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国中尉府又能有什么绣娘,只要绣上去的凤凰大大的,便能让世子生母满意。
舞阳长公主见这位望着自己发髻上的凤簪出神,心中的厌恶更盛。永襄郡王妃那样好心性的人物竟不长寿,反倒是这种腌臜货平添寿数。
长公主眼神极好,再一看对方身上的衣裳,更加动怒,借机扬声道,“这样僭越的衣裳也敢穿在身上?简直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还不剥去僭服,押在一旁等候发落!”舞阳长公主一出手,就给世子生母扣上了僭越的帽子。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全看圣人怎么处置。不当回事也就轻轻斥责一番,象征性罚个半年俸禄,不会伤筋动骨。
可一旦坐实僭越的罪名,圣人又有意惩治,削弱去爵位都是轻的,严重些的,赐自尽都是留体面了。
舞阳长公主若想把事情闹大,单这一条罪名,就能整出不少花样来。
世子生母身上的衣裳到底有没有违制?她住的府里是没有绣娘的,以往都是郡王府里按季度做衣裳时,捎带着给那府里也做上。奉国中尉府现在无人主事,别看只是绣娘,多一个人多一张口,便是永襄郡王妃发足了银米,这位还时不时叫穷呢。
永襄郡王妃又不会真让人去查她的账,左不过几十两银子,就当买个安宁罢了。虽说世子是过继来的嗣子,可若不过继,顶着奉国中尉的爵位,一个月也不过几十石米,就那点儿俸禄,还不够世子喝药的钱呢。
更何况,若非永襄郡王无子,这个世子又岂能轮到他来做?便是能平安长成,也不见得就能顺利承袭奉国中尉的爵位。
若非郡王府颇有家财,光是世子一个月开销出去的药钱,就够养活好几个奉国中尉了。
舞阳长公主一出声,跟着长公主仪驾来的几名健壮仆妇立刻应声,上前将世子生母团团围住,二话不说就剥去她身上的外衣,又将其围在中间,不让旁人看去。
世子生母这才反应过来,大声道,“我是世子生母,你们怎么敢这样对我?!我要见世子!”这位这段日子过得太得意,显然已经忘记自己在礼法上和世子再无瓜葛。
不过任凭她叫得再大声,又如何想要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那群仆妇的包围。这些人跟着长公主少说也有十来年了,自然不会把世子生母放在眼里,只听长公主号令行事。
世子生母没嚷两句,舞阳长公主不耐烦道,“把她的嘴堵上。”闻言仆妇立刻将剥下来的衣裳揉出一小团来,塞到世子生母嘴里。
世子一向在王府深居简出,今天韦女史又特意嘱咐云长史,请他务必要把世子拦在后宅。这样世子生母即使在府门外闹得再大声,王府幽深,世子也是听不见的。
云长史很出色地完成任务,将世子留在后宅,所以世子对此时王府门口的大戏一无所知。
世子生母没了声音,舞阳长公主又把目光望向跟过来闹事的随从。打眼一瞧,舞阳长公主就明白,这些人都是这位使银子雇来的地痞流氓,分明是过来狗仗人势的。
不然朝廷何时改了制度?这根本与理不通!
舞阳长公主再次冷哼一声,对手下护卫吩咐道,“这些人在王府门前滋事,立刻将其拿下,先各打三十大板,再交由京兆尹处置。”
第94章 牵线
舞阳长公主这样纯粹是杀鸡给猴看, 只有拿人做成例子,那一个才晓得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仪驾两旁的侍卫闻言,立刻倾巢出动, 将这帮人全部捉了起来。
舞阳长公主这次是有备而来, 打板子的家伙事儿都预备齐全着。
被世子生母雇来的这些人,原本以为这位是王爷亲娘, 再闹腾也不至于见官, 再者已经跟着来了几回,没想到这一回踢到铁板上了。
舞阳长公主故意没让侍卫封住这些人的嘴, 因此第一板子下去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忍不住地哀嚎起来。
这便是故意打给世子生母看得, 这群人都是她雇来的,如今有了这个下场,过后再想雇一批人来, 也要看看自己的屁股能不能受住这板子。
三十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真使起力气来, 也是能打死人的。往前推八十年,这些个天潢贵胄哪里还把人命放在眼里。然而如今圣人掌国,蛮横的宗室早就收敛性子, 要不就是一早儿去见太·祖他老人家了。
舞阳长公主自然不会让自己手上多出这几十条人命来,平白让御史多了弹劾自己的由头。这些人便是投到京兆尹去,按律也会关上个把月。牢里又岂是那么好呆的地方?
