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她的事情要做,在那之外,她只能尽量打听外面的消息,好知道薇薇过得很好。
皇后让嬷嬷把汤呈给皇帝,她虽是跑了这么一趟,担了个名头,但皇上面前的这碗汤,全程没有经过她的手。
但皇帝端起汤碗的时候,仍是满眼笑意,执着皇后的手说:“多谢皇后。”
庄时
象征性地喝了两口汤,又说:“皇后的厨艺又有长进,不错。”
蒋皇后适时退后了两步,半蹲下身子说:“谢皇上夸奖。”
姿势与模样写尽了为妻之道、为后之道,谦顺又恭谨。
庄时放下汤碗,并不打算再喝了,莫名地,他注视了皇后一会儿,伸手将她牵到了自己身边。
在处理政事的大殿里,这个动作算是逾矩的。
蒋皇后心底惊呼了一声,面色沉稳,一边警惕着皇帝接下来的动作。
但皇帝什么也没做,他注视了皇后一会儿,说:“朕叫了崔相明日把他夫人带来,你们都好久没见了吧。”
蒋青妍心底慌张起来,不住地盘算皇帝这句话的意思。
他之前还叫她不要与陶采薇密切联系,为何又主动将她叫来。
皇帝看出了她的心思和犹疑,帝后的手如今还握在一起,殿内所有宫人皆垂头敛声屏气,不敢言语,更不敢看。
他拍了拍她的手,似有无奈,皇后心底颤了一下又一下,皇后又听到皇帝说:“朕知道你想见她,之前那些话就当是朕说错了,皇后,你今后不必再这般压抑自己。”
那个晚上会说梦话的皇后,于眼前的这个皇后,真是相差甚大,庄时面色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事情是男人之间的事情,男人之间斗就行了,他是皇帝,他得护住皇后,只是两个心系彼此的女人而已,庄时觉得,就随她们去吧。
蒋皇后的面容难免有些动容,她颤着声音回道:“皇,皇上,您说的是真的吗?”
这句话也逾矩了,不该是皇后该对皇帝说的。
很多时候,她只需要屈膝说一句:“多谢皇上”或者“谨遵皇上吩咐”便好。
但她心里的欣喜不是假的,她眼底终于不再像一潭死水,而是荡漾着光。
庄时看着她,点头应了句是。
却不想,皇后的泪珠就这么流了下来,仅此一颗,没有多的。
也不知她是生生忍住了,还是本就流不出更多动容的泪水。
皇后在皇帝面前掉泪,是大不敬。
所幸嬷嬷们都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而皇后背对着她们。
只是一滴泪而已,轻轻一撇就看不见了,皇后一丝不苟的妆容也分毫未损,牢固地镶在脸上,她真是一个将皇后规矩做得极好的皇后。
庄时心里叹了口气,皇后掉泪的时候,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他觉得他对皇后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感情。
与帝后之情不同,也与他们每晚例行公事后短暂依偎时的感情不同。
庄时从未近过女色,皇后是他第一个女人,虽说他未曾经历过情爱,却对此深有感知。
深宫里长大的人,更让他对此敬而远之,情爱可是深宫里最避讳的东西,更是杀人的利器。
比起感受情爱,他更懂得如何利用情爱,就比如他逼着崔鸿雪回来帮他,利用的不就是他对陶采薇的情吗。
深知这其中利害的皇帝,从一开始便是打定了主意的,以皇后样样中规中矩、合格但不出彩的本领,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让人瞩目的地方,正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庄时瞬时收起纷杂的思绪,皇后不过还是个小姑娘,不让她与自己的好姐妹见面,实在是他不对了。
但多余的那些情绪,他便不能再有。
他跟皇后,就这么相敬如宾,过一辈子,是最好的。
皇后对他说:“多谢皇上。”
随后皇上收回了手,而皇后带着嬷嬷们,提上食盒,离开了大殿。
崔鸿雪回到家,他的脑子里还是不能停止盘算一切局势,从皇宫里出来,他心里不停琢磨着庄时的心思,他无法看透一个帝王的心思,更不知道他到底还能容忍他们到何时。
他心里在想,若是自己干脆就去当皇帝怎么样?可他实在是不能再筹谋一生了,崔相是站在刀尖上的人,皇帝更是。
他又想,若是皇帝容不得他们了,要收割陶家的家财,甚至连他这个最大威胁的性命都想要的话,他该怎么抵挡。
商人生来就低贱无权,而商人获得权力的方式只有一个,那便是有背景和靠山。
但任何背景和靠山,任何权力,都越不过皇帝去。
