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姐儿更是不知怎么说话,她对白尚仁的印象很少,只知道是个颇为俊郎的少年。反而对白家的几个姑娘,慧姐儿知道得更多些。
这厢几个姑娘闲话赏灯,好不快活。那厢张氏和陆氏也在说要紧事。
“自我家老太爷仙逝后,我和老爷回乡守孝,张家在朝上无人为官。现在守孝期满,却不知要起复到何处?”张家虽是江南大族,为官的却只有张老尚书一人,而老尚书本人也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庶女都嫁在本地,却都不是官身。导致现在张家大老爷现在等着起复,朝中没有一个可以打听消息走动的人。
圣人虽念旧情,却也日渐老迈,保不齐就把张家大老爷忘了也是说不准的事。
所以张夫人想借亲家老爷回京述职的机会,请他帮着到吏部走动走动。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张太太丈夫为官素有清名,又一向谨慎,便是帮着走走门路,也不会招谁的忌讳。
陆氏当即应允,“此事我会与老爷分说,亲家夫人只管放心,这原也是我们分内的事。”陆氏此言不过客气之语,这事情并不难办,所以她才应得痛快。即使丈夫或者公公那里有什么不便之处,她的亲爹还是太子太傅,总有问话的渠道。
张夫人听了顿时大喜,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还没等张夫人说些感激的话,沈夫人便带着儿子和女儿来拜见陆氏。
“真是想不到的巧,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沈夫人笑容满面地看向陆氏,以及她身边的张氏。几位夫人都是扯谎面不改色的高手,明明就是故意偶遇,却偏偏说是巧合。
沈夫人见张夫人在,心里莫名松口气,虽然她有推销自家儿子的心思,可太直白了未免面上不好看。正好张夫人也在,免去瓜田李下之嫌。
沈氏一双儿女对陆氏行礼,陆氏很温和地扶起二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亲手套在沈姑娘腕上。
沈夫人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沈夫人鉴赏的目光还是有的,陆氏给出去的玉镯绝非凡品。陆氏笑望她一眼,“这是我单给姑娘的。”
张夫人也笑道,“让姑娘收下吧,她家可好几位姑娘呢,总亏不了的。”有张夫人调和气氛,沈夫人也渐渐放开了。
沈夫人的幼子长得十分俊俏,此刻穿一身月白锦衣,更显清俊通脱。带着妹妹谢过陆氏的礼后,两人便到一旁赏灯去了。
亦安几人离得不远,亦宁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沈公子,“那个在咱家步障旁边的公子是哪家的?平日里怎么没见过?”沈夫人一贯把幼子拘在家中读书,寻常并不带着赴宴。而且各家夫人的宴会大多都是带着女儿去,没见过带儿子的。
各家安放步障就是为了表示身份,能站到别家步障周围的,都是熟识人家。现在沈夫人幼子站在那里,一身月白显得极为显眼。
亦安瞧见了沈姑娘,便道,“或许是沈知府家的公子?”有亦安提醒,亦宁便看到了,于是道,“咱们也过去。”说着便拉着慧姐儿,一行人走过去。
给沈夫人见过礼后,亦安几人头上手上都多了一件首饰。沈夫人暗自庆幸今天出门戴的首饰多,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偏这位是个把嫡女庶女一同教养的人,轻了哪个都不好。
虽然沈夫人给出去的首饰多,但陆氏给的那个玉镯品相好,真正细论起来,沈夫人是不亏的。
不一会儿,江宁织造魏夫人果然来到,又是装作偶遇的模样。
