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想，是大小姐主动过来的吗？
呵呵，她倒是比你想的有良心一点。
妈妈看起来很高兴。
当然高兴了，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你站在街对面，默默看着那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这时候，天空竟然下起了雨。
太好笑了。
难道在你不知道的维度，你竟然是世界的女主角吗？
连天气都会呼应你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
很快把你淋透。
妈妈终于舍得把眼神从她女儿身上挪开，往店外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你。
你转身就跑。
妈妈追了上来。
你一定是故意跑得慢了。
不然，妈妈一个生病的人，怎么会轻易追上你？
想到这一点，你羞耻得想爆炸。
妈妈从后面拉住你，惊慌失措，声音发抖，喊着你的名字，叫你不要误会。
她说，她再也不会和文文，啊，不是，苏小姐，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说，我们宝贝不要生气。
你冷笑着甩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一辆电瓶车从斜刺里冲出来，直直冲向你。
妈妈惊叫出声，从后面猛扯你的背包。
你和电瓶车擦身而过。
妈妈张开双臂抱住你，抱得紧紧的，嘴里语无伦次，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没听见她说什么，你只知道，你被妈妈抱着。
多么熟悉的怀抱。
你一生颠沛。
明明是孩子，却被迫肩起妈妈的责任。
你总觉得自己很累。
不是的。
不是的。
是你太自大了。
你竟然忘了，多少次，无数次，你受到挫折、感到害怕，都是躲在这个怀抱里吸取能量。
多少次，无数次，你在这个怀抱里嚎啕大哭。
哭完了，又是一条好汉。
你顶着两个肿泡眼，紧紧攥着妈妈的衬衫衣摆，慢慢往回走。
妈妈看你恢复正常，又开始不正经了。
她嘻嘻笑：我们宝贝就是爱面子。
你是不是好担心别人以为你爱钱？所以你才总是对林女士没个好脸色。
哎呀，不用这样的啦。
我知道的，我们宝贝才不是那种人，我们宝贝最重感情了。
林女士也会知道的。
你破涕为笑。
你说，妈妈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女儿可以说是这世界上最爱钱的人了。
你和妈妈笑成一团。
然后，你主动联系了林女士。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也是成功人士，是大富豪。
你憧憬她，渴望她，这是事实，没什么好羞耻的。
你被偷走了人生是真的。
那些贫贱，那些鄙视，那些伤害，都是真的。
可是，即使在污泥中，那些爱是真的，快乐也是真的。
你永远记得那天和妈妈一起看的鬼王潮。
你的回忆里，有那么多闪耀的宝石。
想不通的事，暂时不要去想好了。
那些解决不了的愤怒，暂且悬置好了。
先挺起胸，堂堂正正活下去好了。
你总会长大，会经历更多，会变得更聪明。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
第26章 往事-1
宋流星一不小心发起呆来。
很多事情，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
也不知怎么了，那些久远的回忆，最近时不时地涌出来。
18岁以前，她的名字叫做阿芳。
阿芳对亲生爸爸没有任何印象。
据说，他年纪轻轻就卷进帮派斗争，莫名其妙地死了。
从有记忆开始，阿芳就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一直过着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穷困潦倒的日子。
后来，妈妈在理发店做清洁工，认识了定期过来剪头发的蔡司机。
蔡司机的东家，是全国最大的富豪。
他本人颇受富豪信赖。
阿芳的妈妈在他介绍之下，去了富豪家里做女佣，从此获得了稳定的住处和薪水。
一年之后，蔡司机成了阿芳的继父。
富豪的家被当地人称作“蓝屋”。
富豪的曾祖父原是岭南富商，因为祖国动乱，被迫流亡至南洋小岛。
曾祖父与英吉利大使的女儿喜结连理，夫妻二人政商联手，家业迅速扩大。
成为南洋首富之后，他们开始建造能炫耀财富的府邸。
整整十年之后，蓝屋终于落成。
