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悦全程没说话,但梁茉莉升上车窗之前,她隐约听到她语带嘲弄地对许亦潮说了句什么。
那声音很轻,她也怀疑自己听错。
梁茉莉说他没出息。
许亦潮神情未变,仿佛没听见一般,连个反应都没给她。
车子再度行驶起来,几秒后并入车流,消失在视线里。
钟若缇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遗憾地叹息:“许亦潮这种顶配男,怎么开了辆低配车。”
席悦回过神来,就事论事:“咱们连车都没有呢。”
“那是咱们不爱开,又不是买不起。”
钟若缇的家境虽然没有席悦好,但她这两年做博主也算小赚不少,买辆车的话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我听说他家蛮有钱的,自己做游戏又挣了不少,既然开车的话怎么也不换辆好点儿的。”
席悦想说可能人家的消费观就是务实,话到嗓子眼突然想起了许亦潮那张臭屁的冷脸。
算了,干嘛要为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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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实习结束还有几天的时间,台里突然忙碌起来。
政府牵头要在滨城的新农基地举办一场高校研学活动,还特意邀请了几位农科大的退休教授出席,算是她们组近一个月来最隆重的活动,席悦也跟着早出晚归起来。
虽然回赠给孟津予的礼物已经买好了,但因着两人始终约不出一个双方都闲的时间,所以那个公文包自打拿回来,就一直放在席悦宿舍的衣柜里吃灰。
就这样脚不沾地,大约忙了整整一周。
研学活动圆满落幕的那天是周日,将近晚上八点,席悦和周岚一起从新农基地里出去,打算蹭带教老师的车先回市区。
两人都累得够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之后的打算,周岚突然捅了捅她的胳膊,语调稍扬了几分,“悦悦,那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席悦正检查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带齐,闻言抬头,不远处的水泥路上,孟津予的车开着近光灯停边上,而他本人就靠着车门,朝两人挥手。
自从孟津予工作以来,他基本就很少休息,整日里穿着的都是挺括又板扎的西装,像今天这样的白色套头卫衣和工装裤穿搭,席悦已经很久没见过了,骤然在这荒草寂寥的小道旁看到,差点儿没认出来。
“你男朋友真的很优质诶......”
周岚压着声音:“我之前听你说过,他也是我们学校的是吗?”
“对,他比我们大两届。”席悦慌忙将拉链拉上,看向周岚,“要不你别蹭黄老师的车了,你跟我们一起,应该能把你送到离学校近点儿的地方。”
“还是别了,人家大老远来接你,你带个电灯泡算怎么回事儿?”
“没关系,他人很好的,不会介意这个。”
周岚松开挽着她的手,还是没好意思,撇下她就一路小跑去追带教老师了。
席悦目送她上车,才走到孟津予面前。
“你怎么来也不提前跟我说呀?早知道就把给你买的礼物带着了。”
她还是十分意外的,又有些惊喜,下午她跟孟津予聊天的时候抱怨过盒饭不好吃,孟津予那会儿问她几点结束,她说了一句“不确定”就放下手机去忙了。
地址她都没发,没曾想他还能查到。
“临时决定的。”孟津予十分自然地取下她肩上的包,“你不是中午没吃饱吗?晚上接你去吃好吃的。”
“那你在这儿等了多久啊?”
孟津予打开后排车门,将席悦的背包放到座位上,才温声开口:“没多久,我来得巧,半小时你就出来了。”
席悦才不信,看着孟津予关上车门,她伸出双臂,自然而然地圈上了他的腰。
两人在一起半年,最亲密的动作就是拥抱,许是因为多年朋友变恋人,这样的进度对旁人来说或许有些慢,但对他们俩来说,却是早已习惯了的细水长流。
“想吃什么?”孟津予丝毫不嫌弃地揉了揉她已经出油的刘海。
“嗯......糯米鸡。”
华夫格质地的布料柔软亲肤,席悦把脸往他怀里蹭了蹭,鼻息间充斥着干爽舒服的香气,感觉亲切又陌生。
两人确实又有十来天没见了。
孟津予总是很忙的,可从前他忙的时候,两人也是能见上面的,现在呢,一旦席悦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之间的来往就只能靠手机维系了。
直面这个事实很难,可席悦向来都是一个想得很开的人,她既然喜欢孟津予静水流深的温和,那必然也要接受他淡然置之的习惯。
两个人在一起,原本就是要互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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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市区的路上,席悦的心情一直挺美,直到老席打了通电话过来。
席青泉同志最近格外关心她,几乎每周都要打上两个电话过来,内容没有别的,除了问电视台还有没有机会,就是问她有没有看到其他稳定又靠谱的公司。
这回的电话,他直接给推了个在国企工作的合作商儿子的微信,说是他们单位最近在招聘视频编辑,内推机会算得上难得。
拒绝显得不识好歹,不拒绝自己又实在不感兴趣。
席悦并不算一个很有理想的人,她从小就没有什么向上的野心,成绩不高不低,性格不温不火,对于毕业季找工作这件事,身边的人原本都以为她会保持之前的态度,找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然后继续自己不咸不淡的生活。
席悦有些无奈,他们这份理所当然的“以为”,让她觉得自己的拒绝像是一种刻意反叛。
可事实上她只是在电视台实习过了,了解之后发现自己没那么喜欢而已。
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喜欢什么,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做呢?
