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秦太夫人也知道让儿子现在辞官不现实,所以她老人家是故意这样写的。指望借着这个打动圣人。
圣人和文昭皇后伉俪情深,又分离多年,这样的奏本最能打动圣人。
秦阁老不知道亲娘给圣人的走本上写了什么,但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后一次帮他了。
亦安虽不知道太夫人走本上的内容,但瞧见圣人望着奏本的神色,也知道太夫人所求,圣人准了。
而在秦太夫人上了这封奏疏之后,圣人开始频繁召见各部尚书,除了吏部尚书外,其余五部尚书或多或少都见了圣人几次。
说是频繁,因为先前圣人基本不怎么召见各部尚书,有事都是直接和内阁几位阁老沟通。
而在这个时间点,秦太夫人尚在人世。亦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却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装聋作哑。
而百官也没有多想,毕竟现在议储才是朝廷大事,没准儿圣人是想听听几位尚书的意见,这也是有可能的。
就这样来到十二月,秦太夫人眼看不起,秦阁老便向圣人告假,一意留在家中照看老母。
其实秦太夫人过世前几日,亦安还是去过一次秦府的。为秦太夫人带去圣人口谕,说是卿之所请,圣人已经允准,请太夫人尽可安心。
得了准信儿的秦太夫人再无遗憾,于几日后的深夜,寿终正寝。秦阁老一家都守在跟前儿,老夫人走得很是安详。
只是未能亲眼看到常宁郡主生产,没能亲眼见到五世同堂的景象,秦太夫人到底有些不舍。
十二月十五,秦家满门缟素。
而关于秦首辅是去是留的问题,圣人很快作出回应。
秦太夫人的丧礼就在京城办,让鸿胪寺从重治丧,太夫人丧礼的所有花费由宫里负担。并且圣人派出特使,代表自己前往秦府致意。可以说是给足了秦阁老体面,这也是安慰老臣之心。
而紧接着,圣人就下旨,准了秦阁老奏请,让其扶母灵柩回乡,葬回滁州老家,与夫合葬。
并且为秦太夫人特此超品冠服,墓葬规制也格外加等。
秦阁老八九岁时就没了父亲,乍一听闻圣旨,还愣了片刻ῳ*Ɩ ,旋即当着亦安的面儿,嚎啕大哭起来。
“娘啊!……”
秦太夫人病重时秦阁老尚且没有这样伤心,如今太夫人身后哀荣,怎么秦阁老反倒伤起心来?
亦安也是事后听焦清谈起才知道,秦太夫人早年在夫家过得并不好,等秦首辅的父亲死后,家里日子才好过起来。
那时亦安才回过神来,秦太夫人在奏疏里究竟写了什么。也才知道,圣人为什么会望着奏本叹气。
秦阁老是当朝首辅,秦太夫人又是一品的诰命,便是想葬在京城附近,圣人也会让钦天监好好挑一块吉地出来,作为秦太夫人百年之后的安眠之所。
这是对首辅的恩宠,留在京城,虽是守孝,但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不会损去多少。京城是国朝的权力中心,只有留在京城,才能被圣人时常看见。
而秦太夫人这样做,却是让秦阁老至少三年远离京城。等到三年之后,秦阁老还能不能重回首辅之位,那就是两说了。
面对突然情绪崩溃的首辅,亦安虽然年轻,但也安慰得体,“太夫人已故,还请阁老保重,为太夫人治丧才是眼下的要紧事。”亦安顺势取出一份秘折来,交给首辅。
“这是圣人给阁老的秘折,还请阁老回乡之后,在太夫人安葬前打开。”话说得这样神秘,可亦安是在所有人面前将秘折交给秦阁老的。
除了秘折上的内容外人不知道外,圣人给秦阁老了一道秘折这件事,在场所有见到的官员是知道的。
或许圣人对秦阁老另有嘱咐?就像当年蒋阁老上疏请为宣宗皇帝追谥一样,让秦阁老也来这么一手?一时之间前来吊丧的官员各怀心思,真正为秦太夫人伤心的,不到三成。
秦太夫人这个年纪算是喜丧,又有多少人能活到八十四岁?除了秦阁老真心为亲娘离去感到伤怀外,又有多少人能和秦阁老感同身受呢?
