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就笑道,“郑妈妈和夫人什么情分?姨娘那通哭说轻了是说她自己,往重了说,难道不是咒我们夫人?”本来只来了一个小丫鬟说江姨娘在湖边抱着九姑娘哭,后面又来一个丫鬟说姨娘唱起了小白菜。
“郑妈妈本来在榻上陪坐,闻言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直往院门外走,太太都没拦住。”蔷薇说这话时,言语中对郑妈妈满是敬畏。
白亦安也被镇住了,郑妈妈快五十的人了,身子这么利索?细想起来也是好事,至少身体康健。
“等到咱们赶过去的时候,郑妈妈已经把姨娘斥进了院子,九姑娘也被抱到旁边的水榭了。”按理说江姨娘好歹也是白成文的妾,郑妈妈再得脸,平日里对几个姨娘都是好声好气的。今天这般,恐怕是动了真火。
转念一想亦安就明白了,嫡母是必然不肯说郑妈妈的,再说这事儿江姨娘本就没理,可不是现成的找打吗?
别以为江姨娘蠢,人家是打听到老爷接了紧急公务文书出府理事去,这才在湖边开始嚎的。不然能拖这么长时间?
不然陆氏不说,白成文也是要斥责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不齐,还怎么治理一方呢?虽然这样的事就算传出去,等闲也不会招弹劾。但万一有较真的,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头是跑不了的。
江姨娘不蠢,就是眼太浅,盛不住多少好东西。本来那老鸨养着她就是为了博大笔银钱,自然养成了爱钱的性子,以为高官做妾就能富贵荣华。
某种程度上江姨娘确实运气不错,只是富贵迷人眼,满眼里都是银钱。
“后来郑妈妈领着我们回去,过了没多久,便让我们几个出来给姑娘们送东西。”便是要处置江姨娘,也得等到明天。且陆氏要处置江姨娘,甚至不需要回丈夫,抬手就能办的事。虽然生了孩子的姨娘不能发卖,说是给少爷姑娘们积德,但禁足抄书却是可以的。陆氏要是想,能让江姨娘关到年后再放出来。
白亦安颔首,心里百转千回,只听蔷薇又道,“原本老爷走后,夫人就想让我们收拾了给姑娘们送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听涛轩的小丫鬟就过来了。”蔷薇看似无心之言,却让白亦安不由深想。
两件事看起来虽然没有因果关系,但要是没有江姨娘闹得这一出,东西原本就是要送的,并不是因为江姨娘这一闹,才出的变故。
说完这些,蔷薇又吃了两块点心,一气儿将绿澜续满的热茶喝完。“夫人说了,这几样首饰姑娘家常戴着都可,唯独这枚簪子……”蔷薇指了指那枚错金簪,“姑娘想做插戴也可,作曲轴使也可,全凭姑娘心意。”
亦安轻笑颔首,蔷薇又说,“太太说知道姑娘简朴不爱打扮,不过那副石榴手镯也不重,明天该戴着给姨娘瞧瞧才是,也让姨娘开心些,兴许病好得快点儿。”这里的姨娘当然指的是白亦安的生母吴姨娘。
说起来白亦安的病在内宅里只有陆氏、白成文、吴姨娘还有陆氏的心腹郑妈妈知道,其余人就算是陆氏贴身的大丫鬟也不甚知情,都以为吴姨娘的病是节气所致。就连给白亦安抓的药,都是郑妈妈亲自去药铺买的,没有假手小丫鬟。
“时候不早了,夫人吩咐的差事已经办完,我也该回去了。姑娘早些歇着吧。”说着蔷薇就要起身。
亦安笑道,“劳烦姐姐走这一趟,天色都暗了。绿漪,取盏灯笼送蔷薇姐姐回去。”转头又对绿澜道,“开了匣子取二钱银子来。”再转过头来对蔷薇说,“给姐姐买点心吃,可别嫌少。”这是正经的放赏,先前给翠柏让吴姨娘添点心的压根儿不算赏钱。
平日里的赏钱也没这么重,一二百铜板尽够了。况且银子可以铜板值钱多了,又好带。
蔷薇满脸堆笑,“给姑娘送东西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敢受赏?”话是这么说,脚却没挪地。念着姑娘的好是真,爱这份赏钱也是真。
不一会儿,绿澜便取了一个精致的小荷包来塞到蔷薇手里,“姐姐收好。”
蔷薇略推辞了番,还是收下了。
正巧绿漪也提了盏鱼戏莲叶的六角宫灯过来,蜡烛已经点好了。蔷薇于是对白亦安福福身,便跟着绿漪出了内室。
见蔷薇走了,绿澜转头对亦安笑道,“姑娘也真是,嘴里老是旧字眼儿,总是买点心吃,自我来姑娘身边一直是这句,也该换换新花样才是。”
不想绿澜说了这么一长串,白亦安顿了顿大笑,“好,都依你,下次说买花儿戴总行了吧?”
