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适时响起,席悦收回视线,垂下头拆封试卷。
监考的过程实在无聊,但考场秩序还算不错,教室里只有翻书页的声音,半个小时过去,陆陆续续有人交卷,席悦站在讲台上无声整理,忽地瞥见教室门口多了道身影。
刚刚她在食堂认错的那位寸头黑皮男大,此刻正倚靠在栏杆上玩手机。
席悦下意识看了眼台下第一排的座位,试卷上字迹不多,但试卷反面的最后一道题已经答完,男生单手支着额头,头微微垂着,颇有些屏气敛息的专注。
可他另一只手分明在百无聊赖地转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交卷的越来越多,直到座位上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下不仅门外走廊上等待的人急了,就连席悦也开始疑惑起来——这家伙既不交卷,也不翻书,就直直地看着试卷上的空白题目......然后转笔。
席悦无法理解,但也谨守监考老师的本分,直到铃声响起。
“交卷了。”
男生像是刚睡醒般,用极淡的气音“嗯”了声,然后不紧不慢地起身,抬手,黑色外套摩擦发出唰唰声响,他将试卷放到讲台上,又转身。
那唰唰声还没走远,席悦蓦地开口——
“等一下。”
耀黑色身影顿住,他双手抄兜,转身时微微挑眉。
席悦抽出他的试卷,指向横线处的空白:“你没写名字。”
男生慢腾腾地走过来,似乎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顺其自然地低下头。
席悦能看见他垂眼时清晰的双眼皮线条,流畅,干净,微颤的睫毛也是没有弧度的纤长,漆黑浓密,像刚被雨水打湿的一片檐瓦。
也难怪,这样的一张脸,骨相优越,皮相精致。
处处透露着凌厉,的确招眼。
“我没有笔。”
他抬头,目光直接得令人无法拒绝:“你帮我写吧。”
席悦一愣,下意识脱口:“你刚刚转的笔呢?”
男生侧身,朝门口的垃圾桶轻抬下巴,嗓音又低又缓:“丢了。”
“......好吧。”
席悦从粉笔盒里扒拉出一支战损版水性笔,弯下腰,边拧盖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亦潮。”
懒洋洋的声音从上方响起,柔软又带着几分清冽,好似冬日里第一场松软的雪。
“亦复如是的亦,潮汐的潮。”
席悦一笔一划地写完,再抬头时人已经走了。
“我靠,你说你二十分钟就出来我才等你的,老子等了一个半小时,你他妈在里面下蛋呢......”
走廊上黑皮男大的声音渐远,席悦把理好的试卷装进档案袋里,再把黑板上的字擦干净,然后就打了个哈欠,走了出去。
她昨晚惦记着孟津予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开始犯困,往前走时没怎么看路,直到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就走到楼梯口,蓦然听到一阵交谈声。
教学楼的楼梯在走廊尽头,可尽头处又延伸出了一截观景台,平时有挺多小情侣课间在那儿聊天。
这会儿栏杆旁伫立着两个男生,左边那个黑色的身影侧身背对着她,高挺的鼻梁下闪过一只手,清瘦手背上能看清凸起的骨节,指缝里夹着一点猩红,在雪景的映衬下明明灭灭。
收回视线,她又打了个哈欠,转身踏下了台阶。
第2章
紧赶慢赶地忙了一上午,当天晚上席悦就感觉到了头重脚轻,换季常见的流行性感冒,她也没放在心上,抠了两粒消炎药吃完就爬上床睡觉去了。
大四下学期开学,原本的四人宿舍里只剩下两人,钟若缇还三天两头住在工作室不回来,席悦相当于独居,窗帘一拉,半点噪音也没有。
那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从晚上八点到上午十点多,孟津予打了三个电话才把她吵醒。
席悦以最快的速度起床洗漱,穿衣服的时候也慌慌张张,本想素面朝天地出门,经过镜子前才发现自己的脸有些水肿。
想到跟孟津予已经一周没见了,她犹豫几秒后在化妆镜前坐了下来。
席悦的化妆技术虽然是个半吊子水平,但她师承钟若缇,也有过成功经验,实践效果最好的一次,是钟若缇那条《早八精简修容五分钟速通清冷小美人》妆教,步骤清晰,讲解细致。
不多不少的五分钟过去,席悦满意地对镜自拍,顺手发给了钟若缇。
Xytxwd:【早八修容消肿大法已get!钟大夫妙手回春,神医啊!】
冲浪达人钟若缇秒回——
钟若缇:【跟妆没关系。】
钟若缇:【你美。】
席悦勾起唇角,出门前又给她发了一条:【下条视频一定三连~】
-
冬末的最后一场雪只下了一个晚上,此刻积雪消融,阳光正盛。
孟津予的车停在校门口,席悦隔了很远就看到,兴冲冲地跑过去拉开副驾车门,刚想打招呼,就看见孟津予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在打电话。
