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后,船上的人陆陆续续都下了船,一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在城内着实显眼,陆怀砚在船上时就已经吩咐好,到沁城下船后各自去寻自己的落榻之处,如有重要消息回禀,便在沁城最好的客栈碰面。
下船后,众人按陆怀砚的吩咐三三两两各自为伍朝不同方向走去。
陆怀砚几人则朝沁城最大的客栈走去,这时本该与其他人一起离开的秋霜朝几人走来。
秋霜今日一身衣裳发饰极具沁城这边的风尚,一身褐色羊皮绒袄裙,乌长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垂在身侧,辫子上镶有红色的小珠,额头上戴着与之呼应的金黄色额饰,与当地人的衣着打扮别无二致。
秋霜来到几人跟前,一扫在船上的压抑冷艳,明艳又活泼,像是瞬间换了一个人。
秋霜笑容满面问,“陆公子,我能否与你们同行我实在不想与那帮臭汉待在一起。”
秋霜是陆怀砚来沁城之前,主动寻上来的,她说她对罗崖和沁城一带十分熟悉,幼时曾在这边待过一段日子。
对于自己送上门的好处,陆怀砚自是不会轻易答应。
秋霜也很聪明,看出他的谨慎,说了一些罗崖和沁城当地的习俗,罗崖、沁城的地势地貌,以及几句较为日常的罗崖语,陆怀砚才让她跟着上了船。
几年前罗崖曾有来自罗崖的商人向圣上献宝,朝堂上他曾听过那罗崖人的发音,与秋霜的发音很像。
陆怀砚没说话,目光转而望向身边的云梨,这是让她拿主意。
秋霜极有眼色地望向云梨,“阿梨姑娘能答应我么!”
云梨疑惑地望向陆怀砚,“她不是你的人吗你做决定就好。”
话一落,氛围有些尴尬。
云梨很快察觉到自己话里的不妥,什么他的人。
云梨笑望着秋霜,“我都行,就看陆公子的。”
陆怀砚这才颔首,他语气清冷道,“秋霜姑娘曾告诉在下,你对沁城和罗崖颇为熟悉,烦请姑娘带我们去沁城最大的客栈。”
秋霜忙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说完,她熟门熟路地带着几人穿过闹市往另一边走去,云梨一行人紧随其后。
路上云梨看见好多在上京和东洛看不到的把戏和玩意儿。
有驭猴师让猴子给路过的众人磕头作揖讨赏钱,也有衣着大胆在当街跳舞的舞娘,还有在地上铺着一层地毯卖各式珠宝的商贩。
陆怀砚却早已习以为常,见她看得目不暇接又痴迷,主动解释道,“你若喜欢,这些在上京也能看到。”
*
陆怀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不妥,他还未解释,云梨已落了脸色,“在上京我哪有机会去看这些景色,此刻能看到就已经很不错了。”
陆怀砚眉眼低垂,“你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云梨往前走去,“抱歉陆公子,我还真不知晓你是什么意思,我看够了,阿霜姑娘,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客栈!”
云梨的确是看够了,这些虽然好看又稀奇,但街上人潮汹涌,还大多是体格健硕的大汉,偶有一衣香盈袖的女子走过去,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几欲让人作呕。
云梨去看了看陆怀砚的脸色,与刚下船时不一样,更冷了些。
云梨心思细腻,猜出他应当是因为她方才的那句话才会如此,但她并不想多解释什么。
秋霜走得有些快,她在前面大声回应,“穿活这条街,很快就到了。”
果然如秋霜所说,一条街的距离后,几人就到了客栈。
云梨抬头看着牌匾上几个金灿灿的大字――风雪客栈,倒是应景。
只是一进客栈,客栈内并不像街上那么热闹,冷冷清清的,十分安静,只在不远处坐着几小桌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与云梨她们一样,并不是沁城人。
一进客栈,懒心懒眼的卷胡子掌柜一看到她们,眼睛顿时又大又亮,人也精神了。
那掌柜阔步向她们走来,卷胡子掌柜的汉话说得不是很好,口音生硬又奇怪,颇具喜感,云梨险些笑出声。
“几位看样子不是沁城人,是要住客栈吧!”
陆怀砚递给言聪一个眼神,言聪从怀里摸出钱袋子,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给我们来五间上房,再让人上些饭菜来。”
那掌柜的看见那么大块银子,眼睛瞪得又亮又大,忙唤来跑堂的堂倌,“去,去做几道咱们沁城最好吃的菜呈上来。”
陆怀砚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再加几道甜口的菜。”
闻言,云梨眼睫微颤了几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那客栈掌柜殷切道,“几位随我上二楼来,二楼比一楼热和不少。”
几人跟着掌柜往二楼而去,陆怀砚却在这时注意到秋霜与掌柜的眼神有短暂交汇,很快,二人应当认识才是,陆怀砚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若不是秋霜眼里流露出的倨傲之色太过明显与理所当然,否则仅凭那一瞥,陆怀砚也不能断定二人相识。
秋霜走着走着便颇为亲密地往云梨靠去,只见她亲昵地挽起云梨的胳膊,“阿梨,待用完膳后天色还早的话我再带你去沁城逛逛,沁城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对云梨频频示好的秋霜,吕兰英很是警惕地从她怀里拽回云梨的胳膊,“在船上待了这么久,用完膳自然是好好沐浴一番后再好好睡一觉,阿梨身子虚,外面天寒地冻的,可没有你这么好的精力再去外面逛一圈儿。”
对此,陆怀砚心里表示十分赞同,有些他不能说的话,自有吕兰英帮他说,看来带上她也不是没有好处。
秋霜揪着发辫不以为意地瞪吕兰英一眼,“阿梨都没说什么呢,你插什么嘴!”