看着魏夫人身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沈夫人心中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可真是巧了,在这儿都能遇上几位夫人。”魏夫人让儿女拜见陆氏。
魏夫人亲生的一子二女年岁最长,长子十五,长女十四,次女十一。而其余几个女儿,都是魏莫钤升任江宁织造后纳的妾室或是同僚所赠清倌所生,最大的六岁,最小的三岁,此时并未带出来。
魏夫人长子生得十分周正,举止之间并无轻浮气象。而魏夫人和两个女儿身上虽然珠翠满身,但经过时光洗礼,已经不会让人一看就看出来是穷人乍富,还会以为是哪个高官家的官眷。
第25章 弹劾
陆氏也让亦安几人见过魏夫人,一众水灵灵的女孩对魏夫人行礼,魏夫人面上笑容更加亲切。
“还是布政使夫人会养孩子,瞧我养的那一对儿,万没有这般贴心。”说着,魏夫人拔下发髻上的几支金簪,又摘下手腕上的两对金玉镯,又把衣裙上压的玉牌拿出来,给亦安几人做见面礼。
“我自打看见几位姑娘,心眼儿里就喜欢得紧。”魏夫人笑眯眯地,这话说得亲切,却又不显皱眉,反而显得和陆氏是多年好友似的。
就连张夫人的长女和沈夫人的庶女都没落下,价值不菲的首饰说给就给,一点儿也不带心疼的。
陆氏无法,只能把头上插着的和田玉钗拔下,又把脖子上的璎珞项圈解下,亲自给魏夫人的两个女儿戴上。“我看夫人的女儿极好,我心里也是喜欢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魏夫人出手阔绰,就连沈夫人,也解了首饰给两个女孩儿,礼尚往来嘛。
四个官眷夫人,搁这儿演上首饰互换的戏码了。
张夫人的长子和沈夫人的幼子以及魏夫人的长子站在一处说话,并不把目光看向几位姑娘。虽然中秋一向是男子和女子为数不多可以交际的日子,但骨子里的礼教让三人并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尤其三人的家教有些相似,张夫人的丈夫在户部任职时最为严苛,捎带着连儿子都不许有稍稍放松。沈知府与白成文是同科,一向以孔孟之道教导两个儿子,要做真正的君子。魏织造在任教谕时,对唯一的儿子要求格外严厉,寻常连走马斗鸡都不许的。
给完见面礼,几个姑娘聚在一处说话,也不打量三位公子,只说些赏灯游戏的话。
魏夫人便笑道,“前些日子还说等过阵子要去府上拜望,不想今日在秦淮河畔偶遇,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魏夫人半是明示半是暗示,表明她并非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偶遇,而是有意为之。
方才魏夫人长子给沈夫人行礼时并无轻佻举动,反而十分沉稳,这让沈夫人无端生出一股危机感。论官位,自家丈夫当然要比魏织造强。论才学,自家丈夫是两榜进士,差一点就点了探花的存在,魏织造却是举人出仕,并未中过进士。可论圣眷,论财势,知府自然比不过织造。即便同在江宁为官,银子还是比官帽要稍微好使一点。若魏夫人拿出十足十的诚意要和白家结亲,只怕自家儿子竞争力不大。
明明是花好月圆的日子,沈夫人脑子里却被儿女婚事塞满了。
魏夫人的来意并不十分明朗,可绝大多数都以为她是为儿子的婚事而来。毕竟其长子年已十五,再过两年就是正好成亲的年纪。现在哪家议婚不是议个两三年?光是三书六礼,一年光景走完都够呛。越是官阶高的人家,越是在乎这个,绝不肯让外人轻瞧了自家。匆匆忙忙嫁娶的人家,指不定是有什么毛病呢。
张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对陆氏和沈夫人以及魏夫人示意,“家里一大堆事,且不得闲呢。”张夫人笑着带着一双儿女告辞,把舞台留给沈夫人和魏夫人。
陆氏笑着目送张夫人离开,沈夫人想着自家再留下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有了离去之意。想想自家儿子的年岁和相貌,沈夫人充满自信。丈母娘挑女婿,难道俊俏的不如那周正的?
