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搓了搓他们两人的肩膀,关怀地问了问:“冷不冷?”
陶采薇身上披着狐裘小披肩,自然不冷,符秀兰问的是崔鸿雪。
他懂符秀兰的心思,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他不冷。
他越是这副样子,符秀兰心里越是说不出的滋味,盘算着回去找一条貂裘出来给他,多漂亮的身板啊,就得穿点好东西。
符秀兰鼻尖被秋风吹得红红的,她笑着揽过两人:“晚上吃火锅怎么样?我知道有一家店锅底做得超级香。”
陶采薇的情绪向来是来去如风,一听符秀兰这么说,当即拍起手来:“好诶!好久没吃火锅了。”
崔鸿雪一如既往地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他只要跟着她就行。
看上去,他是最顺从、最不会外显的一个人,会为了强权弯腰,会对所有人让步,会满足陶采薇的任何要求。
陶采薇现在才读懂了他一点,实际上,涉及某些特定事情时,他一点步也不会让,也不是真的能满足她的任何要求。
如果她真的提到了什么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怎么说也没用。
扒了他的裤子也没用。
但她还是去牵他的手,他们俩手牵着手,被符秀兰和陶富贵包围着,就像被家人疼爱着的两兄妹。
符秀兰知道,他俩的亲事暂时谈不成了,崔鸿雪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也没关系,亲事谈不成,他也是家里的晚辈,该被照料着。
若是崔家刚出事的时候,他就过来投奔陶家或者符家,他们也是会收留他、照料他的。
只是大家从没想过他还活着而已。
崔鸿雪十年前来的时候,就没吃过溪川独有的火锅,只在街边晃眼看到过,只见那红彤彤的一口大锅里,飘满了辣椒与花椒,看着都渗人。
溪川人往里头煮什么呢?煮猪的大肠、牛的毛肚、猪的脑花、猪的上牙膛、鸭的肠子、鸭的血……
只需要看那一眼,他便再也对此物提不起兴趣。
与此同时,陶采薇已经开始咽口水了,有什么能比阴冷冷的秋天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一顿露天火锅来得幸福呢。
不知不觉间,崔鸿雪已经在这一口飘着血红滚烫热油的大锅前落了座,他的修养是他在面对这一桌子动物内脏时,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
直到陶采薇往他碗里捞了一只猪脑花。
一些与丐帮兄弟度过的时日记忆碎片浮现出来,就算是那个时候,他对食物也是有些要求的。
犹豫间,他对上了那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仿佛在说:“快吃呀,快吃呀,可好吃了。”
脑花是那种入口即化的绵密口感,像豆腐,也像偶尔会从西洋的货船上下来的鹅肝。
崔鸿雪没吃过鹅肝,他以前从来不重口腹之欲,开始喜欢吃烧鸡和炖鹅以后,他也吃不起那昂贵的西洋鹅肝了,自然不懂陶采薇脑子里的比喻。
不光陶采薇在看他,符秀兰和陶富贵也在看他,仿佛吃下这口脑花,是成为溪川女婿的必修功课。
尽管他没想做女婿,但他莫名的,想把这些溪川人为女婿设置的关卡都闯过去。
眼睛一闭,筷子夹着脑花往嘴里一丢,大功告成。
他的面部修养也是极到位的,整个过程不会出现任何异色,但其实,这脑花的味道还不错,口感也能接受,就是在那入口即化的口感以外,每一块脑组织之间似乎还用经络连着,在其余组织都绵密化入口中以后,那几条经络还缠在舌头上,一想到带给他这种口感的是猪的脑花,他就差点想呕出来。
就在他以为这一关过了以后,埋头一看,碗里又出现了几片毛肚和鸭肠。
见到他这副模样,虽然崔鸿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陶富贵还是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溪川见老丈人的情形。
当时他不光得应付碗里的各种内脏做成的食物,还得应付源源不断前来敬酒的亲戚,那一晚,他是喝了吐,吐了喝,喝了吐,吐了喝,才勉强混过去的。
哼哼,莫名其妙的,他现在不愿意看到崔鸿雪这么轻易地过了这一关。
第077章 直白
虽然但是, 陶富贵现在吃起这些来,也是蛮香的,爱一个人, 味觉自然也会向她靠拢。
符秀兰沉醉于溪川美食的绝妙体验当中时,陶富贵如果不能一起享受, 两个人会少了很多快乐。
就像是陶采薇现在突如其来的一惊,咬着筷子惊喜道:“这家店的牛肉腌得好麻, 好喜欢!”她喜欢这种嘴唇和舌尖麻刺刺的感觉。
也喜欢一边用手扇着嘴前的风,一边张开嘴吐舌头吸气, 一边感叹:“好辣!好爽!”
