿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江泊淮没有用剑,却同样能叫叶竟思有一千种受难的方法。
他指尖夹着一片竹叶,叶刃带着灵力,锋利得叫他指尖也被划破,露出一点点血迹,沾脏了叶子。
他眯起眼,语气不善地问:“你和乔成玉说了什么?”
这人会读心术么?!叶竟思大骇,下意识朝后退好几步,不料那片被江泊淮夹在手里的叶子倏的飞出,刺进他袖子,把他钉在一只竹子上,动弹不得。
要命了——
叶竟思哀嚎,吞咽了口口水,弱弱地小声开口:“没什么……就是先前你和她成亲的事……怎么!就是你做的,敢做还不敢当了!”
不知道为什么,江泊淮倒还松了口气似的,叶子落下,没有继续束缚着他了。
只是他的声音还是很冷,一字一句,叫叶竟思听得很清楚:“不要多管闲事——想要你的命的人多了是,从前是乔成玉想要保护你一二,不然你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江泊淮的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在和他聊今天天气很好,平铺直叙地在说着一件广为人知的事实。
却忽然叫叶竟思想起了金陵的九婴、衰败的叶府、渡灵村的劫难……还有只有他才会梦到的悬案。
他忽然心口一窒,好似江泊淮给他了一面铜镜,叫他终于可以看清一些东西,他透过镜子,终于发现,江泊淮一直在局外,那么冷静地看着着一切发生。
“为什么——”他话音还没落下,就被江泊淮止住了,喉咙突然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江泊淮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完全没有笑意的笑,他语气冷静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清晰:“天机不可泄露啊。”
叶竟思大汗淋漓,胸前的印记忽然在发着烫,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院子,手不自觉摸上那块皮肤。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刹那之间,仿佛能闻到满是血腥味的金陵,看到叶府的火海,听到渡灵村的哀鸣……
这一切如影随形,深刻地刻进了他的脑海,恍如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感觉到身子越来越烫,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突破血脉地束缚喷涌而出——
是滔天的恨意,伴随着那些谩骂他的声音和求饶的百姓,那么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心中和脑袋里,告诉他,应该报仇——
叶竟思不自觉蜷起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滑出一片血痕,刺目而鲜艳。
随着他的动作,刚刚在竹林里沾染的竹叶紧接着掉出来,轻飘飘地掉在他的掌心。
恍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带着霜雪的寒冷,却轻而易举叫叶竟思冷静下来。
身体的温度开始恢复正常,连同血脉离压抑不住地东西也是终于镇定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于是只能暂时蛰伏出来。
叶竟思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死死地攥住那篇竹叶,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
“小公子说得太多了。”这片竹林掉下不少叶子,清扫起来可麻烦了,李伯用了不少灵力总算把它们清理好,小声和江泊淮嘀咕。
江泊淮指了指眼前,意思是还有一片叶子没毒处理干净,然后蹲下去把叶子捡起来,学李伯的花坛:“李伯,你的话也说得太多了。”
李伯知道他就是表面上吓唬人,也不怵他,反而笑笑:“救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的,我们看着就是了。”
“救没救得到的还是一回事。”江泊淮给他泼冷水,扭头往院子里走,声音淡淡,好像在说实话:“叶竟思这么笨,未必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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