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对范嬷嬷而言再小不过了,她当即就同意了。
之后徽音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越是这样范嬷嬷愈发觉得深不可测,也不敢多说什么,不时又想起吴太妃虽然硬朗,但也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即便再活一二十年,恐怕随着年纪增长也不能主事,如此小王妃抛来了橄榄枝,她有些心动,但现在还不能表现出来。
虽说小王妃说什么因势利导,但是自己转变太快,人家也会看轻你。
如果说徐州是兵家必争之地,那么建业绝对是天下最繁盛之处,徽音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叫喊声,都知道人声鼎沸,难怪连郑无恒来了一趟建业都流连忘返。
其实当年吴王的封地也是一个不亚于建业的好地方,只是后来吴王在世时身体也孱弱,魏王和吴王关系也好,吴王遂把藩产托付给魏王,自然不托付也不行,好歹认个亲叔叔,和睦一些。
平日里吴太妃一直和魏太妃作伴,住在昭明宫里,那是前朝越王的宫殿,后来改成魏王府。
自然,魏王也赐了淮阴王府的府邸给李澄,但她们现在要先去拜见魏王和几位太妃,才能够回自己的府邸。
要说魏王府邸,未必是繁花锦簇,但巍峨高耸庄严肃穆。
她们在门口下了华盖马车,换乘轿子抬了进去,到了二门内,就见一群着绫罗绸缎的仆妇过来,都笑着道:“两位太妃还有王妃次妃都在等着您呢,可把您盼来了。”
徽音含笑道:“是我的不是,合该早些过来才是。”
从甬道进去,走到东侧第三道朱门的时候,领路的嬷嬷停了下来,徽音抬头看了一下此处的牌匾写的是昭明宫,她料想此处应该就是魏太妃住的地方。
有两个女官模样的人出来,迎了徽音进去,她们与别的宫女打扮不同。宫女一般都是梳着丫髻或者是垂挂髻,穿着绿色或者红色的褙子,女官则是和官员一样的打扮,穿着圆领袍褂,戴着黑翅帽,上次听殷丽仪和薛欢欢说起,她们都是魏太妃的女官出身。
这些人大概也不会是普通人,至少也是小官之女。
徽音对两位女官颔首,双手叠交在前,目不斜视,嘴角噙着笑意的随她们走了进去。进门朱门之后,又过了两道仪门,只见牌匾写的是“慈宁安康”,笔锋遒劲,仿佛是李澄的字。
据说李澄五年前曾经帮魏王打理过府邸,还打理的很好,所以这字即便是他写的自己也不会奇怪。
这是个李澄曾经待过还非常熟悉的地方,这里住着的人几乎都是李澄的家人,她们越和李澄熟悉,对李澄的印象最好,就越会挑剔自己。
人和人都是很微妙的,就像她嫂子辛氏,也算是伶俐圆融之人,她刚进门的时候,母亲也会挑剔一二。
跨过门槛之后,透过珠帘可以看到里面的女子珠翠环绕,只听里面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让淮阴王妃进来。”
左右两边侍立的宫女连忙打起了帘子,把珠帘别在仙鹤样的银钩上,帘后诸人一一展现在徽音眼帘。
坐在最高的宝座上的是一年四十岁上下的女子,她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一身紫色的纱袍穿在身上,能够想象她年轻的时候是怎么个美艳的女子。
这位就是魏王太妃,这些人徽音一一见过,吴太妃虽然年逾六旬,身体消瘦,一双眼睛很大,看的出来保养的也很好,但眉心纵纹太深了,一看就是脾气不太好的人。
又有魏王妃霍氏,魏王次妃殷氏,还有魏王妃之母霍老太君等等。
说起来也很奇怪,殷丽仪生的算是很漂亮的,身段尤其好,殷次妃居然生的很普通,虽然有些姿色,但是和殷丽仪完全不能够比。反而是魏王妃霍氏生的形容俏丽,顾盼生辉。
