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家的姑娘,且不知合不合魏夫人的意呢。”陆氏话里颇不以为然。
同样的话落在不同人耳朵里,分出了不同的意思。陆氏和白成文交谈并没有避着儿女和姨娘,况且两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和魏织造成为姻亲,自然没有避讳。
苏姨娘听到魏织造长子今年十五,立马想到了儿女婚事上。织造虽然只是五品官,细论起来确实高攀了布政使家,但织造却又着实富贵,金窝银窝上面恐怕都镶珠嵌玉的。苏姨娘眼神含蓄地打量了下亦安,若是魏家真的有意结亲,只怕这桩富贵就要落在五姑娘头上。太太自然不会用嫡女和五品官来结亲,就算是二房的亦真也不会。而庶女则不同,说出去任谁也会赞一句,这是门不错的婚事。
庶女配嫡子,又是这样富贵的门第,还和宫里的荣康郡主有着联系,再没有说头的。
想到这个,苏姨娘心里都要倒抽一口气,五姑娘的运道怎么这般好?!纵然苏姨娘听出了太太和老爷话里对和魏家结亲的不以为意,也不由想到若是这桩婚事落到女儿头上,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不用愁了。当官太太有什么好?陪着丈夫吃糠咽菜,若丈夫是个没心肝的,只怕妻子的下场不是王宝钏就是杜十娘。
在这一点上,苏姨娘和吴姨娘神奇地保持了一致,认为陪着读书人苦熬是一件不明智的事。
而吴姨娘则没有这个心思,她记着太太说过要多留女儿两年,等调养好身体再议婚。那时候魏家公子早已年长,说不得已经成家了。
江姨娘想的却是,老爷堂堂三品布政使,魏家不过五品,太太收个节礼还要左思右想,真是过分小心。至于儿女婚事?九姑娘眼下还小,江姨娘选择性地无视了。
而几位姑娘里,亦真对这些不感兴趣,只看着亦宁和一众妹妹说笑。
亦安听着,却有一个别样的想法。难道魏织造不想继续再任织造?魏夫人送来中秋节礼,只ῳ*Ɩ 是想先打个铺垫?
布政使主管一省民政,也负责对本省自布政使以下官员的考核,有向朝廷进言升迁或者贬谪某位官员的权力。
别个儿都把江宁织造看作肥差,绝不会认为有人想从江宁织造的位子上下去。况且江宁织造一般由皇帝亲自任命,这是格外的恩宠和看重。
地方官最多能干三任,便要挪动地方。不然一直干下去,地方百姓就只闻其人,而不知朝廷有圣人了。魏莫钤已经干了八年织造,不知惹了多少官员眼红。
若想全身而退,要么给自家结一门有力的姻亲,要么就从织造的位子上退下来。圣人没有流露要换掉魏莫钤的意思,旁人自然以为魏家要打结亲的主意。一边想着织造的富贵,一边又不想搅进背后的一摊浑水。
而魏夫人给陆氏递话的原因很简单,巡抚虽然比布政使品级高,但白家背后有白阁老,能和吏部说上话。白阁老在升任尚书前做过一阵子吏部左侍郎,虽然是老黄历了,但对那一套流程是熟稔的。
姨娘们各怀心思,姑娘们不以为然。亦安想过一茬便丢开手,左右还有父亲和嫡母在,魏夫人就是想施展手段,也要看这两位接不接招。
第23章 团圆
白成文一贯勤劳公务,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候。用过早膳后,还有兴致考教一下女儿们的学问。惠哥儿还没有开蒙,自然不在此列,坐在一旁看着几位姐姐“受刑”。
亦顺年纪太小,被江姨娘抱在怀里,目光随着亦安转动,仿佛这个姐姐很熟悉似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白成文亲出上联,要女孩儿们对个下联出来。
十载寒窗,一朝金榜天下知。
白成文对陆氏笑道,“这下联和我手里的彩头有关。”亦安几人冥思苦想,即使能对上,和彩头不搭却也无用。
亦宁想了想,心里有了,顿时笑道。
“百年精铁,铸得镇尺传千载。”
白成文只笑笑不说话,亦真却是素来不爱说话,越到这时越是急得面色涨红。而亦和则是年岁尚小,一时想不到好句子。
亦安也想不到亲爹会拿什么出来作彩头,想想自己的墨快用完了,便开口道。
