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手里无意识地拨动那串白玉菩提,一张白面涨了个粉红,硬是没说出来一句话。
亦宁又转回去看亦安,“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一会儿五妹替我周旋下。”亦安也只能点头,总不能把人家老是晾在那里,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家规矩大呢。
“请进来吧。”这是亦安对蔷薇说的,她发现三姐姐这会儿有点紧张,毕竟是头一次经这样的事,往年只见过陆氏理事,自家在这上头却无经验。
亦安对绿澜低声耳语几句,绿澜从一旁的侧门快步而出。
蔷薇依言去请那婆子,不一会儿,人就进来了。
这婆子生着一张喜庆圆脸,看起来慈眉善目。身上穿着杭绸比甲,头上盘着圆髻,插着两三根金、银、玉簪作点缀,手腕上套着一对金绞丝手镯,看着很是富贵的模样。一进门就给几位姑娘见礼,“给几位亲家小姐请安,姑娘们福寿康泰。小的是我家夫人身边的管事,几位姑娘喊我刘家的就是。奉我家夫人之命,来给贵府送中秋节礼,请几位姑娘过目。”刘管事并没有说请哪一位姑娘过目,而是顺势把礼单从怀里拿出来,交给了蔷薇。
蔷薇接过礼单,转身呈给亦宁,亦宁接过后扫了两眼,很自然地递给亦安,然后和刘管事说起话来。
“辛苦你跑这一趟,贵府夫人可好?”亦宁学着往日里陆氏行事那般说话。
亦安接过礼单,看过后发现和自家给张家准备的相差不多,想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白家节礼送到,张家就立刻送过来。
婆子笑容满面地回话,“劳亲家小姐记挂,我家夫人这几日忙着操办府里过节,原想着请亲家夫人那日去秦淮河赏灯……”张家太太丈夫还未起复,按理不能称夫人。只是两家现在已是亲家,亦宁这样说,倒让刘管事心里有几分骄傲。纵然自家老爷目前没有官身又如何?她们家可是江南本地大族,称一声夫人而已,也是担得起的。又想着白家也是一时望族,说话也陪着小心。
亦宁愣了愣,看向亦安,斜凤簪上衔着的一串莲子米大小的红宝石摇晃起来。刘管事是带了差事来的,舌这个话她不能不说。不然回去见了张夫人,一问竟然连陆氏的面都没见着。纵然她是夫人身边的老人,还做到管事的位置,这面上也是无光的。
亦安便笑道,“母亲那日也会去秦淮河赏灯,刘管事只管回你家夫人,届时定能遇上的。”中秋那日去秦淮河赏灯的达官贵人不少,只要用心打听,总能知道各家位置。像布政使的家眷,必然会占个好位置。
这时绿澜从侧门进来,轻轻走到紫嫣旁边站定。
刘管事得了准话,面上笑容更盛,“小的一定把亲家姑娘的话传到。”意思就是那日若张夫人见不到陆氏,可就不是她一个小小管事婆子的错了。
亦安微笑颔首,面上丝毫不慌,“倒是辛苦你走这一趟……”一边对亦宁使眼色。
亦宁反应过来,“紫嫣,赏!”紫嫣面色一苦,她的姑娘呦,这里是碧云馆,不是景然堂!就算放赏,也得吩咐五姑娘的丫鬟才是,她手上连个荷包都没有!
往日就算陆氏理事,也不是见一回丫鬟、婆子就发一回赏钱的。紫嫣跟着来的时候压根没想到还有放赏的时候。这下可不左右为难,姑娘的话已经说出口,偏不能让张家的管事看出来,那样岂不落人笑话?