莫说徽音打量她们,她们也在打量徽音,只见这个郑氏身材高挑,比建业和吴地的女子足足高一个头,骨架匀称,肌骨莹润,艳若桃李,举止妥当。
魏太妃对徽音道:“我这老姐姐盼着你们多时了,知晓你们辛苦,一路舟车劳顿的,你不会怪我们吧。”
“太妃说话实在是见外了,我们殿下一见您和祖母的来信,就对我说他不能伺候在祖母膝下,甚为痛心,打发我快些带着璟儿来祖母跟前伺候着。璟儿现下三个月了,一路也很好。”徽音笑着欠身。
这些都是长辈,她说话也是万分妥帖,态度谦卑,没有一点不耐烦。
吴太妃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在宫中就不大讨人喜欢,其实她的容貌在众人中还算是很不错的,但就是不受宠,之后还是生下吴王,方才从才人封了个婕妤,然后就一直止步于婕妤这个位置了。
她是见到璟儿就不撒手了,乳母们都讪讪的。
然而徽音看到她的长指甲都害怕,宫里的女子都有蓄甲的习惯,一来有手指修长之意,二来也是代表这个人养尊处优的意思。
这样长的指甲差点划到小婴儿的脸上,做娘的哪里有不急的。
“这孩子生的真可爱,真像我们澄儿,我们澄儿小时候便是这般。”吴太妃既没有养过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养过孙儿,现在看到曾孙,就抓着不放了。
还是魏太妃笑道:“姐姐,孩子还是交给乳母吧,我们这里边脂粉太浓了,小孩子最是闻不得这些味道的。”
魏太妃看起来帮了徽音一个忙,徽音看向她面上感激,心中却不以为然,如若没有魏太妃,自己还不必回来呢。她前世在宫中养成的习惯,谁的话都不可信。
显然吴太妃很不舍得,徽音笑道:“祖母,孙媳妇日后长住建业,长伴在您膝下,将来您日日都能看到孩子的。”
听到这句话,吴太妃才掀了掀眼皮,她没见到璟儿的时候,只是心中恼恨郑氏。她虽然没见过她,但是她打杀了自己的老仆,赶走的自己的侄孙女,桩桩件件完全把她的脸面往地上踩。这些事情她也只能和魏太妃倾吐一二,又请魏太妃帮忙,让孙媳妇带着重孙子回来,只要回来建业,她就被自己攥在手掌心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太妃不可能就在这里抢夺曾孙,只是淡淡的笑笑:“你有此心便好。”
徽音抿唇一笑,她能察觉这位吴太妃笑意不及眼底。
之后,魏太妃和吴太妃纷纷问起李澄的近况,看起来颇为关心,霍氏从旁解释道:“澄哥儿媳妇,两位太妃都是看着澄哥儿长大的,是以都对他很关心。”
徽音笑道:“俗话说养儿一百岁操心九十九,岂不是这个道理?我们小王爷平日多遵命在淮泗练兵,平日回来的也少,还是从今年才回来,即便回来,在家里待的也不久。诶,我记得去年小王爷不是带我阿弟专程过来拜见过两位太妃和魏王叔吗?”
搞的好像是十年八年没见过了,明明才几个月没见面。
吴太妃眼神一下就变得犀利起来了,她觉得徽音性格不好,似乎不太恭顺。
深宫里的人,不管是受宠还是不受宠的活的都很压抑,因此会倏地变得尖刻起来,还很敏感。正如现在吴太妃听了这话,不禁道:“最近天开始转凉了,徐州那边你可预备下了衣裳被褥?你们小王爷平素挑嘴挑的紧,上次他回来我见他还瘦了许多,也不知道怎么瘦的?”
就这么点攻击力度吗?
徽音巧笑倩兮:“小王爷不喜奢靡,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深恶痛绝,我见他是有些挑嘴,所以常常下厨,只要他回来我就下厨。是以这次回来,他最遗憾的是不能吃到我的菜了,但我说这有什么要紧,还是祖母这里的孝敬最重要了。”
吴太妃本想说她没有照顾好李澄的,不曾想自己变成了不体恤孙儿的人,她,她怎么敢这般对自己说话的?
