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她不求力量,不求生死,只求束缚而已。
为何还要这样拦着她?
蛇尾不留情面地将光柱拍碎,暝暝卷起陆危,直接飞上天际。
她这一瞬间的气势,比真正的天界神龙更加浩然庞大。
现在天界那些神明未曾参与当初那场与脩蛇的大战,他们不知那生死相搏的双方究竟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诸神无阻,万物尽灭——
暝暝卷着陆危在所有人惊惧的目光下,朝荒夜原遁去。
在离开问天城的前一刻,暝暝看向坐在主位的沈付与兰夫人,回答了陆危最后一个问题。
“你都去过我心里头了,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
她想为人,自然是因为——
“我有母亲的呀。”
暝暝话音刚落,兰夫人就趁着这一片混乱,将暝暝赠给她的那柄匕首送入了沈付胸膛。
第39章 第三十九口
暝暝卷着陆危往远处飞, 她看着逐渐显出轮廓的荒夜原,朝那里坠了下去。
力抗诸神,她消耗了大量能量,她本不想起这样无谓的冲突。
在荒夜原里寻了处山洞, 暝暝带着陆危降落, 而后重新化作人形, 靠在了他的身上。
待混乱结束,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顺带将陆危也带了过来。
为什么要带他, 是下意识将他当成自己的食物了吗?
暝暝有些昏昏欲睡,她抬眸看着陆危,耗费了些法力为他摆了一个传送阵法。
“他们应当觉得你是被我掳走的。”暝暝让陆危先离开, “你先回去。”
陆危一手按着躁动的战神剑,一面侧过头看她:“你到现在还赶我走?”
“人类皆痛恨妖族, 尤其是蛇,天界要杀我, 定是不死不休, 你要与我一道被天界追杀?”暝暝歪头问他。
她不理解,自己分明是担忧他的性命,怎么就成了她赶走他?
“去吧,他们暂时进不来荒夜原,我先歇着睡会儿。”暝暝将脑袋埋在自己屈起的双膝之间,她困极了。
陆危反手将她拥进自己怀里, 他将暝暝造出的传送阵法击碎了。
“我不会离开。”他说。
暝暝的肩膀颤了颤, 她有些无奈,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在等我把你吃了吗?”
陆危死死拽着她的手。
暝暝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她困极了,之前好不容易积蓄起的力量早已耗尽。
陆危见她沉沉睡去, 也有些无奈了,他知晓自己能在梦中见到她,于是也闭上了眼。
他们在梦中的那片麦田旁相遇。
暝暝站立在白梅树下的三块墓碑旁。
她穿着宽大的袖袍,拢着袖子,定睛看着陆危。
“他没留下来什么东西,最后的那副盔甲也被天界的人收走了,我没办法给他立碑。”暝暝说。
“回到原身之后,我就知道你是他,生着一样的眉眼,还有一样的先天之疾。”
“有些抱歉,我又治好了你的眼睛,但跟着我,总归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暝暝冷静地对陆危说,却还是在拒绝着他。
陆危并未离开,只是大步走向她,倾身将她拉进怀中。
他低眸,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岔开了话题:“你从未对我说过你的事情。”
“你若不问,我可都要忘了。”暝暝走到第一块墓碑前。
这是玄凰的墓碑。
“这段故事里有我吗?”