绿澜跺跺脚,“姑娘!”
刚说完,绿漪空手就进来了。
“蔷薇姐姐执意不让我送,提着灯笼自己走了。”绿漪没拗过蔷薇,她是陆氏身边的大丫鬟,略板了脸,能吓得小丫鬟走不动道儿。蔷薇对绿漪蔷倒是没板脸,相反好声好气的,手上一把拿过灯笼,对绿漪笑笑快步出了院门,绿漪愣是没追上。
白亦安就笑道,“她是一番好意,不想让你一个人走夜路呢。”
绿澜正收拾碗碟,闻言道,“要是我也接了三钱银子的赏,也这样和气。”白亦安说是二钱,绿澜难道还真要细细绞了银子去称?只选了比二钱稍多的一块银角子来。反正姑娘那匣子里的散碎银子也堆满了,蔷薇又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给多些也不心疼。
亦安便打趣道,“可见我平日里放赏少了,这般说我。”绿漪不知道前面那茬儿,面上还疑惑,“姑娘哪里话,怎么就少了我们的赏?”逗得亦安又笑起来。白亦安性子虽静,却也十分爽快。尤其知道嫡母待自己那般好,更是没拘性子。
绿澜冲绿漪翻了个白眼,又对亦安道,“太太的话姑娘可听见了,要是能依了我去打扮,宁可以后不要赏钱。”绿澜是专门给亦安梳妆的大丫鬟,可偏巧白亦安不喜欢打扮,嫌太麻烦,有根簪子束发就打发了。绿澜占着大丫鬟的位置,只道拿这个月例亏心。
亦安看着她笑,“赏是少不了你的,便依了你明天好好打扮就是。”绿澜大喜,连忙应了,生怕姑娘反悔。
白亦安估摸着明天陆氏要收拾江姨娘,又让蔷薇来传话,想必是有主意了。真难为嫡母,收拾个妾室还要寻个体面的由头。也幸亏这宅子深,府里的丫鬟、婆子嘴又紧。要是江姨娘这事儿传出去,指定能当个乐子。往大点儿说,指不定朝上能让御史当个乐子。
怎么?你说你治理一方勤恳有功?那是陛下赏识提拔,是你该做的!敢说这个,挟功逼君的大帽子就来了。
光是想想就让人牙疼。
那厢蔷薇提着灯笼快走,虽不至于夜深,她也得早点儿回去复命才是。
没想到进了景然堂的院门,有小丫鬟告诉她,月季和百合已经回来了。
金琅斋距离差不多,月季赶在自己前头蔷薇能理解。听涛轩可有一阵距离呢,怎么百合也赶在自己前头?蔷薇不敢耽误,提着灯笼就往内室走。
内室里只陆氏和赵妈妈,以及陆氏贴身的三个丫鬟,月季、百合正在其中,没被派差事的芍药也袖手立着。
陆氏神色淡然,郑妈妈老神在在,月季、芍药一脸平静,唯独百合,面上好大的委屈,强自忍着。
百合去的正是江姨娘那里……
蔷薇近前,还没等回话,陆氏瞧见她手里的鱼戏莲叶宫灯,眉梢一挑,蔷薇见机笑道,“五姑娘见天晚了,心疼奴婢,让绿漪提了灯笼相送,奴婢怕晚了碧云馆落钥的时辰,就自己回来了。”百合一听这话,眼泪又差点儿下来。
这是为何?她去给九姑娘送东西,没得个好脸不说,江姨娘连口茶都没给,也没留人歇歇脚,她的听涛轩可是离正院最远的。百合吃了排揎,一路上又气又委屈,直掉眼泪。都不用回话,陆氏一看就明白了。
陆氏问碧云馆的情况,蔷薇一五一十地说了,陆氏听到亦安从摇椅挪到圆凳上,还点了蜡烛,对郑妈妈笑道,“安姐儿会过日子,像我年轻时候。”
郑妈妈看着陆氏笑得一脸慈和,“五姑娘是夫人教导出来的,自然像您。”郑妈妈这话说得有些亏心,白亦安小时候正赶上陆氏带三个孩子,压根儿没空管她,只给足了份例,照顾白亦安的是吴姨娘和她奶娘李妈妈。
白亦安开蒙后跟着女夫子读书,独住一院后能自己拿主意,李妈妈在碧云馆也是闲听差。白亦安有事也不大指使她做,只领一份月例荣养。又赶上今年儿媳妇生二胎,白亦安封了红封,让她回家照看去了。
陆氏浅笑,“也是安姐儿性子周到。”不仅碧云馆井井有条,府里丫鬟婆子没一个敢糊弄的。五姑娘性子虽好,眼却利害着呢。