吕兰英双手叉腰大声道,“阿梨的身子是我一口汤一口水养好的,你说我插什么嘴你也是,在船上一副冷艳得不得了的模样,下了船后又是这幅模样,如此表里不一,我严重怀疑你别有用心。”
秋霜气得紧紧攥住发辫,涨红了一张脸,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手指颤动地指着吕兰英,“你你你……大……”
后面那个字未说出口,秋霜蓦地住了嘴,胸口起伏不定地瞪着吕兰英,这是气得话也说不顺了。
云梨无奈拍拍秋霜的背以示安慰,“她并无恶意,你莫要放在心上。”
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云梨又看看吕兰英,“兰英姐姐,你也少说两句,说了这么多话,该饿了,咱们快些去用膳的好。”
“哼!”吕兰英将脑袋撇向一边。
“哼!”秋霜将脑袋撇向另一边。
三人往前走去,身后陆怀砚则若有所思地盯着秋霜的背影出神。
言聪见状,双眼瞪得圆溜溜的,“我说公子,不至于吧,你这么快就放下云姑娘移情别恋了!”
陆怀砚冷乜他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在想,秋霜后面那句未尽之言会是什么!”
言聪不明所以,“什么未尽之言哎呀,公子,咱们先去用膳行吧,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填饱肚子之后再说的。”
陆怀砚瞥言聪一眼,“成日只会吃,脑子是半点不会动的,再这样下去,你就不用再跟着我了。”
说完,大踏步上楼去,言聪郁闷地跟在他身后,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
几人在矮案旁坐下,沁城不同于上京和东洛,上京和东洛的桌案皆是高脚,沁城的桌案皆是矮脚,地上铺着绘有花纹的红色毡毯,毡毯上又放着几方软垫,以便席地而坐。
屋子角落里燃着的炭盆将整个屋子烘得暖融融的,只是许是用的炭不怎么样,有些熏人。
云梨嗓子有些干痒,来到窗边开了半扇窗透气。
矮案是张宽长的方案,云梨一坐下,吕兰英与秋霜便不约而同地在她身侧落座,陆怀砚只得坐在她对面。
这时掌柜的让堂倌送来一壶热酒,“各位客官,这是掌柜命小的送给诸位的,是沁城的特有的酒,诸位可以尝尝。”
陆怀砚注意到,堂倌并未直接讲那壶酒放在矮案上,而是直接递给了坐着的秋霜。
堂倌对秋霜熟稔中带着的恭敬的态度让陆怀砚更加坚定了之前的猜测――秋霜从前应当是这家客栈的常客,与掌柜的相熟不说,且身份应该还大有来历。
秋霜接过酒壶后,替几人分别斟上满满的一杯酒,而后手持酒杯仰头一饮,“诸位,我先干了,我馋沁城的酒馋了许久了。”
陆怀砚目光一顿,紧紧盯着秋霜的双手。
秋霜饮酒时的姿势有些熟悉,陆怀砚一时想不起来哪里熟悉,但他能肯定的是,这饮酒手势绝不是上京和东洛乃至其他地方该有的。
陆怀砚没动那杯酒,淡道,“陆某不擅饮酒,秋霜姑娘自便。”
云梨倒是没那么多顾忌,她也许久未曾饮过酒了,再说喝酒暖身,夜里也能睡得更好。
云梨朝秋霜笑着点点头,而后举起酒杯浅酌一口,酒入嘴里的一刹那。
云梨浑身蓦地僵住,眼里激涌出泪花,声音颤抖地问,“这酒是何人所酿!”
第62章
秋霜一愣,“是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说着秋霜又尝了一口,疑惑道,“没有什么问题啊,你,这是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反应太大了,云梨吸了吸鼻子,敛去眸中泪意,“没,只是觉得这酒的味道颇为熟悉,与我从前喝过的酒味道差不多。”
味道岂止是差不多,简直是一模一样,可知晓这酒的配方的人除了自己以外,另外两人早已不在人世,云梨太过震惊。
闻言,陆怀砚凝着那壶酒若有所思。
彼时秋霜刚喝完满满的一杯酒,脸上升起一圈红晕,她笑道,“要说这酒,这酒并非是沁城本地的酒,而是从罗崖靠北的狄人那边传来的,狄人都很喜欢喝这酒,常以高价出售给罗崖和沁城好美酒的酒徒。”
云梨下意识问了一句,“罗崖和沁城人难道就不能自己酿这酒么若自己酿得,又何必以高价相购。”
秋霜缓缓露出一个自得的笑,连她自己都没察觉,接着缓缓开口道,“这可是我姐夫亲手所酿,除了他,没人知道这酿酒酵母法子,就算我阿姐是他的妻子,想知道这酿酒的方子,用尽法子也撬不开他的嘴。”
说到这儿,秋霜眼里的笑更明显了,“后来你们猜怎么着,我姐夫靠这酒硬是成了当地的富商。”
秋霜说完后,又飘飘然地举起酒杯与云梨碰杯,“阿梨姑娘,我与你一见如故,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啊。”
云梨看她一眼,随口附和道,“好,咱们不醉不归。”
云梨边说边去看陆怀砚的脸色,她想,连她都察觉到秋霜话里的不对劲,想必陆怀砚也有所察觉才是。
陆怀砚这时不疾不徐开口道,“你说这酒是从北狄传来的!”