因此沈夫人也没有多做停留,也带着一双儿女离去。
魏夫人见闲散人员都已经离开,便半含不露地向陆氏表明来意,“我家老爷一向谨慎勤勉,眼看着要任满九年,不知道能往何处调动?”说着魏夫人佯自叹一口气,“也不怕您笑话,我家老爷原非进士出身,全凭圣眷垂顾,才做了这个织造。时时刻刻不敢忘记圣恩深厚,也常思如何回报朝廷。”魏夫人把自家的话圆了再圆,还把圣人牵扯进来。
这话却也应该,若不是圣人钦点,只怕魏莫钤便是有通天的才干,也不会由无品教谕一跃成为五品织造。
而陆氏则为魏夫人话中之意而惊讶。织造虽然只是五品,却是一个大大的肥缺。以往只由圣人身边的亲信太监所把持,让官员充任织造,魏莫钤这还是头一遭。
这金山银山堆砌的位子,魏莫钤却不想做了?要知道他并非科举正途出身,只是以举人身份出仕,论理做到一县县丞便顶了天。举人出身的官员少有坐到高位的,不是说一定没有,只是凤毛麟角而已。以魏莫钤的才干,做个教谕绰绰有余,做织造,便是为难他了。
魏织造有离去之意,魏夫人竟也支持?陆氏心下思量,只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在里面。若是轻易牵扯进去,不说圣人,就是荣康郡主已经长成,也要提防着她秋后算账。一个虚名郡主想对三品的朝廷大员造成威胁,只怕有些不够。但历朝历代哪个没有稀奇事,陆氏并不想给自家揽祸。
还是说,这是荣康郡主,亦或是京城那位魏夫人的意思?陆氏心中百转千回,并不轻易接话。
“魏大人忠心报国之志,自然会上达天听,圣人必然知晓。”陆氏话里也在试探。既然有意离去,为何不去找现成的魏夫人,那位可是一品诰命,和陆氏婆婆一个等级的。
魏夫人适时道,“大嫂多年来不理世事,轻易不到官眷夫人中走动,想要见上一面,实在难如登天。”魏夫人自孀居后便深居简出,又因为女儿被抱进宫中教养。自家在佛堂里为亡夫亡子诵经祈福,祈求来世再得团圆。除非圣人宫中宴饮相请,否则轻易是不露面的。
这位连女儿都生分起来,更不用说隔着好多层血缘的魏织造了。
魏夫人这话半真半假,她确实不想让丈夫在织造的位子上继续做下去。怕的不是日后的清算,而是家中那么多孩子,纵是金山银山,也不能个个都体面了去。
魏莫钤在做教谕时,家里只有魏夫人操持家务,育有一子二女。在升任织造之后,家里开始多了几个美妾,有魏莫钤自家纳的,有同僚、上峰所赠的。不出五年光景,后院庶子庶女便多起来。
魏夫人操持这一片家业,虽然魏家看着豪富已极,但底下这么多孩子,纵然圣人厚赏,可这些赏赐一层层分薄下去,落到每个人头上,又能有多少?偏顶上又有一位郡主的体面要全,子嗣的婚事又要好看。后宅里源源不断多出孩子,魏夫人这个主母看在眼里,着实忧虑。
所幸魏莫钤自家也怕日后遭到清算,有了求去之心。这才让魏夫人过来探听消息,看是否有可能调到别处任职。
陆氏并没有一开始就给魏夫人准话儿,她还怕这是人家拿话钓她呢。
魏夫人没有得到明言,却并不气馁,至少陆氏并没有直接拒绝自己。来日方长,且还有一年呢。
寻常官员任职按照惯例不得在一地连续超过三任,白成文这个布政使也才做了将将三年,还有再任一任的心思,这便是魏夫人不着急的原因。
魏夫人说完这些,又和陆氏拉了下家常,这才带着儿女告辞。两人在锦幛之中交谈,周围有丫鬟守着,被旁人听去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就算传出去,旁人也不能拿这个攻讦白成文和魏莫钤。因为这个听上去十分正常,就是官眷夫人之间的普通交流。
陆氏带着几个女儿去秦淮河放灯。
几人选的灯各有不同,亦真是盏菩提灯,难得陆氏没有联想太多。亦宁是盏鲤鱼灯,模样可爱。亦顺是盏做成小船模样的舟灯。而亦安只是随缘地拿了一盏荷花灯,并未挑选。不同的是,亦安在灯上题了有关蟾宫折桂的诗。