蔷薇细细说了所有的事,又把荷包拿出来,“五姑娘赏的。”
百合看见小荷包,眼泪又起来了,五姑娘赏的银子!
果然,等蔷薇把荷包一掏,是个快三钱的银角子。
陆氏看了眼百合,轻声叹道,“既是五姑娘赏的,你就收着吧。”过了明路,蔷薇含笑应了,收得心安理得。
随后陆氏就对蔷薇几个摆摆手,“你们跑一天也累了,下去歇着吧,我这里有郑妈妈陪。”
蔷薇四人对视一眼,恭敬应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陆氏对郑妈妈道,“这样全乎的性子,遇事不糊涂,办事周全,又这般明理。只不知落到谁家去,得了这个好。”陆氏能对郑妈妈开这个口,想必是有盘算了。
郑妈妈笑道,“五姑娘这样好,您自然操心呢。”
陆氏颔首,“安姐儿这样省心,前些年我又照顾不来,亏了她,现如今是该好好替她筹算筹算。”
郑妈妈神色微肃,“夫人言重了,您待五姑娘如何,往别府里看,嫡姑娘也不过如此。您和五姑娘,情分厚着呢。”
陆氏转而又道,“那你看,顺姐儿要不要挪到景然堂来,宁姐儿她们也大了,不用我多操心。”
郑妈妈立时色变,苦劝道,“姑娘还是爱惜身体为好,二房大姑娘和咱们三姑娘还指望姑娘筹办婚事呢,怎么能有这个空儿?索性再等两年,九姑娘开蒙和夫子读书了,江姨娘也就老实了。”没了姑娘给她当爪牙,江姨娘纵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来。
陆氏不想发落江姨娘,一是为亦顺考虑,二是投鼠忌器,总不能为了一个清倌,搭上自己的名声吧?妾室撒泼哭闹,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真把江姨娘整出好歹,外面又该传陆氏这个主母不能容人了。
陆氏拿着美人锤细细婆娑脸颊,江姨娘只是小事,白亦顺的教养才是大事。小孩子也是要见客的,到时候蹦出一句小白菜来,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氏苛待庶女呢。
景然堂大丫鬟的屋子里,蔷薇和月季正在安慰百合。
“你是夫人身边的人,没得受了姨娘的气还掉眼泪。”在月季看来,根本犯不着和江姨娘那种人置气。姨娘虽是半个主子,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过太太的,到了年纪放出去就是正头娘子,夫人还给备一份厚实嫁妆,再没有不知足的。何苦为了一个姨娘,倒坏了夫人院里的差事。
百合眼泪掉得更凶,“我虽说是个奴婢,可夫人从不打骂,姨娘也不过比咱们多生一个孩子,况且我又是给九姑娘送东西去的,怎么这样给我没脸?九姑娘脸上就好看?我以后再不往那边去!”是这意思,江姨娘这样面上给百合没脸,可实际上也妨着九姑娘的脸面。至于夫人的脸面?她江姨娘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蔷薇冷笑一声,“姨娘精明着呢,你看她对咱们院里的小丫鬟多和气,你看九姑娘多大?咱们几个和九姑娘差着年岁呢,当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白亦顺今年不到三岁,等到知事理的年纪,蔷薇几人早就放出去婚配了。那时候景然堂里的大丫鬟,自然是现在小丫鬟里提的。江姨娘算盘打得精,当然不愿意在蔷薇几人身上费心思。九姑娘大了,这一批丫鬟放出去,以前的旧事,陆氏必不会提,是为着姑娘的脸面。白亦安几人又早已出嫁,难道还回为这事儿和没出阁的妹妹计较?