皇帝还年轻,崔鸿雪不可能防他一辈子。
当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继续换取皇帝的好感和信任,皇帝忌惮他,他便主动卸权,皇帝想要陶家的家财,便割出一部分来进献国库,如此方能获得更长久的平衡,也会逐渐变得被动;
二是崔陶两家集中起来继续积蓄势力,赌何时皇帝会彻底忍不了,而那个时候,崔陶的势力也不一定是皇帝轻易能撼动的了,但两方一定会对峙很久,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思来想去,这些博弈每天在他脑海里对撞,他将献祭他的一切,尽力把陶家推到最高。
他是擅长筹谋,可他如今偏偏最厌恶筹谋,他却又不得不筹谋。
除了时不时地心慌、突如其来的手抖,他又新添了一个头疼欲裂的毛病。
回到府上,看着到处气派且其乐融融的样子,他勉强扯起嘴角苦笑了两声,这就是他想要的。
只是放眼望去,没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看到小姑娘的身影,这不免让他感到有些失落。
只要她花团锦簇的活着,在花园里享乐,就好。
“姑爷回来了。”
“姑爷好。”
身边路过几个小丫鬟,纷纷向他问好,如今府里的下人,各个都叫他姑爷,若是旁人听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这里究竟是陶府还是崔府了。
崔鸿雪颔首便算是回应,从崔波做回崔鸿雪,那些对底层人的温和对待仍然还保留在他的身体里,只是这些人没有发现,只觉得他是目中无人的崔相大人。
因为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温度,或者说,他没有任何余力来往眼里酝酿出温度。
维持一个可看的人形,已耗掉他的全部心力。
“姑爷,小姐特地给您留了饭,你快去花厅里吃吧。”
崔鸿雪便沿着小路到了花厅,看着满满一桌的饭菜,他唇角勾起笑容,不知从何时起,他次次回来都能吃到北方菜,这是标准的、广为流传的、刻板印象里的北方菜,今天这一桌尤为丰盛,他倒不在意这些菜是不是他真正爱吃的,只要陶采薇表现出来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一个人在这里坐下吃起来,倒也津津有味。
却不知今日本就是陶家所有人庆祝的日子,今天陶金银正式挂职了,在御林军里做了个小首领,手底下也管好几百个士兵。
走的自然是崔相的关系,军中也无人敢不服,陶金银这也算子承父业,做上了武官。
京中御林军整体都是懒懒散散的氛围,且不说这一代人从没打过仗,京里更是挨不着战争的边,当初大皇子的叛军还没有打到京城来,当今皇上就已经平叛平到京城来了,后来庄时带着军队浩浩荡荡进了皇宫,这些号称保护皇城的御林军屁都不敢放一个。
想也知道当今皇上更没打算要好好发展御林军,不然也不会让陶金银这个草包成功入职。
陶采薇看着她哥的风姿,真是越看越满意。
陶金银却不敢懈怠分毫,从前他争分夺秒地弥补功课,现在他争分夺秒地扎马步练武。
都是怕自己到了岗位上露出什么也不会的马脚。
陶金银要练武,一家人都十分支持他。
“强身健体是好事。”
陶金银道:“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是要保家卫国去的。”
保护皇城就是御林军的天职。
陶采薇抱着一篮子酥饼,边吃边对着他咯咯笑着:“你还保家卫国呢。”
陶金银一脸正色地看着他妹:“我既然占了这个职务,自然要肩负起我的责任来。”
陶采薇被他盯得愣了愣,她笑着说:“哥哥,妹妹可不能失去你。”
陶金银比她严肃多了,他说:“抱歉妹妹,我是军人,我不能向你保证这个。”
第095章 执棋
陶采薇觉得哥哥长大了, 以前所有人都说,陶家一个女儿生的比儿子还好,跟她比起来, 陶金银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陶金银长大以后,竟也有了自己的执着。
遥想起当初叛军打到河首府来时的情形, 他爹穿着盔甲佩着刀,说要出去平叛, 陶采薇连忙拦住了他,说:“陶家人永远趋利避害, 这时候就算当逃兵,也要先把性命保下来。”这是商人的天性。
难怪在这个家里,陶金银总是不出众的那一个。
在趋利避害的天性以外,或许他有一些别的坚守。
陶采薇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哥哥, 你玩儿真的。”