两人在一起这半年来,孟津予出差越来越多,也经常在周末休息时被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叫走,席悦清楚这是律师行业的常态,但还是有些担心,他挂了电话后会不会跟她说抱歉。
他们已经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车窗开着,席悦有些忐忑地偏过头看他,驾驶座上的人左手举着手机,白色衬衫领口微微敞着,回复的声音时不时停顿一下,然后一心二用地看她一眼。
席悦打了个喷嚏,他就关上车窗,打开了暖气。
他俯身过来探温度的时候,席悦蓦然想起了几年前。
她认识孟津予,是在高一那年的寒假,那时候他们都还没有来到滨城,席悦在南城一中读高一,孟津予在隔壁七中读高三。本是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为在某个雪夜共同救治了一只濒死的小狗相识。
在那之前,席悦从没有对早恋产生过任何兴趣,虽然在同桌口中听过很多少男少女的悸动历程,可她想象不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冲动。
直到那天晚上,她看见孟津予脱下了自己的羽绒服,将冻僵的小狗裹在怀里。
雪花落在他蓬松的刘海上,他紧紧抱着那只可怜的小狗,焦急地看向席悦,眼底倒映着莹白光点。
“同学,你知道哪里有宠物医院吗?”
孟津予没养过宠物,席悦也没有。
那天晚上的雪很大,他们两人沿街走了很久,直到走进一家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吸顶灯柔和的光线下,孟津予的脸色已经冻得苍白。
爱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让人自卑,又让人勇敢。
那之后席悦发现原来孟津予和她同在一家教辅机构,他在三楼的高考冲刺班,而她只是楼下吊车尾的高一基础班,那时她便知道了,原来同桌嘴里那个顶顶有名的七中校草就是他,学习好,长得帅,说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席悦经常在楼梯口装作偶遇,有时也会问他数学题,孟津予从不拒绝,他声音好听,性格也好,认认真真为她讲解时,还能一心二用地将她那本乱七八糟的试卷折角熨平。
就像现在一样。
“想什么呢?”
孟津予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那通电话。
席悦回过神来,捏了把他搭在中控台上的手:“还不是在想你打完电话会不会又丢下我。”
“上个月是比较忙,这阵子不会了。”孟津予抽回手,捏了捏她的脸,“想吃什么?”
“火锅!”
他帮她系上安全带:“承延路那家吗?”
席悦幅度很大地点头:“想吃他们家的贡菜丸子。”
“好。”
席悦兴致勃勃地摘下围巾,打算丢到后排座位上,一转身,突然瞧见副驾靠背上有个小小的洞,面积不大,看起来像是烟头烫的。
孟津予比她早两年毕业,毕业就进入了滨城最大的律所实习,转正后父母为他置办了华悦公馆的房子,这辆宝马X7也是一年前刚买的,孟津予生活习惯很好,内饰一直保养得不错。
“这个洞......”席悦用手摸了一下。
孟津予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有片刻凝滞。
“前几天带了趟吴安,应该是他抽烟烫的。”他语气平静,无懈可击。
席悦“哦”了一声,也没在意,孟津予那个大学室友,印象里的确是烟不离手的。
周日的承延路人满为患,席悦要去的那家火锅店更是火爆,取号的时候前面还有32桌在等位,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两人才正式入座。
孟津予吃饭的时候一般不会说话,通常是席悦说得比较多,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偶尔附和,时不时给她夹菜。
对于这种相处模式,钟若缇吐槽过很多次,觉得他们俩根本就不合适,席悦很不理解,在她有限的两性认知里,谈恋爱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互补,就像两块拼图,不一样才能拼在一起。
一模一样的怎么拼?
正想着,孟津予桌边的手机响了。
席悦没放在心上,还以为又是工作电话,直到两人对视上,他笑着开口:“你猜是谁打来的。”
“谁啊?”
她探头过去一看,备注是“席叔叔”,很显然,这是她爸席青泉打来的。
席悦惊奇地看着他:“我爸经常给你打电话吗?”
“也没有,这是第二次,上次是你手机丢了那天。”
“那我来接。”
她把手机拿过来,一按下接听键,老席的大嗓门立刻从话筒里传来:“小孟啊,我听悦悦说,她那个电视台的工作马上就不干了?”