百合哭得更凶,“这一回,只我出力不讨好罢了!”确实,月季虽然没能看座,也没提着灯笼回来。但好歹喝了茶,还领了一百钱,也就是一百铜板的赏钱。只有百合,走了一回夜路,什么也没落着。
蔷薇无奈,只能道,“好妹妹,当心哭坏了眼睛不好在夫人面前当差。明天我做东,拿一钱银子出来,给妹妹添个好菜去去晦气。”
月季也道,“我请妹妹吃点心,快别哭了,仔细嗓子。”
芍药虽没领着赏钱,可也没受这份罪,几人平日里感情也好,也道,“我也出个份子。”
百合哭得打了个嗝儿,对蔷薇道,“真个儿?我要吃糯米八宝鸭。”
蔷薇:……
“成!”
糯米八宝鸭费工费料费时,还费银钱。
百合喜笑颜开,红着眼睛的模样既惹人怜,又有几分好笑。
蔷薇蓦地想起五姑娘那句姐姐买点心吃,这下可好,真买“点心”了。
第7章 小惩
第二日起来,绿澜还记着昨晚姑娘说要依着她打扮的话。亦安笑过一回,果真坐在妆镜前任绿澜梳妆。绿澜带着玉桂、石斛赶忙给姑娘梳起头发来。
白亦安这个年纪,头发已经及腰了。素日里虽不怎么打扮,养护却很放在心上。以前在京城时用的仁安坊的桂花头油,现如今白成文外放到江南,海运又开了,流水的西洋货物进来,西洋贵女用的各色香露,市面上也很常见了。
就连梳妆用的玻璃镜,清鉴照人,也是西洋货物,价钱极贵。
虽然亦安还未及笄,但梳个稍微厚实点的发髻却并不过分。绿澜用昨日陆氏给的玉簪花簪固定住头发,又取了一支碧玺打的荷花钗,再插一把亮银梳篦,余下细小首饰更不必提。
眉心点了翠钿,绿澜势要发挥出自己作为梳妆丫鬟的全部本事,又给亦安画了一个粉面桃花妆。
亦安本就面相清雅,又穿一身玉色衣裳,画上妆后更添一份艳色,却与原先的清雅并不冲突,更显神韵。
套上石榴红宝手镯,亦安略想了想,又戴上那副翡翠宝石耳挂 ,腰间系了缠枝莲花香袋,收拾停当后只望了妆镜一眼,便带着绿漪急赶着往景然堂请安去了。
往日里亦安比亦和要早到半刻,今日却落在她后面,只比江姨娘早些。
还是松枝挑的帘子,一见到白亦安连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说了句五姑娘安,连忙把人往内里引。实在是白亦安点妆的日子不多,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偶然这一回淡妆打扮,确实惊艳到了松枝。
不单松枝,就连出来迎的蔷薇,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般的容貌气度,说是嫡出,旁人也会信的。
其实论理府里几位姑娘容色都不差,只是亦安平日里素净惯了,偶尔妆点自然当稀奇看。
进到内里,陆氏见了就先笑道,“很该这样打扮的,可见安丫头身边的丫头往日懒怠了。”这是句玩笑话,白亦安自然不当真,上前福身请过安才笑着回道。
“哪里是她们懒怠,是女儿自己怕费那个功夫罢了。今天可不就比七妹晚到了?”一边说着,几个姐妹互相见礼。
金琅斋本就比碧云馆离景然堂近些,虽说一处住着,可实际上是两个单开的院子,苏姨娘要照管惠哥儿,亦和自然是独自过来请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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