“千年墨韵,百代书香诵不朽。”白成文含笑抚须,“安丫头猜对了。”随后从怀里拿出一方色泽温润的墨条来。上刻龙凤呈祥纹路,又以金漆作点缀,却又没有过于浓烈的墨香。
这也是亦宁没有猜此物是墨条的原因,一般精制墨条自带墨香,隔老远就能嗅到。
白成文从荷包里将墨条取出来,展示一番后又放回荷包,连这个绣青竹纹绿缎的荷包一齐给了亦安。
亦安起身接过,“亦安谢过父亲。”她也知道自家是讨了巧,那个对子若说文采,只是勉强,胜在带了墨字。
亦宁冲白成文撒娇,“我不依,都知道五妹妹的书法是姊妹里最好的,父亲是特意给五妹准备的。”亦宁虽已及笄,但性子中的天真烂漫未曾消减,一番女儿情状甚是可爱。
白成文哈哈大笑,“宁丫头怎知没有你们的份儿?”听到老爷小声,外面的周管事捧着个木匣进来。
陆氏适时笑道,“你们父亲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自家去挑吧。”那墨条原是同僚送的,白成文这才拿出来做个彩头,与原本准备的礼物无关。
周管事打开匣子,流光溢彩顿时从匣子泄出,映得几个姑娘面庞辉莹。
里面盛放着各样珠钗,形制材质大差不差,没有特别悬殊的。
亦宁对亦真笑,“这下可好,咱们人人有份,倒多余我出头,大姐姐先挑吧。”亦宁知道大姐姐一贯在家里是有些特殊的,挑首饰、衣裳时从不争先,反正不会短了她的用度,也对亦真格外贴心。按照年齿,也该是排行最大的亦真先挑。
亦真想说孔融让梨的典故,可还没张嘴,就听亦安跟着笑道,“大姐姐挑了,咱们才好挑。”一句话让亦真又说不出口,只得把目光转向匣子里。
半晌,亦真挑了枚中规中矩的海棠金钗,亦宁随后拿起一支芙蓉金钗,倒把品相好的三支落在最后。
江姨娘瞧在眼里暗松一口气,她的女儿本就排行最小,如今还是不知道好恶的时候,前面几个谦让,可不就把最好的落在她女儿身上了。
亦安想着自己已得了一方好墨,便拿了最轻的那支玉兰花钗,虽是最轻,可胜在雕工精细,又是玉钗,倒比金钗也差不到哪去。
亦和见几个姐姐都谦让,自家也拿了并蒂莲金钗,把那支最好的牡丹攒珠钗留给九妹妹。
江姨娘拿过花钗满眼喜色,嘴里罕见说了好听话,“几位姑娘心疼妹妹,我替九姑娘谢过了。”白成文给女儿们准备礼物,又岂会差出去太多,江姨娘沾沾自喜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又不好说她。
不独姑娘们,陆氏和姨娘也各有礼物。
白成文单独拿出一个匣子来,从里面取出一枚万年如意琉璃寿字菊花簪,碗口大的菊花用金子细细打了,底部又用红宝石拼成叶子模样,镶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穗。单这几项,便耗去不知多少金银。更难得的是琉璃簪身上还用金漆填了万年如意四个字,这份心意,便让陆氏眼眶微红,多日来积攒的焦虑消了大半。
“又不是生辰,老爷怎么送这样重的礼。”其实陆氏寻常置办的首饰有比这更好的,她原本就出身大族,再不差这些花销。只是在孩子和妾室面前有些不好意思,老大不小了,还整这一出。
白成文并未觉得不妥,反而是亲手给陆氏簪到发髻上。这下连亦安她们都坐不住了,觉得留在这里有些多余。
亦安看着父亲和嫡母恩爱的模样,不合时宜地想,若是父亲知道大哥顺利长成且才干俱佳,后面还会不会纳这些妾室。
即使出众似陆氏,也要面对底下这么多的妾室和庶子庶女。然而陆氏和白成文已经算是恩爱夫妻,两人从来没有红过脸。白成文自己也算洁身自好,在外没有眠花宿柳过。
亦安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世事变幻莫测,谁又能知道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许没有吴姨娘、苏姨娘这两个妾,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江姨娘。