第32章
◎一更◎
还是魏太妃出来打了个圆场:“郡王妃才嫁过来一年,就和我们小王爷好的如胶似漆的,足以见你们夫妻鸾凤和鸣了。”
她都这般说,徽音只做害羞状,不经意之间抬起皓腕吃茶,她手上戴的是一对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这还是当年吴王妃在世时的心爱之物,舍不得陪葬下去,让李澄留作日后给心爱的女子的物件。
如今,就这么明晃晃的戴在了徽音的手上。
吴太妃竟然都没有留意到,还是魏太妃认出来了:“你这镯子仿佛像是你婆母戴过的?当年我听说这是要传给儿媳妇的。”
徽音浅浅一笑,仿佛浑然不知道这镯子的名贵一般:“这是小王爷送给我的。”
魏太妃也觉得她有些拿大,说实话李澄是她小辈中的小辈,郑氏应该更谦卑不知所措才对,但她看起来就是洋溢着一脸笑意,似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局面僵持的时候,魏王妃出来道:“太妃,戏准备好了。”
众人又一道过去看戏。
徽音连忙走在吴太妃身边,她也并不亲自扶着吴太妃,而是对她身边的宫女道:“你们可要好好搀着太妃才是。”
其实徽音一直都不明白,所谓皇家婆媳,又不是普通人家。大家彼此有礼教约束,做足了面子也就成了,她又不惦记吴太妃的东西,吴太妃有必要这般草木皆兵吗?看人家魏太妃,处事手腕可是圆滑多了,称呼都立马改了。
“郡王妃,今日你远道而来,由你点戏。”魏王妃笑着让人拿了戏单子来。
“王婶客气了,我不懂这些,在家看戏看的就少,还是你们点吧,我看什么都成。”徽音不是推诿,是的确也不清楚建业现下时兴什么戏。
魏王妃见她推辞不似作伪,就请两位老太妃一共点了三出戏。
这三出戏的戏名也很有意思,一出叫《太平记》是讲两国国君以乐会友,最后弥平一场祸事,一出叫《闹金枝》,说的是公主们闹学堂,最后一出叫《昭君出塞》,最后这出戏大家就都知晓了。
听完一出戏的空挡,有一美貌宫装女子送上各种各样的时兴点心果子,徽音尝了一块酥密食,是酥酪和蜂蜜做成的,甜滋滋的,还有一股蜂蜜的清甜,倒是很好吃,另外还有回马的葡萄还有樱桃煎都是她爱吃的。
吴太妃和魏太妃听的认真,魏王妃和徽音也都跟随长辈听戏,只是在徽音出恭时,和旁人打听起那宫装美人,宫女道:“那位是许娘娘,她是大王最宠爱的女子。”
原来是魏王宠妾,再有徽音听到了宫女们的称呼,魏王是亲王,故而称大王,李澄是郡王,所以称小王。
又有人说许次妃是王妃坐下第一人,还生了二王子,年纪只比殷次妃其实是要大,但是地位不一般。只不过呢,徽音看了看魏王长子和次子,长子虽然才六七岁的样子,但温文尔雅,次子看起来却懵懵懂懂有些淘气。
这些和李澄对她的说辞完全不同,或许这几年魏王后宅形势完全变了,魏王妃生了一个女儿,殷次妃可能一开始还算受宠,但现在更受宠的是许次妃。
毕竟李澄离开魏王这里也有三年了。
戏台子上依旧还在唱戏,徽音方才去解了手,心情也舒畅许多。
听完戏,众人又要入席用饭,上手是魏太妃和吴太妃一桌,左捶手是魏王妃单独一桌,右捶手徽音个人一桌。左次捶手则是魏王两位诞育了儿子的次妃,许次妃和殷次妃,右捶手则坐的是魏王妃所出的长女还有魏王的两个儿子。
徽音抬眼就能看到那次妃桌上,殷次妃虽然相貌不及许次妃,但是胜在端庄大气,眼神坚定,一看就是很有主见的人,而许次妃看起来笑的落落大方,但总给人一种独特而娇怯的神态。
然而这一切现在来说和她的关系不大,用完饭,她就等吴太妃一起要回建业的淮阴王府了。
吴太妃今日算是憋了一肚子气,她正和范嬷嬷抱怨道:“我没见过哪家做儿媳妇的这样的,她倒好似咱们得活祖宗了。”