虽然姊妹几人各拿的灯不同,但许的愿望都是相同的,便是希望白尚仁这一科能够得中。女孩儿们还没到给自己操心的年纪,便把心思都放在祝祷兄长金榜题名上。以白尚仁的品格,日后必是会照顾几位妹妹的性子。
因此姐妹们都记着兄长待自己好,又都盼着他能得偿所愿。若是此科得中,那可真是少年英才。
亦安蓦然想到,算起来她家一门里有数不清的进士,若长兄再次得中,便算是十分惹眼,只求不招人弹劾便可。亦安这样想是有原因的,前世她读史书,大把的朝廷重臣之子金榜题名后,其父、其祖便被轮流弹劾,谓之与孤寒竞进。
放完灯,陆氏便带着亦安几人回府,一意等儿子出闱。
……
贡院大门一开,成群的秀才踉跄着走出考场。有人面色欣喜,有人失魂落魄,有人放声大哭,有人仰天长笑,真是人生百态全得一见。
白尚仁在其中算是平静的,眼底深处却也难掩喜色。早就在贡院外等候的贴身小厮赶忙上去扶住自家少爷,驾着马车回府。
陆氏在景然堂等儿子,亦安几人也陪坐。
白尚仁回来后一气儿歇了五天,才算缓过精神来。在去给母亲请安之后,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得中的把握。
陆氏心里高兴,却也不露声色。要知道自家丈夫为了避嫌,特意没有充任此次乡试的考官,怕的就是有人弹劾。英雄老子儿好汉在科举上并不太行得通,有无才学一试就知。
陆氏很沉得住气,约束府里人不许在外传闲话,违者重处。
一直到九月中,金桂飘香的时节,应天巡抚府衙外张贴桂榜。陆氏带着女儿在景然堂安坐,等小厮回报消息。
白成文为避嫌,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进去,他确实不知道儿子是否中举。
日上中天时,一个青衣小厮如风一般撞进内宅,面上满是喜色。
“老爷大喜!夫人大喜!大少爷高中!是本场解元!!”小厮因跑得太快,最后竟扑倒在景然堂外的青砖上。一旁的丫鬟赶忙叫别的小厮去扶,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陆氏坐在内室,紧绷的心弦终于舒缓下来,面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赏!传我的话,府里上上下下赏一季的月钱!”府中上下都高兴起来。
白成文也为长子自豪,不过一段时间后,他就不怎么能笑出来了。
九月下旬,朝中有御史弹劾应天巡抚与江南布政使,理由是……
朋比为奸,科场舞弊。
这是后话不提,眼下府里还在为白尚仁高中解元而欢欣鼓舞。
第26章 御前
陆氏为人持重, 即使是儿子高中解元,面上也没有露出太多喜悦之色。只是吩咐放了三个月的赏钱,到底泄露了她内心的欢愉。
子嗣一朝成才,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陆氏这般淡定, 白成文却很是高兴。若不是因这里是在江南,早就开祠堂祭拜祖先去了。
白家自五代前便开始发迹, 老宅中是有祠堂的。
亦安等一众姐妹也为兄长感到高兴, 一则是和尚仁处得好,二则尚仁日后的前程越大, 对几个姊妹也能更加照顾得到。
这会子尚仁正在外院,报喜的小厮早就过去了。
趁着陆氏高兴, 亦安便道,“给张家报喜的帖子是不是兄长亲自来写?也显得咱们家有诚意些。”因为之前有提议让尚仁写给张家的节礼单子被拒一事,所以亦安问得有些小心。如果嫡母还让自己代笔的话, 这个工作量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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