秋霜似是酒量不太行,舌头有些打结,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她双手捧着脸,“是从北狄传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陆怀砚又垂眸悠悠道,“那照如此说来,你与你姐夫应当都是狄人了!”
秋霜听陆怀砚如此说,酒随即醒了大半,不慌不忙道,“陆公子有所不知,这酒虽说是从狄人那边传来的,且又是我姐夫所酿,但我与我姐夫、阿姐并非是狄人,只不过早年间去了一趟,喜欢上那里,之后便用了些手段留在那边了,我这样说,陆公子还是觉得有问题么!”
陆怀砚扯扯唇角,“居然是这样,看来是陆某误会秋霜姑娘了,不过我想问问,听说北狄人残酷无情,杀人如麻,你们为何不在沁城落脚,反而大老远冒着危险跑去北狄落脚。”
秋霜一听,不乐意了,气哼哼道,“谁告诉你北狄人残酷无情、杀人如麻的,我在北狄待了那么久,可从未见过你说的这些。”
陆怀砚淡淡笑问,“陆某想多问一句,你说的待了那么久是指多久!”
“你未见过这些,不代表这些就未发生过,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发生过了,你说呢,秋霜姑娘!”
*
待看着秋霜回屋后,云梨这才对陆怀砚道,“陆公子可也觉得阿霜有问题!”
陆怀砚意外地看她一眼,“你也感觉到了!”
云梨抿唇摇摇头,“其实也不是秋霜有问题,而是她说的那酒有问题!”
陆怀砚看了一眼因喝酒而变得薄红的脸色,脸上的那道疤硬生生破坏了这朵娇艳芙蓉。
冰莲他是一定要为她寻到的。
云梨见陆怀砚迟迟不语,疑惑地唤了他一句,“陆公子!”
吕兰英一脸防备地盯着陆怀砚,阿梨喝了酒,有些不清醒,这姓陆的不会趁人之危吧。
言聪无语地看了一眼防贼似的吕兰英,无奈地扯着她的衣袖,将她拉向别处,“公子与阿梨姑娘有要事相商,我们就别在这瞎掺和了,早些回屋各自沐浴歇息去吧,你整日盯着阿梨姑娘,防着公子,你不闲累得慌,我都看得慌。”
吕兰英瞪他一眼,“千怪万怪还不是该怪你家公子,要不是害阿梨没了孩子,又害阿梨毁了容不说,我也不会这么防着他,我防着他还不是为阿梨好。”
言聪没再说话了,因为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言聪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眯着眼干巴巴道,“那你就好好看着吧,我先上楼歇息去了,终于能好好沐浴一番好好睡一觉喽。”
见言聪哈欠连天的模样,吕兰英也莫名觉得困意袭来,她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也犯困了。”
只是云梨与陆怀砚显然还有事要说,吕兰英只得来到二人面前,对云梨道,“阿梨,你想说什么快些说完后早些回屋歇息吧,也累了一天了。”
吕兰英说完给了陆怀砚一个眼色后便自行回屋歇息去了。
吕兰英一走,陆怀砚笑道,“看得出来她对你很关心。”
云梨道,“那是自然,若此刻我会死去的话,心里唯一放不下、舍不得的人便是兰英姐姐了。”
陆怀砚皱眉道,“莫要胡说八道,你只会好好儿地活着。”
云梨转了话头,神色正经道,“我想说的是那酒的问题,我看不出秋霜有什么问题,但那酒有问题。”
“因为那酒只有我和父亲还有阿兄才能酿出,父亲说那酒方是祖传的,不传外,怎会流落到北狄来。”
陆怀砚一怔,而后才道,“我也许久未听你提起你阿兄了,你那日不是在信中提及你阿兄也在北地么他是在沁城还是在罗崖若有有机会,可以一道前去拜访拜访。”
云梨蓦地转过身,手攥得紧紧的,掩去眼中泪意,声音很是冷淡,“不必了,我阿兄喜静,不喜欢被外人打扰,若有需要,我自会前去探望。”
陆怪砚只觉得方才两人还说的好好的,此刻她的情绪变得太过突然,陆怀砚不知是何处惹了她不快,只能顺着她的话道,“那好,我就不去探望了,你若想去,我让言聪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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