范嬷嬷见主子抱怨,自己也不好不附和,也就道:“谁让那郑氏诞下了世子呢,您就不说别家,就魏王府里,许次妃二十五岁才嫁给咱们魏王。论年纪,殷次妃比她年轻,论清白,殷次妃是黄花闺女嫁给魏王的,那许次妃是以前韩德中的大夫人,再醮之人,偏二人都生了儿子了,登堂入室。”
其实范嬷嬷的意思很简单,若是以前人家和李澄感情不好,或者一直无子,你有道理说三道四,但如今人得服老啊。
吴太妃却道:“既然如此,你看我把璟儿养在身边如何?她不是成日炫耀和小王爷感情好吗?我让她还是回徐州,把孩子留下。”
“这,恐怕小王妃不肯吧。”范嬷嬷觉得吴太妃是头脑发昏了,你若是祖母要养孙儿尚且说的过去,你都是曾祖母了,隔了几辈子的人了,年纪又大,怎么照顾一个小婴儿?
吴太妃笑道:“肯不肯的,在我的地盘上哪里容得她作主的,那府里可都是我的人。”
这里可不是徐州,这里是建业。
又说魏王府上宴毕,魏王妃叫散,殷次妃带着儿子李敬回到自己院子,她这一回来,就听人道:“殷娘娘,谢夫人过来了,等了您许久,见王府快落钥了才离开。”
“哦,她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殷丽芳疑惑道。
“仿佛是谢大人的事情。”侍女也不是很清楚。
殷丽芳皱眉:“谢大人在前线打仗,能有什么事情?她过来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偏偏今日王府要为淮阴王妃接风洗尘,我也不能回来。这样吧,她若真的着急,明日是必定会过来的。”
侍女连声应是。
是的,殷丽仪想去前线了,她回来建业之后,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只想去看看丈夫现在到底如何了?李澄不答应,她也不好在郑氏面前搬出以前的交情来,况且徐州恐怕也要支应青州,李澄的事情还多着呢,她便想求一求姐姐,想让魏王派兵送她过去。
只不过今日据说魏王府宴请淮阴王府,姐姐也跟着过去了,她就只好先行离开了。
早知道还不如和郑氏一起过去呢。
“真的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殷丽仪抱怨。
巧珍道:“夫人,要不然您就别去了吧。那前线刀枪无眼啊……”
“我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若真的是普通的伤,大家怎么会严阵以待。”殷丽仪担心不已。
巧珍反而道:“夫人,姐儿还在家里,您也许久未见了,还是先照看姐儿了。”
初秋换季,最容易感染风寒了,徽音下了马车,头一件事情,就是先把自己正房旁边的耳房收拾出来。
“建业看起来很湿热,两位乳母也要保重身体,若是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说出来。你们放心,等你们治好病,世子这里还是会让你们过来伺候的。”徽音今日离开了孩子一天,四处检查着孩子的身体,又靠近他的脸,看他有没有高热,心跳有没有跳的太快。
又怕孩子起湿疹,衣裳被褥都被换上一换,她一直坚信,做母亲的细心,是做孩子们的福气。
建业的淮阴王府占地其实没有徐州的大,至少没有马场,但毕竟是郡王府的规制,也是一等一的。她住的院子没有那么多花木,因为建业天气太过湿润,树木太多,蚊虫也多,但院子门前铺的是各种各样用雨花石做成的鹅卵石,她特地换了一双软底鞋在上面走,有些疼痛,但走过了又莫名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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