那边儿打着板子, 这厢舞阳长公主也没闲着,世子生母来王府, 必然是有认路的人领着。
公主手下的女史一个眼神,一个面容白净, 中年模样的男人便被提到舞阳长公主面前。此人眼见长公主发威,自身已经抖若筛糠,几乎站立不住。
舞阳长公主一个眼神过去,这人倒头就拜,口中连呼殿下饶命。这人元原是永襄郡王府的一个书吏,后被派去做奉国中尉府的管家。不想永襄王妃一过世,这位就投靠了世子生母,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
舞阳长公主也不与他废话,只道,“念你这么多年亦有苦劳,本宫不加罚与你,你自个儿向世子请辞吧。”前面的最少也挨了三十板子,换到管家这里,舞阳长公主却轻轻放下,连个追究的话都没有说。
管家喜出望外,连连叩首。
舞阳长公主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物,一手恩威并施,剥的是世子生母的衣裳,离的却是这一干人等的心。往后哪一个还敢给她出谋划策,且要掂量掂量自己呢。
等到板子打完,舞阳长公主带来的侍卫立刻将这群人押往京兆尹。别的不说,单在郡王府门前闹事这一条,也能关进大牢里个把月。
天家威重,即便是没落宗室,到底和圣人一个祖宗。
舞阳长公主转头吩咐韦女史,“将人好生送回去,莫要让她再出来了。”这便是变相将人禁足看管起来。舞阳长公主虽在宗室里地位崇高,可她依旧没有权力处置一位郡王世子的生母,虽然是已经过继了的。
但没人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质疑舞阳长公主。韦女史巴不得有人替自己做这个主,连忙点好人,又把世子生母请进轿子里,直接抬了回去。
世子生母听了一刻钟的哀嚎声,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一句话说不出来,被架着塞进轿子里,谁让这位就是坐轿子来的。
“进府,我去看看世子。”舞阳长公主这样大动干戈,自然不会只为这一桩事来。
韦女史将长公主迎入府内,早有人去通知世子,说长公主殿下到了。
世子近日身子好转,听说是长公主驾临,便要出去相迎。世子目前还没有继承郡王爵位,品级上自然比不过舞阳长公主。再说长公主也是宗室里的长辈,除过世袭三王外,便是圣人亲子,也得对舞阳长公主礼敬有加。
还不等世子出迎,舞阳长公主便已经到了。
世子便请长公主上座。从永襄郡王那里论,世子该称长公主一声姑母的。
两人寒暄片刻后,舞阳长公主便道,“世子家事,原本本宫不该多嘴。只是永襄身后事,总得顾些体面才是。”这样说,便是有人不顾体面了。
世子虽然身子清弱,但并不是个糊涂人,舞阳长公主一说,世子已明其意,面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他也是进退两难,生母于他是生之恩,此恩不能不报。然嗣母于他是抚育之恩,此恩亦难报也。
舞阳长公主见世子面色,心说还不算糊涂,便道,“再说句诛心的话,她这样来闹,早晚教御史在御前弹劾,届时又当如何?你的身子又弱,岂不是成心断你的活路?”
