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有天赋的,少爷。”
阿芳咬咬嘴唇。
她脑子里全是其他事情,根本没法专心下棋。
但是她没解释,默认了家庭教师的话。
但是仲光华不接受这种解释,他追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走神了?”
他看到阿芳露出心虚的表情,立刻知道自己猜对了,忍不住拍桌子道:“和我下棋竟然敢走神?接下来不准走神了,要专心,知道吗?”
阿芳一肚子火。
你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什么烦恼都没有,当然可以专心下棋。
你哪里会知道别人的生活有多难?
但是这些话不能说出口,多想也无益。
于是她努力清空脑袋,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家庭教师不知何时走到了房间另一头,随意地四处查看着。
“咦?”她看着珍宝架,发出疑惑的声音。
她转头看向下棋的二人,手指着钢琴,问道:“这里的观音,少爷你收起来了吗?”
仲光华随口道:“什么观音?”
他看了一眼钢琴,想起来了。
“啊,那个观音。没有啊,我没动过。”
家庭教师一脸肃穆:“不见了。”
阿芳心中一紧。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胸中迸开。
果然,家庭教师目光落在阿芳身上,“你呢,你知道去哪了吗?”
阿芳猛摇头:“什么观音,我根本没见过。”
家庭教师不置可否。
“那是道光年间的宫廷古董,是夫人特意从苏富比拍回来送给少爷的。”
“观音本身是纯金的,背后的佛光是用失传的花丝镶嵌工艺打造的。”
“你见过的,阿芳。上次你在这里的时候,站着看了好久呢。”
阿芳啊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小观音啊。确实精致漂亮,让她移不开眼睛。
家庭教师笑了:“是你拿了吗,阿芳?”
阿芳一个激灵,大叫:“我没拿!”
声音太高,反而显得可疑。
仲光华也不禁有一丝迟疑:“阿芳,是你拿走了吗?*”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地毯上的旧书包。
阿芳立刻蹲下去,抓起书包,拉开拉链,一顿乱抖,把书本文具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全抖落在地毯上,最后把书包整个里朝外翻过来。
她眼睛睁得老大,热切道:“看吧!没有吧!”
家庭教师玩着自己的手指,轻笑:“我是刚发现观音不见了。并不意味着观音是今天消失的。”
她抬眼看阿芳,眼神意有所指,“你可是每天都来这里呢,阿芳。”
阿芳猛地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声音尖利:“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我没拿!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我没拿!没拿!”
仲光华吓了一跳,赶紧安慰:“好好,我听到了,你没拿。”
他转头看向家庭教师,“是不是你不小心放到别处了?”
家庭教师皱起眉,似乎是对这种指控感到不满。
“不可能,我从来不乱动着房间里的东西。”
“这样吧,夫人到家应该是晚上七点,到时候我把事情报告给她,请她来决断。”
“在此之前――”她笑了笑,“就暂时一切如常吧。”
一切如常……个屁。
离开少爷房间,去员工食堂吃晚饭的路上,蓝屋上下将近百人的员工,全都偷偷对阿芳行注目礼。
阿芳几乎能听见他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看啊,就是她,竟敢从少爷的房间偷东西。
阿芳停下脚步。
不想去拥挤的员工食堂。不想更进一步面对所有人的议论。
更不想回自己的宿舍。妈妈就要下班了,她回来之后会说什么?
阿芳有预感,妈妈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阿芳拔脚就跑。
她大步跑到那扇员工出入的小门前。
往常,她只要喊一声“叔叔”,保安大叔就会开门让她出去,可是眼下,保安大叔却挠挠头,迟疑道:“阿芳啊,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出去了吧,乖乖的,等夫人回来把事情理清楚,啊。”
阿芳吞下耻辱,默默转身,沿着墙根走着。
走到无人处,她突然蹲身,钻进路边的花丛。
花丛里湿热憋闷,还有蚊子,还有毛毛虫。
但这些都无所谓了。
只要不被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就好。
阿芳醒过来的时候,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四周漆黑一片。
全身被汗湿透,嗓子干得像被浆糊黏住。
感知渐渐回到身体。因为蜷缩太久,后腰十分酸痛。脚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痒意。
夫人回来了吗?
找到那个消失的观音了吗?