尽管是在凉浸浸的秋天,她的额头上也浸出了一层薄汗,这其中夹杂着酣畅淋漓的快乐。
崔鸿雪能理解吗?
他开始不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看着她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肉的模样, 自然而然地将碗里的毛肚与鸭肠吃进了肚子。
毛肚与鸭肠都是本身没有任何味道的东西,赋予它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
溪川人擅长利用各式各样的调料,就算在辣椒传进中原以前,溪川就遍地种着花椒树,花椒能把任何没有味道的食物做出刺激的美味。
鸭肠和毛肚吃进嘴里都是脆爽的口感,裹着红油下肚, 抛开偏见, 他有些体会到溪川食物的妙处了。
眼前是沸腾的红油,和缥缈的水雾, 在那之后, 是家人清晰的脸庞, 所有人的嘴都是红彤彤的。
想象不出,这样的两只嘴亲吻起来, 又是怎样一番火辣辣的体验。
陶采薇当晚就让他体会到了。
嘴里虽然不辣了,但一定还残留着一些辣椒素。
否则他也不会嘴唇外面一整圈现在都是火辣辣的,那是陶采薇的嘴曾经包裹住的地方。
两人今晚最好还是仅限于接吻,身体的有些地方是承受不住这样的辣的。
陶采薇往他嘴巴上狠狠嘬了一把,崔鸿雪现在的嘴巴周围一圈都是红的。
若是以前的熟人见
了,简直以为他是撞了鬼了。
崔鸿雪现在可不觉得稀罕,他不光让陶采薇给他嘴上嘬出一圈红印,他还能让她在他身上到处留下牙印和口脂印,他就跟一个日日在花楼里荒唐的纨绔没什么区别,衣裳都不好好穿的那种。
激情勉勉强强退却下来,主要是他们抱着互啃,啃到两个人的嘴都是红彤彤的,心跳都是剧烈紧张的,喘着气一刻也停不下来,可是然后呢。
他们悠闲懒散地躺在阳台上,陶采薇试探着往他的腰带处探去,她想起今日从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疑问。
她愿意嫁给崔波,但她希望,他能做一些事业出来,如果这样的话,嫁给他就会成为一道正确答案。
他会为了她答应吗?
她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自信。
他此时正任由她解开了他的腰带,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
她却觉得自己从未进入过他的内心。
他爱读的那些书,她其实一个字也看不懂,他平日里摆弄的那些棋局,她只会将棋子摆成一只猪的模样。
她突然对他腰带里拴着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尽管一扯开腰带,那东西就会蹦出来,尽管她占有了他的全身,可她还是觉得,这人远在天边,一旦抓得用力了,他就会突然消失。
对于自己这些想法,她只会埋怨自己,不会怪他,在这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拿他当男仆看待,就算她对他有一些感情,但他也是她的所有物而已,对于他的灵魂和思想,她毫不在意。
在问出那个问题之前,她想先为他做些什么,两个人若要做夫妻,首先得是平等的。
溪川的日子平淡悠闲,一日一日过着,她摆出了棋局和笔墨纸砚,崔鸿雪虽不解,但也会埋头以她一同讨论。
尽管她连最简单的棋招也不懂。
他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这颗为什么要下在这儿,每个人的棋风都不同,有人举棋不定,有人举棋若定,都能展现出执棋人的性格。
他虽然在手执棋子,但他始终给人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仿佛棋盘上星罗棋布都与他无关,每一枚棋子落下时又是成竹在胸,与陶采薇下棋,他当然不可能落于下风,那一股局外人的气势便越发重,就算对面坐着的是个高手,他仍然是这副状态。
在陶采薇初步领略他所说的棋风二字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你活在这个世上,好像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关你的事。”她很早之前就想到了两个字来形容他,一个“淡”,一个“浮”。
“淡”字浅显,崔波此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淡的。
“浮”字让她焦虑,无论是浮在水面上的或是浮在空中的东西,都是风一吹,便会飘走的,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他扎下根来。
崔鸿雪愣了愣,明显没想到陶采薇会在下棋的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并不是在下棋,她是在通过下棋,进入他的心。
既要将他的心剖开来看,也要将自己塞进去。
崔鸿雪无话可说,他不曾为崔波设计出完整的一套人格生成原因,崔波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是个凭空出现的人,他就凭着这么一个七零八落的人,与她交往。
这对陶采薇而言,很不公平。
或许一开始,用崔波的身份与她相识就是个错。
安青在府里百感交集、火急火燎地过了第十天时,小夏终于回来了。
此事、此画,除了小夏,她不能与任何人说。
当着小夏的面儿,安青再次展开了那幅画。
一幅名副其实的美人图展露眼前。
陶采薇身上穿的,正是南方新产出来的丝绸。
安青道:“是那件,小姐及笄那日穿过的,上面蝴蝶飞舞,与这画上画的一模一样。”
真是冰肌玉骨,毫不掩饰。
小夏皱着眉:“崔先生怎么把咱们小姐画成这样,还好是被咱们看见了。”
安青道:“这幅画是崔先生锁在柜子里的,除了我没人能看见,这不是重点,你仔细看看这画,还有这字。”
原来画的左上角是题了字的。
小夏细细看了一会儿,神色复杂面朝安青问道:“安青,你是想说什么?”