正在这时绿澜从紫嫣身后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紫嫣接住一捏,感到有几分硌手,心下顿时安定。握了握绿澜的手,面上扬起笑容走向刘管事。
“管事拿着喝茶。”紫嫣递过去荷包,这才发现这个小荷包颇为精致,绣着玉兔捣药的图案,和现在的时节很是相配。
刘管事因是低头回话,并不曾见这一幕,只含笑接过荷包,“小的谢亲家姑娘赏。”这话是对亦宁说的。刘管事接过荷包轻轻一捏,知道里面是三两多的银角子,心下直乐。想是亲家小姐头一次理事,出手自然阔绰。虽然这趟没有见到布政使夫人,但回去也好对自家夫人回话。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刘管事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少不得要说几分好话给自家夫人听。
亦宁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景然堂,那紫嫣手上的荷包哪里来的?却也只能先把刘管事应付过去,之后再作计较。
刘管事一走,亦宁对亦安笑道,“好啊,咱们在一处理事,你倒让人准备了赏钱。”这话只是玩笑,亦安便道。
“张家管事没见着母亲,回去也不好给张夫人回话。既然只是赏灯的小事,咱们应下也无妨,再拿赏钱赌了她的嘴,别让人说咱们家不知礼数就行。”
郑妈妈在一旁赞道,“正是这个理。”一时对亦安大为赞赏。
亦宁便笑起来,亦真、亦和还是抿了嘴轻笑。
下午理完事,又在碧云馆吃了晚膳,几位姑娘方散了。
亦和回了金琅斋,就见苏姨娘坐在内室等着,身边坐着惠哥儿,问她在碧云馆里怎么样。
亦和憋了半天,说了句,“五姐姐真厉害。”
第21章 郡主
苏姨娘听见女儿这样说,更是好奇在碧云馆里发生了什么。等苏姨娘听完,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五姑娘确实厉害,平时看着不声不响,一有事儿还真能顶事儿。
“往日里我就告诉你,要和你这几个姐姐多亲近,太太是个宽厚人,可也总不能事实事都去求太太。和你这些姐姐处好了,总是没有错的。”苏姨娘是一片苦心,“你看九姑娘在碧云馆才住了几天,五姑娘那样上心,连太太见了九姑娘都多几分笑。偏江姨娘那样看不清,也是九姑娘命里没这个缘分。”苏姨娘知道自家女儿腼腆,更是把话掰开揉碎了说给亦和听。
亦和就道,“九妹妹的事,和江姨娘有什么相干?”却也明白,五姐确实为九妹考虑齐全,临走的时候身上的东西都是新的。
苏姨娘自有道理,九姑娘每在太太面前玩一回那宝石坠子,太太可不更看重五姑娘一分?真是好手段,既得了友爱姊妹的好名声,实则也没有吃亏。苏姨娘在白家多年,知道主母是个体面的性子。五姑娘那里出了东西,太太稍带手就给补过去。九姑娘刚挪出去那天,月季可不就往碧云馆去了?
不过这些话苏姨娘不会对亦和说,只叮嘱她要听几个姐姐的话,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着。哪怕帮不上忙,看着也能涨涨见识。
亦和让苏姨娘说得头疼,只能应付了事。
柏翠阁这边也有翠柏传话,“姨娘可要快些好起来,咱们姑娘可是越来越给姨娘争脸了。”翠柏一脸喜气洋洋,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合规矩,但吴姨娘这个情况,只能说这些话来提住她的精神
吴姨娘听着面庞发亮,病气去了一大半,看着精神了不少,嘴里不自觉道,“安姐儿一向争气,才七岁就不用我照管,自己就能住一个院子。”吴姨娘似乎想用这个来证明女儿的能力,但在翠柏看来,姨娘这样说,反而道出了姑娘的不易。
府里的姑娘、少爷长到十岁才会单独开一个院子,三少爷将要到开蒙的年纪,还是和苏姨娘住在金琅斋。翠柏也明白这怪不得姨娘,姨娘自己身上不好,倒要姑娘时时照看。
而亦安现在正散了头发,放空思绪,躺在摇椅上小憩。
绿漪和绿澜在外间守着,说悄悄话。
“今天这赏钱你倒拿的痛快,先前摸出去能心疼半晌。”绿漪对绿澜促狭道,绿澜回来开匣取银子她是看在眼里的,亲眼看着放进荷包里,不是赏钱又是什么?
