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秦栀如今失去神智,难以调动力量与之相抗,而白曜只能净化无法驱逐出体,若是直接净化秦栀,恐怕会葬送她的性命……再这样下去,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是个死字。
可他不想秦栀死去。
为今之计,便只有最后一条路可选了。
他再度催动本命灵兽释放言灵咒术:“命途,置换。”
话音刚落周围一切皆陷入沉寂当中,原本侵染秦栀的朱厌蛊毒犹如被规则制约了一般停下了动作,而后顺着白泽气息抽离出秦栀的身躯,一点点附着在了白曜血肉中……
人生如走马灯般一晃而过,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二十多年前,他拉着女孩拼命奔跑,逃离魔窟一般的教坊司,他们被前朝刺客追杀,那是他第一次用本命之力杀人。
他置换了命途,让刺客们自相残杀。
后来,他一步步走向皇权巅峰,光复前朝,诛杀玄帝,到如今成为三国之帝,身后一层层的阶梯是森森白骨堆砌建造,是阻路者的鲜血铺垫而成,收复凛川后九天大陆将无人能左右他的权位。
如今,他再次用福泽瑞兽的本命之术置换了秦栀与自己的命途,将朱厌蛊毒封在了自己的体内,重新给自己的权柄带来威胁。
那冰冷刺骨的蛊毒顺着经脉一点点渗透四肢百骸,最终如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白曜的心脏。
他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响,担心惊到秦栀,他下意识跌跌撞撞推门而出跑进深林,无目的地如野兽般狂奔。
他不想任何人看到瑞兽落得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
自那时起,朱厌蛊毒便如同一面镜子,将他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时而是那个万民朝拜的陛下白曜,时而是那个万人畏惧的天道院尊上。
从未变过的,是他深埋心底的野心。
朱厌蛊毒剥离了他人性中恶的那部分,又无穷无尽地放大了那份恶。
在他经历一夜分魂之痛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户农家,妇人为他端来汤药,汉子站在榻边抱着孩子憨笑着。
白曜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那两人认得他,知道他是白帝。
他们在林子里捡回了他,如今小心翼翼地向他行礼问安。
可白曜却难以抑制心底的杀意。
赤红色挤进他的瞳子,一双黑爪刹那之间掠过二人脖颈,停在了那幼小婴儿的脸上。
他忽然眩晕了一下,属于白泽的力量拼命驱赶朱厌的戾气,眼眸时而紫时而红,可很快便再度被红色镇压。
婴儿的血留在指尖,尚且还是温热的。
可婴儿的那张微笑的小脸,再无血色。
“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跪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脑袋,识海之内一个声音不断地对他说:“是你自己杀了他,是你自己杀了他们!”
“白曜,你就是朱厌,朱厌就是你啊。”
……
回到绯月楼,等秦栀推开地下室的房门时却愣住了,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文景”秦栀疑惑了一瞬,接着走上前坐在褚云祁的榻边。
他如今神色安定,已无痛色。
“是你治好了他”秦栀欣喜地望着文景,可他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说:“此毒名为双生毒,一人生,一人死,唯有下毒者死了他才能活。”
秦栀一愣,若是如此,便只有杀了李闻雪。
可她怎么可能会向李闻雪动手
秦栀颓然地低下头去,正发愁之时,文景说出当年他闭关的真相。
“鲛人骨可以替换人类被毒气侵袭的骨头,我当年闭关,便是因为我的尾巴被人斩断用来换骨……”
秦栀追问道:“伤你那人是谁”
文景一愣,旋即笑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如何解毒。”
这下轮到秦栀愣神,“因为文师伯也是我的朋友啊,我怎么会以伤害你的方式达成我的目的”
“若云祁醒着,也会同我想的一样。”
秦栀摸出李闻雪给的丹药,递到文景面前,问道:“这是我从下毒者手里讨来的解药,帮我看看究竟是什么。”
文景犹豫很久,说:“此为……剧毒。”
他看见秦栀衣袖颤抖了一下,出于礼貌,他没有抬头去看秦栀失落的神色,只继续解释道:“褚云祁所中之毒只对魔有效,而这一瓶,若你喂他服下,他的魔气会瞬间冲破八阶的封印,化为没有神志的妖兽,你必死无疑。”
