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安听了这话心内挑眉,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永襄郡王世子清弱的身影,这位看着和玉人儿一般,竟还能想起这个来?
亦安自问对世子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位是根本不会把心思往这上面想的。好听点儿是不通世情,不好听点儿,那就是不问世事。亦安原先替永襄郡王妃主持丧仪时,王府事务无论大小,都是亲自处理的。偶有需要世子过问的,对方都是请使者处理即可。
一来世子身体确实不宜劳累,二来,便是去问过世子,对方也拿不出好主意来,这是亦安的亲身经历。最后还是亦安自己拿了主意,才把事情办了下去。
这样一位玉人儿,又是如何在这时节才想起要谢亦安的?亦安并非贪图这点子谢礼,这和圣人赏赐给亦安的物件儿相比,自然算不得什么。况且距离永襄郡王妃下葬已经过了这些日子,亦安又是未婚姑娘,这要是传扬出去……
并非亦安自作多情,而是前几日,已故永襄郡王的亲兄长安王,就闹出个不大体面的事出来,让一众御史在御前好生弹劾一番。
起因是安王因为为文昭皇后修建观庙,圣人又许了他行动自由。这位主儿去郊外庄子散心时,路经清心观时,遇上康定伯夫人带着女儿上香,过后向圣人上疏,想要纳康定伯的女儿为妾,为王府绵延子嗣。
本朝自仁宗朝以后,宗室子弟婚嫁只在清白人家里选取,已然成为定例,这是一种未曾明言的默契。
如今安王一开口,要纳的就是康定伯家的嫡女,理由还十分荒谬,康定伯家的女儿看着就是好生养的模样,一定可以为王府绵延子嗣。
这话听着就荒谬,康定伯家也算殷实,这一代康定伯虽然不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但也不是那等纨绔习性,因此在圣人心里的印象还成,不是那等惹事的勋贵。加之康定伯祖上也是有过开国之功,虽然已经过去十几代,但圣人心里是念着初代康定伯功勋的。
安王也知道自仁宗后宗室少和勋贵联姻,自家又只能许个妾室的位份。所以便在奏疏里说,便是康定伯嫡女不成,庶女也是一样的,只请圣人可怜他膝下无子,两任王王又早早过世,请酌情开恩。
原安王妃身故后,安王是娶过继妃的。只是两任王妃均是红颜薄命,没做几年王妃就香消玉殒了。
本朝宗室娶亲有限制,宗室亲王在第一任王妃病故后,只能续娶一任正妃。若继妃依然在亲王之前过世,则不许再立第三任正妃,只能从妾室里选取一人打理王府内事。
本朝对宗室既不算严苛,也称不上放纵,明面儿上只能娶两任正妻,对妾室数量也有严格限制。而在这上面,宗室显然是比不过勋贵的。
不过也有不遵守制度的宗室,例如安王,他的妾室数量早就超过宗藩条例的规定,只是安王一向不把御史弹劾当回事儿。逼急了就去面圣,在御前嚎啕大哭。一哭自己没有子嗣,二哭御史欺人太甚,不把自己这个亲王放在眼里。
圣人又能拿安王如何?他纳那些妾室都好生供养,从不打骂,也没有传出迫害良家子的名声来,便是抬出宗藩条例来,安王也有一堆歪理。最后圣人索性不管,便由着安王去了。
不过这一回,不等安王去寻康定伯说话,圣人便先驳了回去。
“先朝未有之事,朕又岂能开此例?”罕见地,圣人少有地大动肝火,很是严厉地给安王下了谕旨,让他在王府好生闭门思过,最近就不要出门了。
本来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安王给圣人的奏疏落到内阁里,又让御史看到了。安王说话实在不知收敛,把主意打到勋贵之女身上不说,还大言不惭自己不挑拣嫡庶。这是嫡庶的问题吗?若是圣人应允,此后宗室和勋贵又要掰扯不清,原本两方互不打扰,此例一开,谁知道朝堂上这些勋贵,哪些心思又会活泛起来。
别看如今宗室不得势,那也得看是谁家的。便是定王和端王这两家,虽和圣人血脉不亲近了,但到底有个永世不降的爵位在。安王不必想,有今天这一出,安王就不必指望圣人同意他纳勋贵女为妾了。
更不必说圣人的三个亲儿子,虽则大位未定,但不乏有想押注的勋贵,这儿女婚事不是天然的筹码?纵这一代没有合适的人选,但勋贵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故而安王的奏疏流传出去,康定伯自家就上疏请罪,绝口不提安王一句不是,都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只说自己养女不教,失了朝廷体面。
康定伯夫人也咬碎了一嘴银牙,安王自家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后院里纳了一窝子妾,这么多年连个屁都没蹦出来。可不就是安王自家不成,还想拿她女儿填火坑?!
