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桩婚事能成,亦安纵然有些许吃亏,也全被这个诰命找补回来了。
舞阳长公主看得比旁人明白,什么都是虚的,只有爵位和钱粮是实打实的。莫说永襄郡王世子只是身子有些清弱,便她是个痨病鬼,也多的是勋贵想把女儿嫁进来,只为这一府钱财的。
世子被舞阳长公主的快言快语一下说得面泛红霞,他虽然到了成婚的年龄,可往常并未有人与他说过这些。便是永襄郡王妃临终之前,也只是嘱咐他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而已。
永襄郡王妃对自己的身后祭祀看得并不那么重,就算真到了无子爵除的那一天,她和郡王的牌位也会放进宗人府安置起来,不会断了香火。所虑者,也只是世子一人而已。既抱了他来,也不好让他自生自灭。
舞阳长公主看重的也是祭祀,她自然知道这份香火指不定能传多久,可也不忍自己闭眼前,永襄夫妇的牌位就挪进宗人府里去。
世子一时无话,舞阳长公主也不逼他现在就作出决断,毕竟还在孝期。况且白家那边,陆夫人早就放出消息,要多留几个女儿在身边几年的。亦安又是宫中女官,这一二年里,想是不会提及婚事。
舞阳长公主对此事能成与否很有自信,一个超品诰命摆出来,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且宗室里又有她和临清,保管委屈不了亦安。
“世子好生想想,这一府家事,难道真要在你手上败落不成?”舞阳长公主说完便起驾回府,只留世子一人在那里沉思。
云长史和韦女史送别舞阳长公主后,便去见世子。两人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套了个大概出来。
私下里云长史和韦女史商议,都道,若是这一位能执掌王府,却是世子之幸,王府之幸。
韦女史却不那么乐观,“本朝宗室已有百年不曾从清白人家之外选取正妻,且前日安王欲纳康定伯之女为妾,亦被陛下申饬,只怕……”
云长史却道,“长公主殿下能有此言,必有后招。依我看,便是圣人,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韦女史陡然想起,先前圣人命亦安来王府为郡王妃操持丧仪,莫非那个时候……
两人都想起郡王妃曾入宫一趟,难道就是那个时候?不然圣人怎么会专派亦安前来?太常寺有的是官员,人家就是专门儿干这个的!比起亦安来,自然是太常寺的官员更熟悉丧仪典章。
可圣人偏派了亦安来……
云长史和韦女史不由深思起来,这也便有了云长史的再一次登门拜访。
这一回亦安并没有拒绝世子的谢礼,再让人把东西抬回郡王府,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波折来。
云长史见状,心底自然是心花怒放。他的想法和舞阳长公主不谋而合,或者说,王府但凡有个明白人,都是这样想的。若要辖制那位世子生母,只有亦安这样经过历练的官员之女,才能起到成效。
换了旁人来,便是云长史有心,也架不住那位胡搅蛮缠。
送走云长史后,亦安又去了景然堂。
陆氏听完之后,也没分析出云长史为何而来。因为现在世子还在孝期,陆氏本人也没想把亦安嫁到王府去,百年未曾有过之事,任谁也想不到的。
就在半个月后,康定伯向圣人上表,自家长女已与景顺伯世子定下婚约,只待景顺候府孝期一过,两家就可举办婚礼。
陆氏心中,原本的半个女婿候选人,就这样被康定伯夫人挑走了。
第95章 国本
转眼到了腊八那日, 亦安和一众姐妹都在明德堂陪着白阁老和顾老夫人,一家子聚在一处喝腊八粥。
三夫人彭氏尤为高兴,长子中了秀才, 未来女婿中了进士, 女儿的婚期也在明年。眼看年关将近,彭氏再没有什么不顺心的。至于另一个女儿亦婉, 有大嫂陆氏照看着, 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这个腊八白阁老也格外高兴,眼看着自家还能再兴旺三十年, 长孙之后的事他自然管不上,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无论今后谁坐大位,都得重用白成文父子,就算不能像白老太爷这样宣麻拜相, 最少也是一部尚书。