要是可以原地消失就好了。
阿芳站起身,慢慢往员工宿舍走,硬着头皮,去迎接那个未知的结论。
她慢慢挪到家门口,推开门。
蔡司机不在,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见门响,她抬头看了一眼,招呼道:“你跑哪去了?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阿芳眨眨眼。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妈妈也太平静了吧。
她张开嘴,想要询问,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妈妈口气愉快道:“夫人派人来说,观音找到了,是管家把有特殊工艺的古董带出去专业清洗了。她说叫你放心。”
“夫人真是厉害,一出手,什么都水落石出。”
阿芳大大松了一口气。
随机听见妈妈说:“今天太晚了,明天跟我去夫人道谢。”
阿芳一愣。
一股无名怒气腾腾升起来。
道谢?我应该道谢吗?
我被当头淋了一盆脏水,现在发现泼错了,都没有人跟我道歉吗?
呵呵。
她忍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呢?少爷说什么了吗?”
妈妈一脸莫名其妙:“没有啊,少爷没带话。”
阿芳的心空了一秒。
随即狠狠自我呵斥:笨蛋!你在期待什么!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指望少爷来道歉?
妈妈坐在沙发里絮絮叨叨。
“夫人真是好人啊。”
“你看你,笨手笨脚的,把那么金贵的东西弄不见了,人家不但不怪你,还生怕冤枉了你,急忙忙赶回来把事情调查清楚。”
“多好啊,这下你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啊,对了,明天见到少爷,你私下里也要跟他道谢,知道吗?”
阿芳再也听不下去,转头冲进洗手间,打开花洒,让水雾封印世界。
第二天,阿芳如常去上学。
下午四点,国立小学放学了。阿芳跟着班上的同学去学校后面的树林找黄大仙,虽然没找到,但是找到了超大的天牛。
再看时间,已经到了傍晚。
阿芳惴惴不安回到蓝屋。
她这样不听话,不知道少爷会说什么,妈妈又会说什么。
员工宿舍楼下,家庭教师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正往外走。
阿芳看见她,吓了一跳,也没多想,张口就问:“你去旅游吗?”
家庭教师恶狠狠瞪过来。
阿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家庭教师:“少爷不在,你装那个柔弱样子给谁看?”
阿芳:???
保安大叔从岗亭里探出个脑袋,呵呵笑道:“别生气啦,旧工作不去,新工作不来嘛。人嘛,还是应该往前看比较开心。”
家庭教师一跺脚,恨恨走了。
阿芳心里一动,掉头就跑,想去找少爷。
可是刚跑到接近主屋的地界,就发现大家乱成一团,议论纷纷。
说是少爷旧疾发作,被救护车接走了。
体弱的小少爷,这次不知道又要在医院里住多久?
员工们满心怜惜。
那个薄瓷一样的小人儿,不知又要吃多少苦?
阿芳的心跳也忍不住乱了一拍。
但是随即,她狠狠长舒一口气。
少爷不在,我自由了!
第29章 往事-4
晚上十点,永福集团总部大楼24层,CEO办公室。
仲光华带着一身热气走进来,在附带的洗手间里迅速冲了个凉,随即开始处理堆积了一天的公务。
莹莹灯光下,巨大的办公桌上,除了米歇尔整理好的厚厚一沓文件,还有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箱子。
箱子上贴着米歇尔惯用的蓝色便利贴,上面写着:夫人遣专人送来的。
仲光华大概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打开一看,果然。
一尊羊脂白玉观音像。
仲光华小时候体弱多病,进出医院是家常便饭,妈妈于是开始拜观音。
观音播撒慈悲,拯救世人,引导世人度过难关。
仲光华面无表情,默默无言,将观音放回盒子里,塞进公文柜最下一格。
他不信观音。
观音慈悲。
可是妈妈求了这么多观音回家,她的心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慈悲。
更不要说,观音会让他想起不好的事情。
11岁那年,他书房的珍宝架上有一尊五寸高的黄金观音。
那是道光年间的宫廷古董,民国时流失到西方,妈妈特意从伦敦苏富比拍下,带回国送给他。