“没有。”暝暝回答。
在她漫长的年岁里,就算是陆危的两世也不过占据了她生命的很短一段时间。
她的灵智生在人类刚有文明的蛮荒时期。
——
蛇是会冬眠的,暝暝在冬季也会睡去。
她在一株干枯的老树上寻了处温暖的洞穴,盘了进去。
这一年人类采伐山上的树木去建造他们的房屋,暝暝所栖身的老树没有人要,但也被推倒下来。
老树骨碌碌从山上滚了下来,僵硬着盘成一团的暝暝也滚进了雪地里。
她还沉睡着,直到雪地的尽头出现一串脚印,一位穿着厚厚棉衣的小男孩跑了过来,被硬邦邦的暝暝绊倒。
“哎哟——”他叫唤了一声。
他发红的手把暝暝抱了起来。
这是一条蛇。
善良的男孩把暝暝揣进怀里,很快跑回了家。
暝暝在他的怀里苏醒,唤醒她的是食物的味道。
揣着她的这个小男孩,很香很香,她在山里时会捕猎比自己大上很多倍的食物,先用身体缠绕上它们的脖颈,而后死死绞紧,剥夺它们的呼吸。
那些庞大的猎物在她身体下逐渐失去生命,她会挑剔地撕咬下它们身上最好吃的那一部分,然后继续去寻觅下一个猎物。
这个小男孩也一样,这还是暝暝第一次见人类,她长居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若不是这次意外,她不会与人类相遇。
但是,暝暝从不在冬季进食,从冬季到早春是很多猎物繁殖的时候,她若是冬季时巡猎,来年就没那么多食物了。
为了压制自己在冬季萌发的食欲,她选择在冬季入睡,而并非是渡不过这隆冬。
暝暝收回了自己的利齿,继续窝在男孩的怀里,好奇地朝外探头。
她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冬季,那刺目的白有些晃眼,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苏醒,她是被暖融融的炉火烘醒的,屋内的炉炕燃着火,男孩将她放在桌上的小竹篮里,托腮认真看着她。
竹篮里铺着小碎花的布,温暖柔和,和暝暝自己常居住的冰冷洞穴不一样。
周遭温暖起来,暝暝身体灵便许多,支起身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她的姿态警惕,很难想象在山里的时候,她就是靠着这样一副细瘦的身子,捕猎了那么多猛兽。
男孩见她醒来,惊喜得直喊娘,屋外,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是一位很普通的中年女人,身材不算高大,但肩臂处都有坚实的肌肉,小腿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腰间围着一块防水的兽皮。
“玄商,你又捡了点什么东西回来?”玄凰将手上沾着的血水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走了过来。
她提起“嘶嘶”叫着的暝暝,一面训斥玄商:“这是蛇。”
暝暝有丰富的好奇心,她观察着这个成年雌性与幼年雄性的对话,母子俩呜呜渣渣说了许多,暝暝一句也没听懂。
但她天资聪颖,能看出这高大的雌性生物对自己抱有忌惮,但很奇怪,她对自己没有要置之死地的敌意。
那个小一点的雄性幼崽更是天真,竟然想要帮助她。
暝暝在山里游荡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生物,她所遇见的所有同类妖兽都不会像他们这样交流,他们有自己的沟通体系,也有一种她难以理解的——像是空气般毫无实体却又分明流淌在两个生物之间的东西,这种看不见的系带将这两个生物紧紧联系在一起,就像是她曾经嗅到过兽类交流的声音、气味、信息素。
暝暝在捕猎的时候也会学习其他种族交流的媒介来接近自己的猎物。
于是她也学起玄商的声音,她发声标准,一声几乎一模一样的“阿娘”从她口中吐出。
她是雌性,声音细细软软的,听来也有些可爱。
这两个字说出,玄商和母亲齐齐愣住。
玄商挠挠头惊讶道:“这蛇妖还会学人说话哩!”
上古时期,人类与妖族之间的界限还没那么分明,偶尔也有刚生灵智的妖族混入人类的村庄,所以这两母子并不惊讶。
暝暝歪头:“这蛇妖还会学人说话哩!”
她学得一字不差,玄商来了兴致,开始教起暝暝说话:“你好。”
暝暝学:“你好。”
如此教了好几句,最后玄凰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在玄商头顶:“蛇都要饿死了还教她说话。”
玄凰从屋外扛回了一头沉甸甸的鹿,啪地一下丢在案板上,就这么在暝暝与玄商面前用一把庖丁小刀开始拆分鹿肉,
玄商吓得往后躲,母亲单手把他的胳膊拎了起来埋怨道:“就这么小的个子,以后怎么打猎养活自己?”
血糊到玄商身上,这小子吓得哭了起来。
暝暝不知道他为什么发出怪叫,她对玄凰扛回来的鹿很感兴趣,这动物在林子里跑得飞快,她以前想尝尝,没能追上。
她爬到玄商身上,让自己更高些能靠近这自己没尝过的肉类。
玄商会错了意,惊喜道:“阿娘,这蛇安慰我!”
玄凰看了眼暝暝,从鹿身上割下一块肉条伸到暝暝面前,暝暝张大口要去接,猛然间回过神来。
她发现不仅眼前的这块鹿肉是自己没有尝过的食物,这个雌性生物也是她没有尝过的新物种,为什么不吃了它?