绿澜小声道,“怎么能一样?先前散出去那些又赚不来人情。今儿这一遭咱们替三姑娘圆了,事后三姑娘能不念咱们姑娘的好?”在某些方面,绿澜和江姨娘的观点有些相似。在绿澜看来,自家姑娘在九姑娘身上费的心思纯属无效投资,远不如这样,和三姑娘多亲近亲近。日后姑娘到了年纪,太太那里自然不会忘记姑娘的好。
绿漪直笑,“还说人家江姨娘不省事,偏你也是个会算计的。”绿澜就驳她,“怎么能混为一谈?我是为姑娘好!”绿澜振振有词。
两人说得会子话,又怕亦安醒了无人服侍,便进到内室,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理事颇费一番精神,亦安小憩后只看了半个时辰的杂记,就由绿漪服侍着洗漱,然后安寝了。
次日亦安睡醒,精神饱满,带着绿漪去景然堂给陆氏请安。
亦宁看见亦安就笑,姐妹几人坐在一处说话。
还没等陆氏叫散,回事处的周管事来回话,说是江宁织造家来送中秋节礼,来送礼的婆子带着礼单,想要拜见夫人。
郑妈妈话音刚落,亦安几人对视一眼,眼中均有疑惑之色。她们家和江宁织造家一向素无来往,怎么今年还特意来送节礼?
江宁织造虽然只是五品,但这官帽可是金子做的。原本圣人身边的亲信太监执掌织造局,然而在八年前,圣人超擢武平县教谕充任江宁织造,直到如今。
说起江宁织造,就不得不提如今养在宫里的荣康郡主。荣康郡主本非宗室,而是已故的金紫光禄大夫魏臻远之女。
魏臻远在任大名府知府时,当地水患泛滥,魏知府携三子救灾疏民,不幸洪水再次爆发,魏知府及三子尽皆溺亡,以身报国。魏夫人因幼女突发高热,留在治所照看女儿,幸免于难。魏知府仅留一女,便是如今的荣康郡主。
圣人闻报魏臻远一家罹难,仅魏夫人与幼女幸免,悲痛之下追赠魏知府金紫光禄大夫,并封其妻一品诰命夫人,其女为荣康郡主,接到宫中由贵妃抚养。
魏臻远因公殉职,如今的江宁织造魏莫钤,是魏臻远出了五服的远房堂弟。中举后屡试不第,便以举人身份出仕,又经魏臻远走动,到武平县当教谕。哪知天降横祸,魏家本支断绝,圣人查访魏氏族人,只有魏莫钤一人出仕,便破格提拔他做了江宁织造。
魏莫钤到任后也算勤勉,旁人看在魏臻远的面上也敬其三分。又因为荣康郡主在宫中颇受看重,这个织造的位子倒也坐得安稳。
而也正因为如此,魏家一向和其余官员走得不近。江宁织造算是肥差,圣人又是有意补偿魏家,短短数年,魏家积攒下万贯家财。
两家一向没有深交,冷不丁魏家来送中秋节礼,倒让陆氏拿不准对方的意思。
想了想,陆氏便让郑妈妈带人进来,既是奉命而来,见了她自然有话说。郑妈妈便出去,亲自将人请进来。
那婆子也有意思,只说自己奉命来送礼单,其余一概不知。
陆氏翻开礼单一看,倒也没什么太过贵重的物件,即使收了也不会有人说布政使和织造勾结。只是魏夫人的意思是什么?陆氏有些看不明白。
那婆子还道,“我家太太知道夫人最近不得空,等过了这阵子亲自来府上拜见。”这就是有事要说。
陆氏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含笑点头,吩咐蔷薇放赏钱,待那婆子走后,又让亦安几人照着礼单置办回礼,陆氏在一旁看着,不时指点两句。帖子自然还是亦安来写,陆氏看过后便交给底下的管事,让尽快给魏家送去,没两天就是中秋了。
幸而这些东西都是备好的,并不耽误时辰。
只是魏夫人此举是何意,就不得而知了。
第22章 心思
魏夫人的事只是插曲,等到了正日子那一天,府里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过节的欢喜。
陆氏也久违地露出欢颜,让提着心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白成文这两日休沐,难得过问了几个女儿的功课,一家人在景然堂用了早膳。就连久病的吴姨娘也被翠柏扶着到景然堂,和苏姨娘、江姨娘坐在一张桌子上。