亦安和一众姐妹陪着祖母顾老夫人坐在一桌,白家的腊八粥熬得早, 里面搁了各色干果、蜜饯, 闻起来就有浓厚的香甜味儿。
陆氏正和婆婆说亦真的身孕,“城阳伯夫人亲自过府,又有郑妈妈在一旁照看, 娘便安心罢。”亦真产期大概在一月末,城阳伯夫人,也就是亦真亲娘冯氏, 在亦真身孕刚满五个月时就亲自去照顾女儿,陆氏这边放心不下, 更是早早就派了自己的心腹郑妈妈过去。
老夫人想着今儿是腊八,所以没露出愁容来, 她到底是觉着亏欠了大孙女儿,要不是次子当年闹那一出,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顾老夫人握住儿媳的手,“辛苦你的人过去照应,等亦真生产了,我给她包个大红封。”老夫人自是明白郑妈妈对陆氏的意义,绝不是一般奶娘可比。由此也可以得见陆氏对亦真的重视,操持这一大家子并不省力,却又把身边得力的郑妈妈派了过去。
陆氏反握住婆婆的手,“娘这话可折煞郑妈妈了,她也是看着亦真长大的。”这话也不错,亦真自小就在景然堂长大,说是郑妈妈亲自看着长成的也不过分。
彭氏在一旁陪笑,她虽是没有派人过去,可也打点了不少药材布匹,就算说出去,也很拿得出手了。故而彭氏笑得心安理得,却忘了她自家房里几个女儿,从小到大加起来也没有亦真这一回得的多。
腊八粥喝了一半,管家进来对白阁老道,宫里的公公送腊八粥过来了。
这是圣人对老臣表示荣宠的一种方式,除去内阁辅臣外,也就宗室和勋贵里靠前的几家能有这份殊荣。
说话间,宫里来的公公已经直入后宅。
来的内监还是亦安的熟人,田秉笔。
田顺义对白阁老很是客气,几个内监抬着一个大食盒进来,陆氏便吩咐丫鬟给每个内监一个精细荷包,里面装着新样式的金银锞子,这是每个年节的固定戏码。
小内监们笑呵呵接了荷包,田秉笔对这个是不管的,白家又是大户,深受圣人宠幸,这些个打赏他们还是敢接的,不会出事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内监单独拎了一个四面雕龙凤纹饰的填漆食盒,田秉笔和白阁老寒暄完之后,便提着那个食盒到亦安面前,面上含着笑容,“久不见尚书,宫里人可都记挂着尚书呢。这是宋尚食特意为尚书准备的,托我交给尚书。”
这是明晃晃的开小灶行为,宋尚食是谁?那是专门给圣人调理膳食的,就算是亦安祖父,喝的也是御厨熬的大锅八宝粥。毕竟圣人是不喝的,有宋尚食专门去做。也就是说,亦安和圣人是一个待遇。
田秉笔这话说得面不红心不跳,亦安却想起那道现在还未宣之于众的圣旨,心里砰砰地跳。圣人一直忍到现在都没有对内阁讲明,到底是想着再考察一段时间,还是说,这道圣旨只是圣人放出来的烟雾弹。
回想起祖父和父亲在朝上的一贯表现,自觉两位长辈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位王爷的倾向后,亦安才笑着答话。
于是田秉笔顺势对白阁老道,想和亦安说会儿体己话。
白阁老自然知道亦安在宫里吃得开,虽然心内觉得不妥,可也没在面上露出来。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掺和立储,自家就不会出什么岔子。
亦安起身,和田秉笔到一旁叙旧。
已经快六岁的亦顺好奇地看着桌上那个亮闪闪的填漆食盒,闪亮别致的物件儿总是会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田顺义半真半假道,“尚书离宫许久,宫里都快乱套了。”
亦安自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也玩笑似地说道,“宫里有您和诸位,哪里就缺我一个了?”只要不提到那封圣旨,亦安的神色还是很正常的。
田顺义旋即叹了口气,“但愿今年能过个太平年。”这话可就太有深意了,谁还能有这个能耐,能不让圣人过个安稳年?