暝暝张大嘴,嘴巴张开的弧度不像是要接下一块肉。
玄凰与山里野兽打交道许久,暝暝一张嘴她就知道这妖兽想要做什么,她将鹿肉收了回来,骗了暝暝一遭。
她笑道:“在我家里只能吃熟的东西。”
暝暝学习她的最后四个字:“熟的东西。”
“烹调。”母亲将大块鹿肉码放整齐,一起搬到了屋外。
正值隆冬,外面冰天雪地,正好用来保存肉类。
以前的每一个冬季,暝暝都在沉睡中度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天上飘雪,也是第一次感受寒冷。
暝暝好奇跟了出去,玄商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倒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盾牌。
玄商小声对暝暝说:“山里的动物都很可怜,但……但我们也要过冬,我们捕猎它们是应该的,对吗?”
“废话,人不吃东西就死了。”玄凰一手牵着玄商,提着暝暝回了屋子。
暝暝抓住母亲语句里的关键词:“人?”
“人,就是人,我们是人,你是蛇。”母亲回答。
暝暝聪明,大略也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对方正在介绍自己的物种。
她称自己为人,而她在他们口中是“蛇”。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分类体系,比暝暝自己识别生物的方式来得更加高效。
比如方才玄凰肢解的鹿,在暝暝眼中就是某种长着角的玩意儿,“角”在暝暝的认知里自然也是没有名词的,它是一种具象的、可视的东西,暝暝发现这种给某种东西赋予音节的体系很是好用。
她开始尝试学习,脑袋往屋门的方向探了探,玄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玄商开了口:“这是门。”
玄商从门槛上迈过,似乎是在教暝暝如何像一个人类一样跨过门槛。
暝暝软着骨头像一道水流淌过门槛,她理解了玄商的意思。
接下来,玄商指着屋子里周遭的所有物件一一告诉暝暝他们的名字,就像在教一位刚刚通晓人事的孩童。
一旁的玄凰提着一块切割好的鹿肉抛到案板上,手里拿着锋利尖刃。
她的动作大开大合,刀刃落下时却轻盈万分,将那鹿肉薄薄地切开。
学完知识的玄商与暝暝并排坐着,看玄凰在一旁准备午餐。
暝暝见到炉灶里燃起的火,她以前在山里见过这些亮着的玩意。
夜间有雷时,闪电劈在树上就会亮起火光,夏季干燥炎热时,一些干枯的落叶被风吹起,也会燃烧。
火很危险,她从没想过去利用这闪着光、摸不着的小玩意。
只见那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开了,玄凰将腌制好的肉片抛入锅中,暝暝嗅到了肉食的香气。
这与她平时用牙齿撕扯开猎物皮肉产生的血腥气并不一样,它的香味更加馥郁浓厚。
似乎经过了更多加工工序与倾注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的食物更加美味,更能满足暝暝那无底的食欲,
鹿肉羹烹制完毕,暝暝也被分到了一碗。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了一块鹿肉,是清汤寡水的味道。
玄凰并不擅长烹饪,但她取下鹿身上最肥美的一部分给玄商吃,这蕴含了她对后代温暖的亲情。
这种感情包裹在食物里,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暝暝能真切地感受到有某种温暖的东西藏在食物里,这极大满足了她的食欲。
暝暝对于人类能够烹制食物感到很意外,不同于直接撕扯咀嚼鲜活食物所带来的饱腹感,食材经过人类的加工了,注入了劳动与情感,这让食材能够发挥出更充足的营养,暝暝吃了人类的食物也更能带来饱腹的感觉。
就这样,在暝暝有了灵识学会思考的那天,玄商将她捡了回去。
她睁眼之后看到雪花落在人类的屋檐上,伴随着袅袅炊烟,丝丝暖意将些许落雪融化,氤氲出迷离的雾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类光景,如此美好安谧,仿佛能将她心底涌动的欲望平息。
暝暝在玄凰家里住了下来,玄商教会了她许多。
这个小男孩虽然懦弱但善良,他不像他的母亲是勇猛的猎人。
相反,他的梦想是读更多的书籍,像镇上教自己识字的先生一样成为一位老师。
他的第一个学生就是暝暝。
在正式认识暝暝的时候,玄商询问暝暝的名字,他说他自己叫玄商,玄是他随着玄凰的姓氏,商是他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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