观音本身是纯金打造,背后的佛光是用极细的金丝拧结成型,再镶嵌各色宝石,很精致,很漂亮,即使他对这一类东西并无特别兴趣,收到的时候也禁不住一阵喜欢。
但是终究是并无特别兴趣,刚收到时的兴奋和喜欢,很快就淡去。
后来,那尊观音摆在珍宝架上,他再也没有给过眼神。
若是早知道后来会惹出那种事,还不如早早地让管家收到金库里去。
*
那是他认识阿芳的第一年。
阿芳是半路来蓝屋的。
爸爸的司机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女朋友,介绍来家里做女佣,不久后结了婚。
阿芳是那个女佣从外面带来的女儿。
蓝屋坐落在老城区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四周都是热闹的街道集市。
蓝屋的形态,是建筑围合花园。
仲家少爷生活起居的套房,正好在整个蓝屋的西南角,卧室和书房的窗下,常常有街上商家的孩子们嬉戏玩耍。
仲光华从小体弱,外界的高温、潮湿、尘絮等等很容易让他生病。
他从来没有机会出去和那些孩子玩耍。
当然,作为蓝屋的少爷,他本来也不该和那些平民混在一起。
并且,他站在高高的窗口,隔着洁白的蕾丝窗纱,看着底下那群小孩流着鼻涕满地乱滚的样子,也确实没兴趣。
仲家的金贵少爷,自认是大剧院二楼的贵宾观众,而窗下的芸芸众生,全是他的演员。
那一天,阿芳第一次来到蓝屋的时候,仲光华正好从窗口看到了她。
心跳漏了一拍。
仲少爷从来没见过那么可爱的小孩。
并不是洋娃娃那种可爱。
父母的朋友家有许多比洋娃娃更精致更漂亮的女孩,但阿芳不是那样的。
乍一看,身体瘦小,头发干燥,十分悲惨可怜。
可若是再看一眼,就会看到那双圆圆的眼睛。
灵活狡猾,热情欢快,引人注目,甚至引人羡慕。
仲少爷看着她,会想起常来窗下的那只杂毛流浪小狗。
又脏又瘦,看起来可怜得要命,却总是自得自乐,从垃圾桶翻出一个破玩具玩上半天,还会在雨中踢踢踏踏跳起舞来。
也许蓝屋的员工福利还算好吧。
之后的一年,阿芳肉眼可见长了肉,个子拔高,头发也开始变得闪亮。
而不变的是,每天都像小狗一样快乐。
阿芳很擅长和人相处。
明明是新来的,却和本地孩子们融合得很好。
她很聪明,发明了许多不花钱的小游戏,带着大家玩得不亦乐乎。
大孩子通常不愿意带小孩子玩,小孩子只好可怜兮兮跟在孩子群后面。但是阿芳总是愿意费心费力照顾那些较小的孩子们。
孩子们之间也有派别,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为了争夺阿芳而吵起来。而阿芳总会想出办法让大家重新玩到一起。
有时候,阿芳也会一个人行动。
她会沿着街道跑向远方,过了很久很久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捏着几朵白色小花。
她一路蹦蹦跳跳,时不时把小花放到鼻下嗅闻,露出快乐的笑容。
仲少爷看得多了,对着图谱查找那几朵小花的名字,原来是茉莉。
仲光华环顾房间。
他的房间永远摆着大量鲜花。
插在各种名贵花瓶里,五颜六色,浓艳热烈,喷薄怒放。
是太寒酸了吗?茉莉从未在此间出现过。
他立刻呼叫女佣,说想要一束茉莉。
半个小时后,茉莉送来了。
洁白的花朵圆润饱满,茎杆修理得干干净净,整齐插在一支天青色薄瓷瓶里。
仲光华凑过去深深嗅了一口。
很香。
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一边是昂贵花瓶里插着的整齐花束,一边是阿芳汗津津的手里攥着的野生小花。
两者终究是不一样的。
*
六月的一天,傍晚时分,暴雨突然从天而降。
孩子们惊叫着跑到屋檐下躲雨。
孩子群里有一个女孩发育较早,她的白衬衫被雨水淋湿,透出里面的淡蓝色内衣。
男孩们看得稀奇,开始起哄:“胸罩!阿兰穿胸罩!”
阿兰又羞又气,捂住胸口,浑身颤抖。
阿芳突然冲出来,炮弹一样冲到领头的男孩面前,狠狠推了他一把。
男孩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恼羞成怒,爬起来就冲向阿芳。
两个人瞬间扭打成一团。
别的小孩立刻分成两边,各自加起油来。
仲少爷站在窗户后面,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这群野蛮猴子,居然男生打女生!旁边的人不但不劝架,居然还起哄!
他趴在窗框上,紧紧盯着战况,手里握着一个花瓶,准备在需要的时候扔下去。
23/8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