对于亦安而言,她只想在古代过好自己的日子,把希望和未来寄托在素未谋面的夫君人品上,无疑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周管事又捧了别的匣子给几位姨娘选,江姨娘因为女儿得了实惠,这会子反倒贤惠起来,推让一番后,各自拿走一支金钗。
由亦真打头,几个姊妹轮流给陆氏和白成文奉上,两人笑容满面地收下。
一时间气氛很是和乐,陆氏又让蔷薇几人捧了几个匣子出来,对亦真几人道,“你们兄长入场前也给你们备下礼物,趁你们都在,便各自拿去吧。”不独姊妹,爹娘的礼物尚仁也准备了。
亦安几人一愣,俱想念兄长起来。这才几日不见,就有如隔三秋之感。论起来,尚仁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勤学苦读,友爱弟妹,能关注到每一个人。
匣子上贴着名签,亦安几人各自打开匣子,看兄长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亦真的是一支翡翠白玉菩提簪,价值不菲。亦宁的是一对三色錾金龙凤手镯。亦和的是一个八宝璎珞,尚惠的是一尊喜笑颜开的弥勒佛黄杨木雕,亦顺的是一面羊脂白玉风水牌。
亦安望着匣子里的和田白玉狼毫笔,心里对长兄如父的概念再次清晰起来。亦安也知道,这纯粹是尚仁人品贵重,和那四个字关系并不大。
这便是古代宗族,有一个优秀的继承者不仅可以兴旺家族,也可以庇护一家子姊妹兄弟。若是那起子有意苛待弟妹的人当家做主,那日子才有的苦熬呢。
虽然尚仁不在,但他并未缺席这场家宴。
又说了会子话,陆氏便让姨娘们先散了,亦安送吴姨娘回柏翠阁,落后送给吴姨娘一枚宝石金簪。
倒把吴姨娘唬了一跳,“姑娘送这个给我作甚?自己戴就行了。”因为亦安给陆氏送的礼物更贵重,吴姨娘倒没提这一茬。
亦安笑道,“姨娘且收着吧,我不缺这些东西使,太太何时短过我们?”这确实不曾,白家富贵,一应器物都是好的,姑娘们手里颇有些积蓄。尚仁送给妹妹们的首饰都是自己的私房,没向陆氏张口。
吴姨娘知道自己拗不过女儿,只能收下,心里欢喜女儿记挂自己。回头拔下簪子看到背面的平安喜乐四字,又落下泪来,这是后话。
送吴姨娘回柏翠阁后,亦安又转身去景然堂。
第24章 偶遇
中秋这日一般是晚上才开始热闹起来,秦淮河边放灯的、叫卖的、耍杂技的比比皆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而各家夫人这会儿已经派自家仆人在秦淮河边设置锦幛,为晚上的赏灯做准备。
虽然本朝风气开放,女子也在外走动,不过抛头露面的大多是些还没有开始留头的小丫头。像这些有品级的官眷夫人外出,一般都有步障相随。或者自家戴帷帽,以免面容为外人所窥。
陆氏这会子正吩咐让把步幛之类的提前准备好,免得到时候出行手忙脚乱的。
今年中秋到秦淮河赏月是应亲家张夫人之邀,但陆氏觉得,总会有些意外之喜。比如江宁织造魏夫人,又或者江宁知府沈夫人。
亦安到的时候正好搭把手,帮着料理些琐事。比如要带什么点心,用不用带饮品。还有安坐的东西,出门赏灯整得和搬家一样。
在景然堂用过晚膳,夜幕将至时,陆氏带着几个女儿坐上马车去秦淮河边赏灯,惠哥儿和亦顺年纪太小,由各自的姨娘照管。至于吴姨娘,早起来景然堂一趟,还不到晚膳的时候,就已经躺下了。
白成文祭过灶后,去赴同僚的清宴,整座宅子顿时空旷不少。
未到月上中天之时,秦淮河边已然灯火通明。沿河的舟舫之中传来阵阵丝竹管弦之声,伴着映在河中的灯火,别有一番美感。
难得出门一趟,陆氏也不拘着姑娘们,只让几人戴好帷帽,自家却坐在步障后面,一副等人的模样。
亦安几人并未走远,一大群丫鬟围在身边也着实去不了哪里,只眺望秦淮河里的一盏盏明灯。这时节家家都有余粮,日子很是过得去,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来往行人少有面黄肌瘦之相。又因是中秋这样的喜庆日子,所有人面上都带着喜色,为这清平盛世祝祷。
还没等陆氏把身下的凳子坐热,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可巧在这里碰上,倒省了我许多功夫。”不是却张家太太又是何人?