苦口婆心的一通电话结束,席悦已经筋疲力尽。
正在开车的孟津予给她递了一瓶水:“叔叔还是想让你留在电视台?”
“没有了。”席悦郁闷地拧开瓶盖,“他现在想让我进国企。”
她是真想不明白,按说席青泉这辈子白手起家也算是闯出名头了,怎么生个孩子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子承父志,自食其力,反而一门心思想送个“铁饭碗”过来。
席悦的母亲谭玫在她十岁那年就因为癌症去世了,这些年席青泉又当爹又当妈,拉扯她长大的过程不说容不容易吧,反正父女俩向来都没怎么发生过矛盾的。
席悦自觉算是听话懂事,席青泉这份父亲也不专制霸道,甚至高三那年偶然知道席悦转了性拼命学习是为了追着孟津予考来滨大,他都是十分开明地表示支持的。
“那你有感兴趣的就业方向吗?”孟津予突然问。
席悦摇摇头,眼底多了几分迷茫:“其实我觉得我也不挑,只要不是那种重复性很强的工作,我应该都能接受的。”
车窗外霓虹闪烁,孟津予把着方向盘右拐进了一处露天停车场。
虽然他没问重复性很强的工作是哪类,但席悦还是想了一下,就比如剪片子吧,一条视频三四分钟,抠到每一帧的细节上,密集的轨道里安排好错落有致的文字、音乐、特效、转场......完全的严丝合缝,规范到像是固定程序。
车子平稳倒进车位后熄火。
孟津予转过身,按了下她的安全带锁扣,出声安慰:“找工作这事儿急不来,你要实在不想做那些,学校每年三月都会举办双选会,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
双选会是学校为应届的大四生举办的招聘会,有招聘需求的企业搭展台,学生带着简历参观,双方现场筛查,算是第一轮的简单面试。
席悦这两天加班忙到头晕,差点忘了这件事。
她又精神起来,拿出手机说:“对,我之前是有这个打算,还重新做了下简历,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润色的地方,可以吗?”
俩人下了车走进路边的一家粤式酒楼。
席悦口味杂,除了有大豆过敏这个禁忌,甜的辣的基本不挑,俩人吃饭几乎都是她选地方,孟津予从来都是点头同意,他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喜好,他似乎就没有特别的喜好。
找了张桌子坐下,席悦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
“是不是有一点啰嗦了?”
席悦双手握拳撑在桌面上,上半身绷得笔直,忐忑地看向孟津予。
她对他的信任已经持续了六年,事实上,孟津予确实也是一个没有弱点的六边形战士,对于法学生而言,学历的重要性不必言说,孟津予能以一个本科生的身份进入滨城最大的律师,并且在短短两年内就站稳脚跟,他的优秀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孟津予没有说话,他在认真浏览她的简历。
短暂的安静里,他搁在桌角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席悦下意识去看,是一串没有备注过的号码。
孟津予移开目光,只是扫了一眼,就按下了锁屏键。
“要不你先接电话?”席悦挺不好意思的,因为她的这点小事,“我这个不着急,反正双选会下周才开始。”
孟津予语气寡淡:“没关系,不是重要的电话。”
他又看了下去。
半分钟后,他把手机还给席悦:“有三个小问题要注意,你参考一下。”
席悦立刻屏息凝神。
“第一点,基本信息不用太多,姓名、年龄、学历和联系方式比较重要,地址什么的不需要写;第二,描述工作或项目经历时尽力量化结果,用数据说话更显而易见;第三,个人技能属于加分项,挑些与工作技能相关的重点描述就行......”