蓝屋坐落在老城区寸土寸金的中心地带，占地五千多平米，是建筑围合花园的形式，其中建筑有二千平米，花园有三千平米。
为了维护这座宏伟大宅和其中的花园美景，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
常年在蓝屋里服务的员工，女佣、园丁、厨师、司机、保安等等，有将近百人。
阿芳的妈妈和另外四个女佣一起负责走廊的清洁，每天要爬上爬下擦洗巨大的窗户，工作十分辛苦。
但是比起曾经的无家可归，如今的辛苦已经是福祉。
她很珍惜蓝屋里的工作和生活。
“要心怀感恩，知道吗？”她一直这样对阿芳说。
阿芳嘴上答应，心里老大的怨气。
刚来蓝屋的那几年，她的日子还不错。
吃喝不愁，还能从员工用的小门偷偷溜出去，在街上疯跑，和街坊家的小朋友们玩各种没头没脑的游戏。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行动，大步往前跑，跑上很久，去很远的河边。
大河宽阔，水流滚滚。
这些浪花将去向何处？
早在那个时候，阿芳就有预感，总有一天，她是会去远方的。
河边长着一从从的野生茉莉，花瓣娇嫩欲滴，香气沁人心脾。
阿芳小心翼翼摘了几朵，攥在手里，一路蹦蹦跳跳回家，浓郁的香气仿佛也跟着她蹦跳。
街道上的热气，小伙伴们的吵闹，河流上的漩涡，野茉莉的清香，无尽的远方。
这些是阿芳喜欢的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在某个时间点，全都消失了。
因为，阿芳被少爷给盯上了。
少爷是这座大宅里最珍贵的宝石。
夫人出身名门，和老爷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但是夫人有习惯性流产的生理问题，婚后苦苦挣扎了十多年，用上了各种现代科技手段，才终于得到了少爷这个珍贵麟儿。
少爷的住处，是主楼二楼最东边的套间。
那个地方，阿芳根本没有资格靠近。
日常能接近少爷的，除了夫人之外，就只有少爷的保姆和家庭教师、专门负责清扫少爷房间的女佣这么几个人而已。
阿芳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少爷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存在，然后又出于什么目的，紧紧缠上了自己。
*
蓝屋的少爷仲光华今年11岁。
因为健康状况不佳，一直没有上学，留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教学习。
他身量比同龄人更小，眼神中却是远超过年龄的复杂。
仲光华悄无声息走上长廊，看着女佣阿槲跪在地上，用力擦洗着花砖缝隙。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阿槲若有所感抬起头来。
看到近在咫尺的少爷，阿槲紧张得一下子蹦起来，差点撞翻水桶。
仲光华微微一笑，藏在身后的手向着阿槲伸出，上面托着一个小小烫金木盒。
“这是我用不上的。不嫌弃的话，拿去给你女儿用吧。”
阿槲两眼一亮，双手接过木盒，兴奋道：“我现在就拿去给她！”
话音落下，她扔下水桶和刷子，拔脚就往员工宿舍跑。
仲光华看着她的背影，露出满意笑容。
阿槲满头大汗跑回员工宿舍，噔噔噔跑上二楼，掏出钥匙，打开反锁的房门。
12岁的阿芳从已经看过一百遍的绘本里抬起头来。
自从少爷开始不定时召唤，她就被禁止上街玩耍了。
“不可以让少爷等你！”妈妈是这么说的。
放学后必须立刻回家。
节假日更是从早到晚被锁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阿芳一肚子怨气。
感觉自己就是被恶龙抓走、关在洞穴里的公主。
阿槲向前伸手，手里是打开的木盒。
“看！这是少爷给你的！”
“是万宝龙啊！很贵的！”
木盒里面，是一只万宝龙玳瑁钢笔。
阿芳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倒是阿槲兴奋地举起钢笔，对着光线仔细查看：“看看这玳瑁，可不是塑料假冒的，是货真价实的龟壳啊！”
阿芳：“你喜欢？你拿去用好了。”
阿槲一巴掌拍在女儿手臂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又乱说了！我才认识几个字啊，哪里配用这么好的笔。”
“再说了，这是少爷特意送给你的。”
“走，跟我去道谢。”
阿芳在心里冷笑。
公主还要向恶龙道谢：虽然你把我抓走关起来，但是你送我金币了，谢谢你。
这是什么世道啊！
真是没天理！
阿芳被妈妈紧紧掐着手腕，在无尽长廊中飞速穿行。
妈妈走得太快了，她的短腿拼命划动，却还是跟不上。