亦安见此,倒是有了些猜测。旁人不知道秘折上写了什么,可这封秘折是她亲自拟的,里面写了什么她门儿清。
若果真和她所猜不差,那圣人对人心的把控,可真是令人感到恐惧。
亦安除了来宣读圣人对秦太夫人身后事的加恩,再送这份秘折之外,她还是圣人特使,要和鸿胪寺官员一起,将秦太夫人的丧事办得圆圆满满。
旁人对此倒也见怪不怪,毕竟亦安先前已经主持过永襄郡王妃的丧仪,是有经验的。
然而这一回,要亦安出力的地方却不多,她更多的是在一旁看着,还有照看常宁郡主的胎。
秦阁老对亲娘的丧事无比看重,举丧哭灵都是亲力亲为。看秦阁老那架势,亦安都害怕他跟着太夫人去了。
所以亦安在太夫人灵前致祭后,便去陪着常宁郡主。
常宁郡主的胎儿才两个多月,正是凶险的时候。虽然常宁郡主是孕妇,又是皇家郡主,但太夫人的丧礼也不好全程不露面。恭王倒是派人送了丧仪来,但他又不能替郡主服孝。
有亦安在一旁陪护,常宁郡主无疑轻松不少。对亦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常宁郡主动作幅度更小了。当然这不是亦安的自作主张,而是圣人开过口的,要她多看着常宁一点儿,毕竟是圣人第一个孙女儿,圣人心里岂能不念?
秦阁老扶灵回乡是肯定的,但常宁郡主却不用跟着回去。一来她是郡主,二来有孕在身,一路颠簸之下,只怕腹中胎儿不保。
对于这个,秦太夫人也早有安排,曾孙秦润言留在京城陪护常宁郡主,儿子秦阁老和孙子秦少卿都回老家守孝。
留下曾孙,既是为看护郡主,也是在向圣人表忠心,示意秦家不会就此抽身。但秦润言本人的能量十分有限,他不像秦阁老那样身居要职,又深得圣人信任。再说仪宾不能参政,恭王看重的也是他祖父秦首辅。秦润言在京城,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前提是他不要掺和进立储里,不然秦太夫人临终前的这一番委屈求全,可就全部化为泡影。
秦润言在灵前守灵,常宁郡主有亦安相陪,便是秦夫人也放下心来,这位一贯是得力的。
秦阁老此时还在为圣人加恩的圣旨难过,难过的是母亲这样保全自己,他却不能开口请圣人收回成命。本朝亦重孝道,子孙后人的前程都在这上面。
不过秦阁老也没打算完全照着圣人的旨意来,到时候在老家怎么行事,那还不是由着他自己来?
打定主意后,秦阁老这才收敛住情绪,又吩咐儿子和长孙在灵前守灵,幼孙也早已与几日前回到京城,这会儿也在灵前。
办完秦太夫人的丧事,秦阁老立刻动身,扶母灵柩回乡。
而在此之前,圣人已经作出了新的人事任命。
次辅白阁老升任首辅,宋阁老递补次辅,户部尚书陈景兴入阁,太傅陆望与刑部吕尚书加大学士衔,入阁议事,拟授阁臣。
这还是圣人第一次在内阁里放这么多位大臣,虽然陆太傅和吕尚书只是拟授,但入阁议事,已是不可多得的殊荣。
此外,工部窦尚书调任户部,原户部左侍郎邓穗代掌工部,暂代尚书之职,右侍郎张蕤升任左侍郎。
之后一连串儿的人事调动,而亦安在其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任命。
沈观潮入京,任大理寺少卿。
“卿回乡后,宜实地考之,若以为合葬不妥,可另择它处,再行安葬。”
——△宗奏疏汇纂纪要
第111章 结亲
崇元四十三年的新年并没有因为秦阁老的离去而有什么变化, 成为首辅的白阁老也并没有大权在握的喜悦,反而愈发惶恐。
东宫储位一日未定,他这个首辅就坐不安稳。文武百官都盯着首辅, 若是行差就错一点儿, 那就是百年的骂名。
守孝的秦阁老还未至滁州,朝野之中就有秦阁老滑头, 只求自保的流言传扬出来。若不是内阁弹压及时, 还不知道秦阁老要被说成是什么样的奸佞小人呢。
今年的宫宴亦安格外精心,不为别的, 平王世子妃大着肚子坐在那里,可不就是个金疙瘩?孕妇本就比旁人更要精心些, 尤其世子妃还是皇家的媳妇,身份本就尊贵。
亦安算着林太医给出的产期,这位在二月里很有可能就会生产。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真是难为世子妃, 怀着身孕还要来参加宫宴。
不得不说,今年的宫宴, 来的宗室格外齐全。
舞阳长公主和儿子儿媳, 临清公主与驸马,圣人三子自不必说,端王、定王也都到场, 就连安王也来了。除了身上有孝的常宁郡主,有些不大在宫宴上露面的老宗室,这一次也都来了。
久病的平王妃也是全套冠服, 面上涂着内务府新进的宫粉,却也难掩病容。