秦栀身子一晃,重新坐回褚云祁的榻边。
她捕捉到文景话里的一个字眼,问道:“冲破八阶封印他成为魔星后卿时,不是已经达到八阶了吗”
“这世间没有哪个魔修能在突破八阶后还能保持人的神志,魔星后卿与天道院尊上都在突破后瞬间封印修为,他们至多只能发挥出六到七阶的力量,再多便会失控了。”
“……原是如此。”
秦栀沉默着,文景叹了口气:“其实我对这人世存亡并无感触,大不了就带着思虞和雪松一起回归东海,可偏偏当世最强的那个人,是我的仇人。”
秦栀下意识答道:“是天道院尊上取走了你的尾骨”
文景点了点头,目光灼灼,“不止于此,从前只能猜到一二,自从你把我们送去白帝城后,我就认出了当年之人的真实身份……”
“……”
秦栀沉默了,她轻声问道:“是……白曜吗”
在秦栀疲惫碎裂的目光中,文景点了点头。
难怪被天道院尊上捉住这么多次,他都放过了她,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而是白曜顾念旧情舍不得伤她。
可放过她又怎样呢,他伤害了她身边太多人了。
“他用鲛人骨做什么”
“剥离朱厌。”
“什么”
秦栀愣住了,朱厌
文景似乎知道秦栀会是这般神色,于是解释道:“鲛人骨可驱散百毒,可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拥有包容万物之力,有概率剥离一部分力量形成另一个本命灵兽。”
“他那时不知为何沾染了一身朱厌蛊毒,本命灵兽几乎要被兵灾朱厌吞噬取代,于是找到我,取走了我的尾骨。”
秦栀惊讶道:“他替换了鲛人骨,本该是想剥离朱厌蛊毒才对,难道他替换鲛人骨并非想要剔除朱厌,而是用其包容万物之力,让自己的身子容纳两个本命灵兽”
文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所以……白曜与尊上、白泽与朱厌,其实是一个人。”
第95章 三年
其实秦栀从未想过,与自己那样亲近的人如今却那样陌生。
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白曜。
后来,文景不顾秦栀的阻拦,自衣袖中摸出了早已剔出的尾骨,微笑着摸了摸秦栀的发丝。
“阿栀,我也想救他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或者说,这是我自愿的选择。”
漫漫长夜在水车转动声中一点点渡过,秦栀坐在门槛是静静地看着源源不尽的水流,她忽然想起从前每个晚上的这个时候,守门的一个小侍女都会来这里喂鱼食。
她悄悄在水池里养了一只小黑鱼,以为没有人会发现,殊不知那条小黑鱼在她的喂养下早已膨胀发胖,任凭水草再怎么遮掩也盖不住它圆滚滚的身子。
如今水池清浅,已经看不见那条小黑鱼了,想来那小侍女临走前,还记得带着她的小伙伴,纵使是逃亡,也不会觉得寂寞。
身后传来推门声,秦栀转动僵硬的脖颈,回眸望向文景,而后者眼下微微发青,满脸的疲惫,却仍然递给秦栀一个笑容。
“一切顺利,明日他便能醒来了。”
听到这句话秦栀激动得眼泪滚落,蹲下身抱住文景,他再次坐回了那张轮椅,一如从前。
他看出秦栀心中的不安与担忧,于是揉着她的头发安慰到道:“待一切安定下来,我会自愈的,别担心。”
翌日清晨,褚云祁终于醒了。
两厢对视,一个笑容便融化了一切。
文景在二人身旁默默摇头叹气,“哎呀,我这盏灯着实是太亮了些,罢了罢了,我去外头晒晒太阳。”
“等等,”绝境逢生的喜悦还未扬上眉梢,一股凝重杀伐之气却溢出了褚云祁的眼眶,“蔚雪松他们,出意外了!”
“什么!”
褚云祁摊开手掌,一面琉璃般剔透的玉牌躺在他掌心,此时不断颤动着,发出灼目的光。
“这是……命牌”
褚云祁点了点头,答道:“临走之前蔚雪松将自己的命途系于此牌,若他遇到危险,则命牌出现异动,如此大的内力波动,想来他定是受了重创。”
一听此话文景登时着急了,他捏紧轮椅的一角,急迫地问道:“你将他们送去何处了”
“海边小筑。”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瞬息之间,褚云祁便带着二人出现在了海边,不出所料,此处已被修士团团围住,人头攒动,隐隐约约看见了不少熟悉的身影。
“秦栀,你果真悖逆扶桑山,投靠了魔星后卿!”
“秦栀你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魔星后卿和秦栀,你们二人的死期到了!”
喧嚣声里,秦栀捏了个雷诀震慑全场,轰鸣声犹如天崩地裂让人不自觉胆寒,这些虾兵蟹将也只会过过嘴瘾,真到拼杀时刻跑得比谁都快。
“都给我闭嘴!”
闭关多年,就连秦栀自己都快忘了,曾经她也是个暴脾气的主,她在任灵晔峰主位时,纵使流言纷纷,却无一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嚣张地叫嚣。
一声暴喝,众人果然都安静如鸡。
“将绯月楼魔修放了,否则我将你们杀个干净!”