全身重量都坠在手腕上，很痛，几乎要断掉。
她忍不住哀求：“妈妈，慢点啦！”
而妈妈只是回过头来，压着声音呵斥：“难道你想让少爷等你吗！”
阿芳要气死了。
万恶的少爷！
阿槲用力推开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花梨木大门。
里面是一个套间。
天顶很高，空间很大，长条窗户垂下蕾丝窗纱，四下里摆满古董家具和花瓶。
一派幽静深邃，华美奢靡。
少爷坐在沙发上，脊背挺直，两手放在膝盖上。
虽然小小一只，那副板正的样子却颇有气势。
阿芳站在门口，低着头，盯着地毯的花纹，不说话。
阿槲使劲掐了一把女儿的小臂。
阿芳一声痛呼，不情不愿道：“谢谢少爷的钢笔！我会珍惜着好好使用的！”
屈辱笼罩住她的心。
这哪里是道谢。
这明明是上赶着讨好。
仲光华点点头，款款起身，走到一张大桌子旁边。
桌子上，堆着几个巨大的盒子。
仲光华拍拍盒子，“这是乐高刚出的新款，星球大战的千年隼和共和国巡洋舰系列。”
他叹了口气，“这个很难拼的。我一个人拼，也不知道要拼到什么时候。”
阿槲立刻提议：“让我家阿芳来帮忙吧！她手很巧的！”
仲光华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矜持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朝着阿芳问道：“你会拼乐高吗？”
阿芳猛摇头。
仲光华：“是有点难。不过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阿槲拍了一下女儿后脑勺：“快谢谢少爷！”
阿芳：……
她憋着气礼貌道：“谢谢少爷。”
*
阿槲离开了，诺大的套间里只剩下两个小朋友。
仲光华哗哗拆开盒子，把一包包零件摊开在桌子上。
零件太多，到最后已经没地方放那张巨大的图纸。
阿芳：“放地上拼吧。”
仲光华：“那样多不雅。”
阿芳：？
你一个丁点大的小豆丁，有什么雅不雅的。
仲光华想了想：“你要是喜欢在地上拼的话，那就在地上吧。”
阿芳：……
两个小朋友坐到窗下的地毯上，开始拼乐高。
具体来说，仲光华整个人趴在图纸上，仔细研究，试图找出纸上画的ABCD分别对应现实世界里的哪些零件。
而阿芳尽量远离对方，缩在一个角落，随手拿着一些散落的零件拼着。
仲光华看了一眼阿芳，欣慰道：“你会拼啊。”
阿芳：……
每个零件上都有凸起和凹槽，有眼睛有手就能拼吧。
仲光华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宽容道：“算了，你随便拼吧。”
阿芳：……
夕阳渐渐从窗口爬进来。
仲光华看着手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坨，烦躁不安。
他再一次去查看图纸。
这个图纸是不是印错了？
这时，他听见家庭教师惊讶的声音：“这是你做的？”
仲光华转头一看，家庭教师蹲在他旁边，手上捧着一只小狗。
原本用来组成宇宙飞船的黑白灰零件，竟然被拼装成了一只杂色小狗。
小狗耳朵尖尖，肚皮白白，背上有花纹，头微微偏向一侧。
夕阳打在小狗身上，激起一片光晕。
那颗歪着的小狗头，竟然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
家庭教师把小狗举到仲光华面前，欣喜道：“我一直担心你太过循规蹈矩，在创造性方面有所欠缺。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仔细把玩着小狗，啧啧称奇：“太可爱了。这简直是艺术啊！”
仲光华：……
他四下张望，寻找阿芳。
不在。
仲光华突然站起来，有点慌。
她去哪了？走了吗？怎么都不跟我说？
就在这时，花梨木大门悄悄打开，阿芳蹑手蹑脚溜进来。
她一抬头，吓了一跳。
少爷和家庭教师正在对面，四个眼睛炯炯地望着自己。
仲光华紧锁眉头，大声道：“你干什么去了！”
阿芳小声：“我去上厕所。”
仲光华：“房间里有洗手间，你去外面做什么？”
阿芳没说话，家庭教师柔声接过话头：“少爷，她不可以用你的洗手间。”
她转向阿芳：“你去走廊上的员工洗手间了？真乖，你做得很好。”
仲光华一下子低落下来。
家庭教师询问阿芳：“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阿芳老老实实全盘托出：“少爷送了我一支钢笔。我过来道谢。少爷叫我帮他拼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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