但凡安王年轻个二十来岁,康定伯夫人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一旦有儿子傍身,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世子,日后的安王!虽说吃了为妾的亏,但日后亲外孙上位,一样能请封,最不济也能把王府握在手里,做个富贵太妃。
可眼下安王又有年纪,名声又不好,但凡康定伯夫人动了这个心思,往后儿女婚事都不好说了。
也不是没有勋贵人家动过这样的心思,可那都是家里眼看吃不上饭,没办法了才行此计的人家。康定伯家不算富贵盈天,可也不差那一笔聘礼。
再者,看看安王奏疏里说的是甚么话?什么叫她的女儿看起来好生养?这还让她以后怎么带着女儿出门子?要是遇上那等不交好的,开口一句安王夸过你家闺女好生养,康定伯夫人就想一头撞死在安王府门前。
原本康定伯夫人是不着急女儿婚事的,毕竟才刚及笄没两日,这也是先前康定伯没给女儿报选秀的缘由。当时康定伯夫人还庆幸女儿免去入宫选秀,今日看来,却是悔也悔死了。
让安王那样一说,岂不是坏女儿家的名节?本朝虽然风气开放,却也不会开放至此,评价别家女儿是否好生养,根本就不像人会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御史才会逮着安王一顿猛批,不为别的,他们也是有女儿的人家,可不想自家女儿也被说上一句看起来好生养。
然而即便是御史这样往死里弹劾安王,还是有勋贵人家寻思把女儿送给安王做妾。名声算什么?饭都吃不上了还在乎名声?!不为别的,安王出手那可是真的大方。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安王还在王府闭门思过,并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他了。
这一回云长史上门,无风都要激起三尺浪,若不是云长史说是奉了世子的命,指明了要当面拜谢亦安,不然陆氏也不会让亦安去见云长史。虽则亦安是有官职在身的御前女官,但到底眼下是在家守制,又是个姑娘家,安王事在前,怎么能不顾名声?
不过好在永襄郡王世子一向在宗室里不出名,出名的也是他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儿。若是和安王一样的名声,陆氏绝对不会让云长史进这个门。
亦安先是谢过世子,又不经意间提起王府事务不好打理,再提到世子在宗室里的处境。云长史如遇到知音一般,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最近的事都说了出来。
外人看着郡王府门槛高,但现在世子并未继位成为郡王,且世子本人身子确实不好,王府事务也都交给云长史和韦女史打理,又有个不省事的生母在一旁闹腾,云长史和韦女史实在头疼。
要不是在前任郡王前任是安王亲弟,分府别居时得了好大一笔钱财,不然就凭世子一个人的俸禄,绝计支撑不到他承袭郡王爵位,王府开支就得捉襟见肘。
第93章 舞阳
本朝宗室继承前代爵位, 需要守孝三年。永襄郡王世子情况又有些特殊,他是永襄郡王嗣子,为保永襄郡王妃老有所依, 在永襄郡王妃过世之前, 世子不能承袭郡王爵位,以此作为约束。
所以在永襄郡王妃过世之前, 世子便只能是世子, 虽然郡王已故,但世子却不能承袭永襄郡王的爵位。
永襄郡王妃过世, 永襄郡王府人走茶凉,除了舞阳长公主还记挂着好友的身后祭祀, 旁人也关起门只管自家的事,毕竟永襄郡王妃人已经走了,又无亲生子嗣, 永襄郡王府再传一代已到极限,往后能不能再住在郡王府里, 还是两说呢。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郡王府的主意, 只是这样一来首先要过的便是圣人那一关,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谁敢去操办这个事。
永襄郡王妃生前就想为嗣子定下婚事, 压着郡王的爵位没往下传,世子又是个性子和顺的,永襄郡王妃不到蹬腿咽气那一天, 也不敢赌世子是不是装出来的和顺。等后来郡王妃想要为嗣子在圣人面前求一求婚事时,却是不能亲眼看着世子妃过门了。
王府家事难当, 云长史对此深有感触,对着亦安好生倒了一番苦水。
“不怕尚书取笑, 自从王妃过世,府里也只有舞阳长公主殿下常常过府。”亦安一听舞阳长公主的位号,就知道云长史今日过府,必是世子听了长公主殿下的话,才会有此一行。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亦安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数日前,永襄郡王妃生前最为信重的韦女史,亲自去了一趟长公主府,为的是请长公主出面,好生劝一下世子生母,这样闹下去还怎么得了?