席悦正听得认真的时候,桌角的手机再次不依不饶响了起来。
孟津予这次停留的目光久了些,顿了顿,他拿着手机起身:“你先想一下怎么改,我出去接个电话,菜上了你就先吃。”
席悦忙不迭点头:“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孟津予推开椅子,步伐有些不易察觉的焦躁。
走出酒楼大门,他站着的台阶刚好可以看到餐桌的位置,席悦弓着腰坐在椅子上,额前的头发有些乱,她不甚在意地随手一拨,齐眉的直刘海分了个岔,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但她毫不在意,继续在屏幕上认真地敲敲打打。
收回视线,孟津予按下接听键。
他淡漠开口,嗓音里尽是克制的冷意:“我认为我说得很清楚,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听筒里传来的静谧如海,淹没了所有纷乱的思绪。
片刻过去,有人在沉默中轻笑一声:“这样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接我电话呢?”
第5章
进入三月后,气温迅速回升,春暖花开的季节,席悦的实习苦旅正式结束了。
不用去台里报道的第一天,导师张明远就给她打了通电话,说是要沟通论文选题的事情,让她下午去政教楼找他一趟。
平心而论,张明远这个导师还是非常合格的,这一届广编班他带了八个人,大四上学期刚开学,他就给其中的七个学生各自介绍了一份实习,没介绍的那个,还是决心将副业一搞到底的钟若缇。
席悦从宿舍出来,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套头毛衣,在阳光下面不觉得有什么,一走进空荡荡的政教楼大厅,就冷得打了个喷嚏。
学院办公室在三楼,她提前十分钟就到了,刚转身踏上走廊,就看见正前方一胖一瘦两个身影。
胖的那个年纪不小,五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标准的行政夹克,厚厚的镜片下面是漾着怒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好歹他也是你的直系学弟,人待了半天你就给撵回来了,怎么,你是觉得自个儿翅膀硬了,能独挡一面了,就忘记学校对你的栽培和支持了吗?”
这话说得可太严重了,都上升到学校的高度了。
席悦悄悄抬头看了眼,挨训的人似乎没听到似的,松松垮垮地站着,眼底都是漫不经心,就差把“左耳进右耳出”挂脸上了。
正值午后,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都紧闭着,一条通道只有尽头窗口透出些许光,昏沉沉的,又阴暗又阴冷。
席悦压着脚步缓缓走过去,生怕引起注意。
她从上学起就有个毛病,怕老师,不怕张明远是因为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可眼前这个行政夹克明显不是,他嗓门大,威压重,还喜欢给人扣帽子,正是那种会让她腿肚子打颤的教导主任类型。
“您要推也推个靠谱的人过来吧,他连Unity和UE哪个更适合做移动游戏都不知道,我让他待半天已经是给学校面子了,院长。”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窗外香樟树梢被风带起,不断摩挲着窗台刮来刮去。
许亦潮这话说得不重,可嗓音里都是不阴不阳的埋怨,钝刀子割肉,割的还是院长。
席悦挺敬佩地偷看一眼,正好撞上他百无聊赖的目光。
俩人对视不到两秒,他懒懒散散地挠了下眼皮,又把视线移开了,随后看看身后掉漆的墙皮,看看不远处漏光的窗户,就是不看眼前怒气四溢的院长。
席悦想起那天在电梯里看到他的样子,那时的他似乎也是这样,背影都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敷衍,仿佛永远能置身事外似的。
席悦停在学院办公室门前,礼貌地扣了三下,明显感觉到那两人朝她看了过来,她也没抬头。
她还没忘记电梯里许亦潮的无差别攻击行为,虽然对他说不上讨厌吧,不过有几分畏惧倒是真的。
等了五六秒,屋里都没传来一声“请进”,席悦有些尴尬,正犹豫着要不要给张明远发个微信的时候,身后的两人大约是把目光收回去了,对峙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也不跟你多说,赶紧按一天120的实习标准把工资给人结了!”
“没人加他微信,而且他就待了两个小时,要给也只能给60。”
院长憋着气,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像是存心赌气似的:“给我,我给他!”
“哦,那行。”
冷淡又倨傲的嗓音落地片刻,似乎是也拿出了手机,然后等了几秒——
他啧了声:“没电了。”
“你这小子是不是......”
院长即将发作,许亦潮立即施法打断:“那个谁......”
席悦头都没抬,可她就是感觉许亦潮在叫她,毕竟走廊上也没第四个人。
她不想掺和进去,埋头当鹌鹑,直到那人又加了个前缀——
“那个穿黄色毛衣,鼻子贴到门上的同学。”
席悦僵硬地转过脖子,只默默地看向他,一言不发。
许亦潮略微站高了些,后颈绷得笔直,像一棵孤傲的小白杨似的,朝她轻抬下巴,拽拽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倦怠——
“借我60块钱。”
“啊?”
可以不借吗?
这话虽然没问出口,但她犹豫的样子落在院长眼里,仿佛成了许亦潮霸凌同学的证据,于是他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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