张夫人带着一溜儿儿女来给陆氏请安,张夫人的大女儿略有些羞涩地给陆氏见礼,“见过夫人。”张元慧知道这是自己的未来婆婆,虽然母亲耳提面命让自己要大方得体一点,可慧姐儿一见到陆氏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
陆氏待慧姐儿很是宽和,看出来她有些紧张,反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一会儿和宁姐儿她们去看灯。”说着就让郑妈妈去请亦安几人,说是张家太太来了,让过来拜见。
于是亦安几人又很快地赶了回来,和张家太太见礼后,又和慧姐儿和张夫人的长子互相见礼。男女大防在这一天也变得薄弱起来,况且两家又是姻亲,再没有忌讳的。
张太太推了自己女儿去和亦真几人玩,“你们姑娘自去玩乐,我们大人说会子体己话。”张夫人又让仆人带着儿子去另一处看灯。
亦安几人心知这是未来的大嫂,待她十分的亲切。和同龄的小姑娘处着,反倒没那么紧张了。
“那日花宴我不曾去,在家做针线呢。”似是解释,慧姐儿轻声细语,面上绯红一片。来之前娘亲叮嘱过她,未来婆婆待几个庶女是当作正经嫡女教养的,让她万不可斜着眼看人,定要一视同仁才是,只略待亦宁亲厚几分便可。
张夫人给自家女儿择下白尚仁这桩婚事,一是看重白家的家世,二便看重陆氏的为人。媳妇在婆家过得好不好,除却丈夫这个因素外,婆婆和小姑子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若是有刁蛮的婆婆和难缠的小姑子,那媳妇的日子可就难过。
白成文在江南做官已有九年,同僚之间但凡有心的,已经把他的内宅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结发妻子是大儒陆望之女,便已经让人高看一眼。
陆氏治理内宅井井有条,又不是一般的内宅妇人。女儿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张夫人必然打听全了。知道陆氏待庶出女儿都这般宽厚外,总算是放下心来。因此张氏嘱咐女儿,只管孝顺婆婆,友爱弟妹,便能把日子过下去。
慧姐儿和亦安几人处过,知道几人性子都好,说话间也少了几分拘束。
亦安几人也理解地笑道,“姐姐那日不得空,咱们都知道的。”这样的话配上略显调侃的笑容,瞬间让慧姐儿红了脸,她确是在家里绣嫁妆来着。
慧姐儿今年十七,本朝有晚嫁之风,张夫人也只打算把女儿留到十八,女儿的终身更重要。所以慧姐儿最近足不出户是可以理解的,她要给自己绣一身嫁衣。不假针线房之手,不知是不是江南本地的风俗。
打趣过这一遭后,亦宁颇认真道,“咱们都盼着姐姐过来一道玩呢。”这说的便是两家婚事。刚过及笄的少女,对婚事都有了模糊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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