原来自从永襄郡王妃下葬之后,世子便开始在王府居丧守制。与亦安不同,世子是要实打实守满三年孝的。
然而世子生母三天两头就要过来闹一通,不是要银子就是要器皿,要不是眼下郡王妃丧期待未过,这位早就闹着要搬进郡王府,享一享太妃的威风了。云长史和韦女史实在不胜其烦,可这位偏生是世子生母,看在世子的面上,也不能将人打出去。
可这样下去,旁的不说,王府里人心就先ῳ*Ɩ 散了。虽然王府有钱,也经得起世子生母这一回又一回的索要。可这满府上下看在眼里,哪一个不在心里嘀咕世子,只怕不是能压得住场面的,因此平日行事里,便多有几分怠慢。
世子也不计较,或者没心力计较这些,光是应付生母,兼之保养身体,就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了。
韦女史实在看不下去,这才登了长公主的门。韦女史先是去过宗人府,可宗人府的官员只说这是世子家事,宗人府无权过问。韦女史又不能像郡王妃那样给圣人上奏疏,这也是把韦女史逼急了,才行此计,请长公主殿下料理此事。一个不好,或许就会失去世子欢心。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韦女史也想不出更好的招儿来。若世子已然大婚,世子夫人便可以天然地将世子生母拒之门外,已经过继了的嗣子,顶了天每月送点粮米,哪里能容得下世子生母这样闹腾。一府的人心闹腾散了不说,就照世子生母那个无赖样,哪一天再把世子逼死了,韦女史都不意外。
舞阳长公主知道后冷笑一声,只吩咐韦女史,“你且回去,等那厮下回再来,即刻派人报我。”舞阳长公主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下回世子生母再往郡王府来,一定要提前来报,她好坐在大门口等着。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世子生母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往郡王府来。按照仪制,即使她真是世子之母,也不该有那样多的随从。按照宗藩条例,即便是奉国中尉的夫人,也不会如此超额。也不知这位是从哪里招来的这样一批人,各色颜色衣裳都有,看着倒不像是宗室夫人,倒像是戏班子唱戏的。
韦女史立刻派人向长公主府报信,自家又在王府外拦着,长公主明说不能让其入府,韦女史也只能这样。
就在双方刚拉扯没有多久时,王府正门外传来嘹亮的声音,“长公主殿下到!”本朝享有长公主尊为位的,只有舞阳长公主一人,不作它想。
霎时间乱作一团的人马瞬间分开,韦女史带着王府众人向着长公主的仪驾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世子生母那一堆人这才有样学样,参差不齐地响起各种声音。
着同色衣裳的王府护卫在前,摆开长公主该有的仪仗,长公主仪驾这才通过。
身着长公主仪制衣裳的舞阳长公主气度不凡,发髻上的攒珠镶红宝石金凤簪展翅欲飞,在日头底下璀璨非凡。
世子生母发髻散乱,方才韦女史拦着不让进门,这位二话不说,上前就撕扯起来。韦女史对此早有防备,自家应付这位,又让还能使唤动的王府护卫拦着世子生母带来的人。
这位可是个混不吝,先前云长史好声好气,这位就敢硬往云长史身上靠,说他非礼世子生母,应该治罪。这可把云长史吓出一身白毛汗。对宗室女眷不轨,可是要全家人头落地的。云长史好不容易考出个进士来,还指着做官光宗耀祖呢,差点儿把全家的性命都交代在这位手里。
自那以后,云长史再也不提世子生母的事,把这一位交给韦女史处理。
长公主一露面,世子生母望着长公主发髻上那比她脸还要大的金凤簪就出了神。虽说这段日子她在郡王府里要了不少金银,可要打出这样大一枚凤簪出来,那也是不容易的。更遑论舞阳长公主的凤簪上不独有金子,还有品相不凡的红宝和珍珠,再加上别的点缀,更显富贵气象。
和舞阳长公主一比,世子生母简直就像是唱戏的,身上唯一比那凤簪大的,就是衣裳上用金丝线绣出来的凤凰。
可任谁也不会说,那绣在衣裳上的凤凰,比长公主头上的凤簪值钱。更何况长公主发髻上的这枚凤簪活灵活现,不像世子生母衣裳上绣的凤凰,透着一股子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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