疑惑这种事为什么要跟孟津予确认,席悦把嗓子往下压了压:“是的叔叔。”
老席向来粗神经,那边的背景声音又嘈杂,因此一时之间竟没发现。
“电视台工作多好,我和她小姨都想让她继续干,但是具体情况我们不是很清楚,悦悦那个丫头你也知道,是个傻的,小孟你离她近,比我们懂的也多,你看她这个事儿,需不需要你叔我花点钱找人通通关系,她是不是还有......”
席悦脸上原本还堆着笑,后来越听越不对劲,她才变了脸色,佯装生气地开口打断——
“你是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啊?席叔叔。”
席悦家有一个铝合金加工厂,本来一直是以门窗品牌前端代工厂的模式盈利的,七八年前老席一拍脑门要成立自主品牌,这几年干得风声水起,得了个“门窗大王”的称号,实现从小富到大款的阶级跨越之后,暴发户的气质就越来越明显。
电话那端一秒安静,随后响起装傻充楞的笑声:“你俩在一起呢?这么巧。”
席悦生怕他乱用功夫,直接切入主题:“爸,我在电视台本来就是实习,那里的编制都是有数的,没那么好进,你别浪费精力打听,而且我本来也不想留在那儿。”
电视台招聘实习大多都有时效性,说好听点是提供学习机会,说难听点就是白嫖廉价劳动力,台里编制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一届进去的应届生都如过江之鲫,但能留下来的不过寥寥。
席悦不觉得自己能脱颖而出,但好在官媒也不是她的志向所在。
席青泉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那你把电话给小孟,我跟他说两句别的。”
席悦又叮嘱了一番,才将手机递了过去。
一两分钟的时间,两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孟津予就回应了“嗯”、“好的”、“我会留意”,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火锅蒸汽氤氲,席悦热得出汗,却还是不忘八卦。
“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孟津予递了张纸巾给她:“就说让我再劝劝你。”
席悦有些不太相信,可也想不出孟津予骗她的理由,接过纸巾便随口道:“他就是喜欢操心。”
她一早便说过了,正式择业的时候不会考虑电视台这类传统媒体,可老席总是想要改变她的想法,口口声声说什么女孩子,还是应该安稳一点。
席悦不认同,父女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实我觉得叔叔说得有道理。”
孟津予放下筷子,唇线抿了抿,语气少有的郑重其事:“悦悦,你的专业性质,电视台的工作是最合适的。”
在此之前,孟津予从未跟她聊过工作的事情,席悦一直以为他是理解她的,理解她喜欢创造性和自由度高一点儿的工作,理解她不愿意困在毫无想象力的程序里。
店里人声鼎沸,席悦怔了几秒,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顿饭吃到将近两点,孟津予下午还要去律所,开车把她送回了学校。
席悦已经习惯了他碎片化的陪伴。孟津予早她两年毕业,毕业后先是做了一年的实习律师,然后拿到了律师执业资格证,他是个极其自律的人,很少给自己放假,尤其是半年前两人正式在一起之后,孟津予的工作量越发繁重。
“那你晚上加班别忘吃饭。”
席悦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说罢就想要下车,可手刚放到车门上,旁边的孟津予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个金色小手袋,脸上的笑容是轻松的,“昨天出差在商场看到这条项链,根据我的直男审美来说,悦悦戴起来应该是漂亮的。”
席悦不缺钱,孟津予家境也算优渥,两人之间互赠礼物不算稀奇,稀奇得是现在既不是过节,也还没到她的生日......
孟津予并不是一个很会制造惊喜的男朋友。
“怎么突然送我礼物?”
席悦虽然疑惑,但也没多想就拆开了包装盒,几秒后,一条白贝母边钻小扇子项链映入眼帘,光泽柔软,清透又温柔。
孟津予顿了几秒,语气里当真有几分不着痕迹的歉意:“就当补偿我昨天让你白跑一趟的罪过了。”
席悦不怎么钟爱首饰,但喜欢漂亮物品是一种本能。
钟若缇说她是世界上最好哄的女孩,可她觉得知足常乐也没什么不好。
虽然她喜欢的男生对待感情一直都是迟钝的,迟钝到席悦追着他跑了五年,他才意识到他们从南城到澜江的缘分不是偶然,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或许出差不会报备,或许偶尔忘记她对大豆过敏,或许会不理解她的工作兴趣......
但只要他给她的是唯一,就算少一点点,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在那么多错漏百出的场景下,席悦都是这样认为的。
她坚信孟津予身边不会出现第二个女生,这份由己及人的信任让她忽略了许多不该忽略的细节。
正如此时此刻,她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并没有注意到孟津予摆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那两条来信人没有备注的消息只有八个字——
【那天不算】
【我后悔了】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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