秦栀剑指众人,褚云祁不自觉低眸望向她,原来不论是谁遇险,只要是无辜之人,她都会拼尽全力施以援手。
可秦栀的话无疑激怒了众人,几个不怕死地连连叫唤:“你当你还是扶桑山峰主吗你当你还是羽人军司军吗你现在就是魔星后卿的一条狗!兄弟们,给我杀!!”
话音刚落,众人被鼓舞士气,一齐向前,可还不等秦栀举剑向前,褚云祁只是伸出手遥遥一掌,修士们统统被巨大的气流掀翻在地,胸口被内劲伤到,一时半会都没办法动用内力。
“你们不配与我交手,换你们最强的过来跟我打。”
褚云祁声音平淡,却不怒自威。
“打赢了我,才有资格让师尊出手。”
大战一触即发,褚云祁力压群场,无人再敢出手,到如今这般田地,竟还没有幕后之人现身,就连一向温文尔雅的文景都说了句:“懦夫。”
便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一道遥遥如亘古般空灵之音传入众人耳中。
一袭莹白色长袍率先映入众人眼帘,泛着灿金色光芒的毛领上,托着张苍白如纸的脸。
他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阖动,缓缓吐出几个字来:“青青,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秦栀看见白曜出现在人群之外,她推开褚云祁向前走了几步,不顾褚云祁小声的阻拦,她在距离白曜仅仅只有一丈远时终于停下脚步。
“是你吗”秦栀问道。
“我是谁谁又是我”白曜伸手指了指自己,他的手指亦是一片雪色,整个人都不像个实体。
“事到如今,你还开这些玩笑作甚……白曜,我是不是该叫你朱厌尊上”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她……秦栀她是什么意思”
“她在叫陛下‘尊上’”
“是哪个‘尊上’”
“还有哪个‘尊上’!天道院的那个老大呀!”
“不会吧,定是那妖女蛊惑人心!”
秦栀顾不了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她紧盯着白曜那双依旧平和的双目,道:“白曜,你还记得当初在大同派起义时对自己说的话吗……你曾说你想报仇,想实现大同派的愿景,如今都不作数了吗”
“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
秦栀浑身都在颤抖,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不知是不是后知后觉,在真正见到白曜的那一刻她才忽然间发现,自己接受不了白曜就是天道院尊上的事实。
对此,白曜甚至已经放弃了否认。
他目光柔和又锐利,缓步向秦栀走来,“我亦说过,我想让你与我一起做天下之主,可从前你不愿意站在我的身边,青青,你对得住我的救……”
“够了白曜!”秦栀顷刻间怒得厉声喝到,“我对你一片赤诚,从未有过疑心,可你却自甘堕落,成了危害苍生的妖魔之首!”
被打断了原本的话,白曜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他目光呆了呆,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青青,你其实从未信过我,不是吗”
“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的来历吗你明白我从前经历过什么吗你的赤诚……只是长不大的愚蠢,活该你被人骗!”
他摇了摇头,手掌抬起,轻轻放在眉心,本命灵兽白泽附体,再睁眼时已是一片紫意,手指覆在唇边,言灵声响起。
“命途,置换。”
白光射向秦栀身边,褚云祁被其包裹,无形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制约着他,再一抬眼,便看见白曜竟封住了自身气穴。
“你做了什么”
秦栀目眦尽裂,白曜摊了摊手,他的身边出现了一道红袍身影,那是数次出现在尊上身边的红衣魅狐,在秦栀越发震撼的目光中,她摘下了遮面斗笠,露出了熟悉的面孔。
“卞薇薇”
正是从前与秦栀一同拜入扶桑山,受教于御风谷的风影狐卞薇薇。
白曜将手中光团抛掷在空中,卞薇薇双手结印,将体内魅惑之力注入其中,随着光团的迸裂,所有修士都被笼罩其中。
“凛川一战,我不止救了你,还救了卞薇薇,她的魅惑之力可以帮我控制人心。”
他将在场的所有修士尽数迷惑,可落在褚云祁身上的又会是什么
就在秦栀思考之际,白曜忽然说:“青青,来杀我。”
“!”
他张开双臂,一步步朝秦栀走来。
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秦栀别听他的!”文景抓住秦栀的手臂,“他用了命途置换之术,你杀他,死的会是褚云祁!”
原来如此,褚云祁垂眸望向自己掌心,已是无法凝聚内力,原来在命途置换术的加持下,白曜封住自己气穴,会作用在褚云祁的身上。
那如果反过来呢
见三人识破,白曜却没有丝毫惊慌,褚云祁一掌朝自己丹田而去,刹那之间,白曜唇齿嗡动:“收。”
白泽之力收回,便不能再置换伤痛,幸而褚云祁收力及时,加之他本就是佯装攻击,并未损伤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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