小夏不愿明说,想等着安青先说。
安青压低了声音道:“我猜测崔先生就是崔鸿雪本人,他还活着。”
小夏倒是没露出多惊讶的表情,安青能猜到的事情,她早能猜到了,这幅画更是佐证。
“你等我一下。”
安青看着小夏跑进了小姐闺房,翻找了一会儿,拿着那把折扇出来。
她打开折扇:“你看,这两个字与画上的写得一模一样。”
安青谨慎对比了很久,确定这四个字一模一样,若是没有旁的那些巧合,这件事情自然也能称为巧合,但总不至于,每件事都是巧合。
小夏道:“若是这些还不能证明的话,祁小姐那里还有一幅画呢。”
安青打起了退堂鼓:“这件事情不好让更多人知晓,咱们也不好去找祁小姐。”
“并且,崔先生明知有破绽,为什么还要留下这幅画呢?你想想,崔先生以前的墨宝,都是写完就丢了的,我在他房间里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字迹了。”
若是心里没鬼,何故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若是心里有鬼,留下这幅画做什么?
小夏道:“这件事情在我这儿已经等于板上钉钉了,问不问祁小姐都没关系,反正过不了多久,小姐和崔先生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先别让小姐知道,直接问他便是。”
她二人不打算问,祁小姐却自己来了。
她抱着织布坊的账本,直奔小夏而来:“这是薇薇让我管的账本,你对一下。”
小夏有些惊讶,连忙接过道:“祁小姐,这些事情随便吩咐个跑腿儿丫鬟来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祁凌雪微微笑了笑道:“我现在还在学习阶段,很多事情都不懂,要问问你。”
小夏愣了愣,随后便表示:“祁小姐随便问,我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全教给你都行。”
祁凌雪还是那副白衣如雪、端雅出尘的模样,实际上,她已经能独自出去与舒西国来的布商谈生意了。
自从她放下她母亲用来绑架她的那些规矩之后,便什么也不怕了,她父亲支持她做这些,虽然对她的名声仍然抱有忧虑,管他呢,忧虑的不是她自己就行。
现在想想,当初在母亲门前跪到膝盖发黑的时候,真的好蠢。
“咦,你们在看什么?”
安青没来得及收起的画就这么摆在了祁凌雪面前,她自然也认得出来,画上之人是陶采薇。
小夏朝安青使着眼色,意思是既然祁小姐已经看到了,那便让她看清楚些。
祁凌雪端详这幅画时,没有任何人打扰她。
她第一反应是要将这画赶紧收起来,万万不可被旁人看见,可她又看到这画上勾勒的线条、笔迹……
她对崔鸿雪的画是做过研究的,否则不会将一幅莲叶图画得那么像。
难怪陶采薇送她的那幅莲叶图是崔鸿雪从未见世的作品,难怪她身边的崔波与崔鸿雪长得像极了。
祁凌雪伸手将此画卷起来,递给安青,嘱咐道:“此画再不可拿出来给任何人看。”
这明显是小两口闺房之乐的作品。
或许是陶采薇又骗了她,但她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她认为,陶采薇也不知道崔波就是崔鸿雪。
再看这两个丫鬟一直观察她的表情,祁凌雪已经猜到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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