亦安顺势错过这个话茬儿,又提起别的事来。田顺义也好像没有别的意思一样,和亦安说了有半刻钟,这便向白阁老告辞。田顺义只送白家一家,不必往别家去跑。
就在亦安和田顺义说悄悄话时,白阁老和白成文对视一眼,父子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交汇在一处。
田秉笔是掌印焦清一手调·教出来的,便是在御前,也是很有分量的人物。而这样一位往年不大往大臣家里跑的人物,今年却来了,若说是为了白阁老晋为次辅,这也不太现实,毕竟这一位,可是连秦阁老家都少去的。
而且田顺义的目标很明确,他就是冲着亦安来的。白阁老人老成精,有些话不用当着一众儿孙的面讲出来,白成文就明白了亲爹的意思。
宫里的腊八粥送过来,也只是图个吉利,味道和白家自家熬的一般无二,只独给亦安的这碗,是宋尚食亲自做的。里面除了各色干果外,还有些许名贵药材的味道,只是被宋尚食巧妙地用各种食材掩盖了药味儿,并不影响腊八粥本身的滋味。
因只有一小碗,亦安便没有让,这也是宋尚食指明了单给亦安的,顾老夫人和陆氏也不少这一碗腊八粥。
只是心里都在感慨,亦安可真受宫里看重。虽说这不过是个面子活儿,可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能体现出权力亦有参差。
白阁老当着儿孙们没说什么,只让继续喝粥,落后把两个儿子并亦安叫到书房。
亦安在腹中早已斟酌好了词句,等祖父一开口询问,便立刻接上了话。
白阁老和白成文一齐皱了眉,这是圣人对自家的暗示?想过个清净年?如今能让宫里不太平的,只有立储一事。
可白阁老和白成文都不知道圣人心思,便是想迎合圣意,也怕说错了话。
亦安三叔白成理看着父兄面色犯难,面上神色是一贯的清澈。尚宝司卿是个纯粹的养老职位,不像其它实权部门,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为官这么多年,白成理愣是没在官场上吃过一点儿亏。早年有父亲白阁老在上面遮风挡雨,如今兄长白成文在礼部任职,那些阴风鬼火也都让白成文受了去。御史也不大乐意从白成理身上找成就感,虽然平时亦有不平,但也很快就过去了。
这场祖孙三代的会议,白成理纯粹是来凑数的。
其实白阁老心里也明白,纵然自家不说话,那群御史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日子的。说他们博取名声也罢,为国为民也罢,想要在除夕落个清净,ῳ*Ɩ 除非储君人选已定,不然不作他想。
白阁老看着孙女,有心想问下圣人心中是否已有所偏向,可转念一想,这是坑孙女又坑自家,便把这个念想打消了。
亦安是心里知道有这样一份旨意,可既然文惠太子都能变成睿宗庄皇帝,又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呢?也许圣人就等着自己把消息透露给父祖,然后在朝上把自家当靶子打呢。
等到除夕,品级诰命的女眷都入宫领宴,顾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和孙媳按品大妆,一家子往宫里去领宴。
陆氏把家交给亦婵来管,又让亦宁几个从旁协助。谁让亦安嫂子张氏的诰命也到了五品,可以入宫领宴。不然这个临时管家,自然非张氏莫属。
亦安几人分工明确,倒也有条不紊。
几个姑娘在景然堂看着不满两岁的小侄子,把一家子管家支使地团团转。
不出白阁老所料,除夕这一日,果有御史出列陈奏,请立储君,以早定国本。
令国公、慎国公等一众勋贵心中腹诽,圣人就不该把这群御史的品级提到五品,这不是成心让人膈应嘛?
五品是进宫领宴的最低标准,世袭勋贵没有这个限制。便是宗室里最低等的奉国中尉,年节也是能入宫的。
舞阳长公主听着这些陈词滥调,原本正举杯预祝圣人江山万年,心里吉祥话儿还没说出来,就听御史来了这么一套,当时脸就拉了下来。
按照平日里,圣人多少也会刺上一两句,御史们也不以为意,圣人可以置之不理,但他们不能不言。
谁料圣人今日竟然改了性子,对着那位御史道,“卿所言甚是有理,只是不知朕之三子,哪一位可堪储君之位?”
御史本来习惯性地想接一句臣万死不敢有此念,这是经典台词了。只是刚起了个头,御史猛然间睁大了眼,圣人说了什么?!
要立太子?!
一时之间,不仅御史,就连勋戚、宗室,也都被圣人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干哑巴了。
文昭皇后和睿宗给圣人托梦了?
万籁俱静之间,只听清脆的一声响起,在殿中格外刺儿。
众人隐晦的目光望去,原是舞阳长公主手中的银杯落地。
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就连三王都没有反应过来,好似立储之事与他们无关一样。
第96章 朝野
所有人都被圣人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 若说之前圣人一直压着不立储,朝中大臣都能明白圣人的意思,无非是觉得如今的三王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睿宗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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