看着一身病气的吴姨娘,江姨娘心里不是没有嘀咕过,这样的身子骨,也就是占着是秀才女儿身份的便宜,又有一个得老爷、太太看重的女儿,才保住了贵妾的位置。
江姨娘自家是良妾,可尤不知足,不敢肖想正妻之位,也没有想过成为侧室。但一个贵妾,她还是敢在心里念过一回。吴姨娘虽是秀才女儿,可论才学,未必比得过老鸨子精心调养的江姨娘。
吴姨娘却不知道江姨娘望着自己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今日身子爽快不少,头一件想的就是来给陆氏请安,顺便看看女儿。若是和苏姨娘一样为女儿事事操心,只怕这病气去得更慢。
苏姨娘眼见女儿和几个姐姐处得好,放下心来,不管江姨娘的眉眼官司,只管照看儿子。惠哥儿今年将满五岁,已经到了要开蒙的年纪。
陆氏把昨日魏夫人送来中秋节礼的事说给丈夫听,“咱们和魏织造素无往来,难道和宫里有什么牵扯。”本朝风气开放,高官夫人们不止操持内宅,对朝堂上的事也略有耳闻,并不是无知妇人。
尤其陆氏大族出身,自小得陆望亲自教养,谈吐颇有一番见地。而白成文爱重妻子,寻常也与陆氏说些政务上的事,是以这些话落在白成文耳中,便不是一般寒暄。
想了想魏织造和荣康郡主,又想了想逐渐年迈的圣人,能让魏夫人挂心的,除了自家丈夫的前程,便是宫里那位郡主的婚事了。
荣康郡主五岁入宫,今年刚满十四,过得一年就要及笄,眼看就是议婚的年纪。宫里却没有传出一点儿动静来。魏夫人自家也要琢磨,这泼天的富贵还能不能继续在魏家留着。魏莫钤任江宁织造以来素来勤勉,也有为自家考虑的原因,若是手伸得太长,难道这一朝过去,下一朝就不活了?
江宁织造的位子虽然富贵,但魏莫钤着实战战兢兢,生怕哪一日朝廷有了亏空,自家被揪个错处拿来补亏空。
即便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提督江宁织造,也是三年一选、三年一换。魏莫钤就任江宁织造已逾八年,哪个不眼红这个肥差?宫里的太监碍于圣人之威不好对荣康郡主下绊子,但对一个五品织造,却是再不会客气。
白成文与妻子对视一眼,首先想到的就是荣康郡主的婚事,荣康郡主可是魏家的护身符,她若能结一门好亲,自然对现在的魏家大有助益。
可这不能成为魏夫人突然送礼的理由,荣康郡主的婚事自有圣人操心,再者白家并没有合适的儿郎可以与魏家联姻。
大房的白尚仁已经和张家大小姐定亲,三少爷白尚惠又只有五岁。而三房的二少爷白尚德倒是年龄合适,可他父亲是庶出,圣人头一个就不会点头!
心思转过一回,白成文忽然想起,“魏织造的长子今年十五……”若这么说,那魏夫人这神来之礼便有了解释。与其把宝压在荣康郡主身上,不如自家给儿子结一门好亲,在朝堂上也好有个帮手。
织造虽然富贵,到底只是五品。若说嫁进织造家,锦衣玉食自不必说,穿金戴银也是可以想象。
只是魏夫人在儿女婚事上遇到了和陆氏为亦真相看一样的困境,旁的夫人也担忧魏家的富贵不能长久,轻易没有松口和魏家结亲。别看魏家现在是在金窝银窝里住着,那是得了圣人恩宠。若有朝一日圣人龙驭宾天,魏家的富贵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呢。因此不肯轻易许诺婚事,就怕搭一个女儿进去。
说到底还是魏知府早已故去,而魏织造又是骤然而起,旁人对魏家的处境看得分明。魏莫钤能得江宁织造的位子,根子还在圣人和荣康郡主身上。旁的官夫人虽然见面称魏织造的妻子一声魏夫人,可私底下却都叫她小魏夫人。而大魏夫人,自然是那位孀居京城的一品诰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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