世子默然,他也知道这位姑母说得在理。可这个两难局面,自己又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舞阳长公主对世子的心思不可谓不明白,宗室里这样的事海了去,又不是家家的爵位都能传下去。
“永襄确实向兄长请旨,求一个嗣子继承香火……”长公主口中的永襄是早已过世多年的永襄郡王,郡王在弥留之际向圣人请旨过继嗣子,希图自己身后,王妃可以有所依靠。而恰好就在那时,同为安王一系的世子刚刚出生不久,作为遗腹子,原本只能在十岁之后继承奉国中尉的爵位。
可想而知,以世子那孱弱的身体,没有永襄郡王妃的悉心照料,是根本活不到现在的。
“这桩陈年旧事,王妃大概也向你提过。”永襄郡王妃确实没有隐瞒这件事,世子生母尚在,若是从一开始就瞒着世子,最后也只会养个仇人出来。索性在一开始就对世子讲明,宗法人情,永襄郡王府都是占理的。
所以世子从知事的年纪起就知道,郡王妃并非自己的亲娘,自己是郡王请旨求来,为王妃养老送终,同时继承爵位的。
只是嗣母照顾世子这些年,还未等到反哺,便先行去寻郡王了。
世子微微颔首,语气十分真诚,“母妃待我,与亲生无异。”世子对此心知肚明,但凡郡王妃有不精心照料之处,自己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永襄郡王府在宗室里算是富裕的存在,这些年来郡王妃为嗣子延请名医问诊,开销出去的珍稀药材,滋补食材,就是一笔不菲的天文数字。
舞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这下才是重头戏。
“如今王妃已登仙境,不求世子为她养老送终,但总该保住她身后的祭祀吧?”这话细论起来,却是诛心之言。按照宗藩条例,除非是犯了重罪,亦或无子爵除,否则该支宗藩的祭祀是一直可以继承下去的。无非是祭祀的地点从王府换到别的地方罢了。
本朝无子爵除的宗室,牌位都在宗人府里单独安置,每逢年节总少不了香火祭祀。
舞阳长公主这话,却是在说世子生母总有一日会闹进王府。真等她在王府里扎根下来,那永襄夫妇的祭祀可就难说了。
世子神色认真,向舞阳长公主保证,他绝对不会让母妃的祭祀断在自己手里。
只是世子的这一番保证并没有取信舞阳长公主,光是世子这清弱的身子骨,就让长公主对他这一番话没有足够的信心。
“非我不信,世子身为人子,又如何能弹压得住?届时若闹得不像话,只怕又是一场弹劾。”御史可不管这些,世子生母真个儿不要脸面,一个孝字压下来,哪怕是已经过继出去,这个人情都能逼得世子无处落脚。
不等世子相询,舞阳长公主又道,“本宫倒是有个想法,可以一解危局。”舞阳长公主本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不会卖关子。
“世子以为,当日为郡王妃主持丧仪的女官如何?”世子不意姑母在此时提起这位来。舞阳长公主早已屏退左右,为的就是提起这茬儿来。
回想起亦安的面容,世子不由局促道,“母妃身后事多赖其从中操持,我甚是感激。”当日云长史就提醒世子,事后要好好谢一谢这位正得势的御前女官。云长史已经预见,没有王妃坐镇的永襄郡王府,可能不久就会在成为宗室里默默无闻的一员。
世子相当听劝,也准备了厚厚的谢礼。只是亦安当时因为郡王妃丧仪之事,婉拒了世子的谢礼。随后王妃丧仪告终,世子又要养病,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舞阳长公主直言道,“世子以为,请她来执掌王府内务,可算妥当?”长公主也不想把话说得这样直白,可那边儿她能压住一时,难不成还能压住一世?世子到底是她生下来的,礼法上这事儿就过不去。但世子妃,也就是日后的郡王妃不同。
便是日后过门,郡王妃的公婆也只会是已经过世的永襄郡王夫妇,和世子生母在宗法和人情上没有半钱银子的牵扯。左不过就像郡王妃在世时一样,按月送去禄米即可。
在舞阳长公主心里,这个人选非亦安莫属。一来亦安出身高贵,祖父是当朝次辅,父亲又眼看着要升尚书,娘家势力深厚,能压得住世子生母。万一再从民间选取清白人家的女子,只怕刚过门时还没有历练出来,会被那位欺负了去。
这王府家事,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要是在一开始就受了挫,往后就只能慢慢找补回来。
舞阳长公主也知本朝自仁宗之后,宗室再无和勋贵联姻的例子。可白家偏巧又不是勋贵,虽是清流世家,却比一般勋贵还要得势。
亦安本人又做过几年女官,行事是可见的利落,这是舞阳长公主最满意亦安的地方。郡王妃临终前又对她有过托孤之请,将世子托付与她,要不然舞阳长公主怎么会管郡王府的琐事。
舞阳长公主是知道郡王妃中意亦安这件事的,郡王妃也对长公主透过口风,圣人已经许了她,会给世子择一个出身大族的正妻。
能在宗室里混出名堂的人,心思都是玲珑剔透的。圣人虽然未曾明言,但那个人选,八九不离十,便只会是亦安。
又要有才干,又能挑起这一府事来,还要能压得住世子生母。便是世子身子确有些清弱,可又不是不能调养。郡王妃是超品诰命,配亦安也不算辱没她。甚至于,这样一个超品诰命,有多少没落勋贵求都求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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