安王的脸色也没比平王妃好到哪里去, 人虽然看着中气十足,但面上的血色到底不足, 一看就是体力活儿干多了。
亦安最近在御前整理出来的,御史弹劾安王的奏疏,无一例外都是指责安王频繁纳妾。最近御史还用上了新词儿,掳掠民女,充肆后宅。
这个八字批语,单看前两个字,罚俸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可奈何安王不是一般的亲王,他只要不是谋反大罪,便是圣人,真想拿他开刀,也得在太·祖皇帝的画像前问一遭。
然而好色对于亲王来说实在不算个大毛病,且安王又是好女色不好男色,究其根本,也是为了绵延子嗣。便是这一条,宗室里不少人都能与安王感同身受。
不过把安王的家底儿亮出来,也不知道会惹多少宗室眼红。宗室们同情归同情,可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安王说话的。少数念着情分的几个高位宗室,也都被安王的迷之操作得罪完了。
亦安发现,这些宗室不仅来的齐全,还个个儿都盛装前来。就好像先皇后和宣宗皇帝在世时那样,气氛一时不由微妙起来。
亦安没见过先皇后在世时的宫宴,但焦清可是圣人身边的老人,看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除了那些有家底的宗室外,剩下的这些,都是趁着东宫未立,想着过来烧灶,表一表自家对正统的支持。
焦清对这些人并无看法,这本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免为文昭皇后和宣宗感到唏嘘,人走茶凉不过如是。
其实太孙未出事前,文昭皇后和宣宗的茶是没凉的。谁都知道圣人立太孙就是为了让妻子和儿子日后享受后人的祭祀。只是不想太孙实在没有那个运数,竟然走在了圣人前面。
如今圣人开了口要立储,前一年是在宫宴上提出来的,好些宗室没能赶上,今年可不就全来了?至少要让未来的储君知道,他们这些宗室还是很识相的。
舞阳长公主与圣人敬过一杯酒后,便自斟自饮起来。今年宫宴格外热闹,长公主对此心知肚明。一想到往后可能要在侄子手里讨生活,舞阳长公主也不由唏嘘起来。
不过舞阳长公主转而又想到,没准儿自己走在兄长前面,这个难题自然也就留给后人去烦恼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就不必操这个心了。一时长公主心情回转,又多喝了两杯。
亦安虽是圣人御前的女官,可在这种场合就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是不是注意着平王世子妃那里有什么变故。
亦安在上面四处留心,底下陆氏也是坐立难安。自从公爹升了首辅,亲爹又加了大学士头衔,还进了内阁议事,这些个官员夫人对自己的邀约就没停过。甚至都把日子排到五月的都有,真是让陆氏不胜其烦。
偏陆氏还不能对这些夫人露出冷脸,谁都知道眼下东宫未立,这些夫人都是来替自己的夫君或者父亲打探消息的。甚至于其实两家都明白,只是借着邀约的名义,面上好看而已。
秦阁老守孝,原本他的门生故吏,此时要么暂时蛰伏,要么另寻出路。既然要重新找靠山,那么如今的首辅白阁老,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宋阁老年迈,陈阁老虽年轻些,可只做过户部尚书,在朝中根基并不深厚。
陆太傅自不必说,这位是首辅的亲家,投到白阁老名下,和投靠陆太傅没有任何区别。
吕尚书只是加衔,并不算是真正入阁。细论起来,还得是白阁老看着前途远大。而且白阁老看着尚有精神,不像宋阁老,有时候连话都听不清楚,这让有些官员怎么对宋阁老放心得下。
为着这个,白阁老私底下还调侃过宋阁老,“朝中有人还说介绶滑头,我看呀,你宋阁老才是真的滑头。”
被人传言耳背的宋阁老,此时哪里有一丝耳背的迹象?笑呵呵地对白阁老道,“我实在是厌烦那些人,还望老兄替我担待几分呀。”宋阁老也实在不想被群臣牵扯。既然已经躲不开立储这个漩涡,那决计不能让群臣牵着走。否则日后若是有个万一,岂非给后人招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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