没错,整个京城对她来说,就像个游戏场,她活在这个世上,最会利用规则给自己谋利,这个过程令她感到无比兴奋。
当她察觉哥哥是真的要以身入局时,她的第一反应是, 有谁会在游戏场投入真感情, 拜托,他们兄妹一直站在顶端, 是执棋人。
崔鸿雪想不到, 他现在所担忧的那些事情, 或许在陶采薇的眼里,都不算什么。
权力这种东西, 只要得到过一次,便终身都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失去。
如果真有陶家要被清算的那一天,陶采薇一定会突然跳出来说:“你都拿去好了,我只是玩儿玩儿而已。”
他所求的也不多,在那之前,他要她站到最高。
掉下来时一点伤害也不受是不可能的,但总归不会是崔家那样的下场,崔鸿雪不会允许那件事再发生一次。
陶采薇的心是冷的,寻常事伤不到她分毫,也绑架不了她分毫。
她此时冷了脸、肃了目,她对陶金银说:“哥哥,我不要你做这个了,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
比起战争打起来了再逼陶金银当逃兵来说,她更想把风险管控在可控范围。
陶采薇的行事风格偏向高风险,毕竟高风险对应着高回报。
但当她察觉这件事的风险已到了不是零就是百分之百的时候,她会立刻放弃。
总有一天陶金银会证明她的分析是正确的。
陶金银正式挂职前已经在军营里训练了很多天了,一向在读书上不开窍的他,现在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方向。
当他确定了方向时,谁也拉不回来。
但他一直以来都听妹妹的话,已经听习惯了。
对着妹妹冷肃的目光,他的手失了力,握着的刀也垂了下来:“妹妹,为什么?”
陶采薇说:“没有为什么,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是咱们家的家规。”
陶金银似乎很沮丧,但他还是点了头。
陶采薇看着陶金银扛着刀沮丧离去,但她不会改口,她没想到她哥哥来真的,要是那样的话,她承受不起一旦发生战争的代价。
他们一起玩儿玩儿就好了,何必要搭上命呢。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陶采薇却不认这句话,仗自有他人来打,而陶家永远趋利避害。
陶采薇跟随崔鸿雪一起进宫的马车上,两人相顾无言。
她惦记着马上要见到妍妍,心里高兴。
她说:“多谢夫君带我入宫。”
崔鸿雪沉吟了片刻:“不用谢,是皇上叫你入宫去陪皇后的。”
“对了夫君,你身体好些了吗?”
陶采薇关切问道,崔鸿雪抬眼看她,她的表情里,有几份真情、几分假意,他一清二楚。
陶采薇啊,你的心可真够冷的。
他的吐血和自残的迹象,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是真的,毫不在意。
他垂眸静坐着,并不恼她,他希望她就是这样的,他的痛苦,何必要让她共同承受。
幸好,她不爱他。
崔相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他说:“劳夫人挂心,我已经好了。”
陶采薇朝他微微一笑:“那就好。”
随后扭头便看向车窗外,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嘴上还哼了几句调调。
崔鸿雪深知,他的痛苦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他反复告诉自己他的那些焦虑根本就不存在,没那么容易再出现第二个崔家,权势地位也并不都是空的,整个世界也并没有那么悲观,他只是病了而已。
究竟是病还是心魔,说不清楚。
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进宫去见皇后,他现在摸不清庄时的心思。
他怕她在皇宫出事。
他张了张嘴,想告知她几句内情,至少皇上现在,已不是当初那个庄时了。
眼看着她心情畅快哼着歌的模样,他顿时有些嫌恶自己,好端端的,何故给人徒添烦忧。
进了宫,他们二人自然而然得分开,皇后那里不见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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