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晚会节目,学校明确规定每个班至少上报1个节目,有条件的班级可以报2~3个节目。
作为相当有条件的班级里的文艺担当,吕琳报了一支爵士独舞,又组了个6人舞团,排了支团体街舞。曾墨则在班里组了个临时乐队,主唱、贝斯手、吉他手一应都是男生,唯独鼓手是女生——曾墨自己,乐队演唱的曲目是beyond的《喜欢你》。
至于(1)班,同学们虽然在比赛报名时冷淡了些,如今的文艺汇演倒表现得十分热切,晚间班会时,有人提议全班一起上台跳个蒙古群舞,俞非奋起反抗,“不行啊,我已经「为国出征」报了整整3个项目,文艺汇演可不能再拉上我了啊,再说全班一起上,租衣服得多贵啊!”蒙古群舞提议瞬时被弃。最后,大伙儿一致同意由班上最漂亮的12名女生组成「文艺战队」,在开幕晚会上跳一曲优雅宛转的《彩云之南》,于桢也在其中——也正是因为于桢,女生们的排练多了些曲折。
倒不是于桢本人不配合排练,而是于桢的爸妈得知于桢要参加文艺汇演后,特意给班主任赵杰打了通电话,他们的意思非常明确:排练和表演影响学习,于桢不能参加,要求班主任换个人。
赵杰虽然名为赵杰,实际却是个女老师,还是个数学老师,带班的同时兼任(1)班(2)班的数学教学。赵杰是个特征非常鲜明的老师,五官立挺,尤其鼻子,年纪30出头,留长长的羊毛卷,最爱扎半丸子头,喜穿黑白分明的休闲西服,白色衬衫的尖领总是工工整整的翻在西服外面,她个子尤其高,据说有1米75,身型相当挺拔,在一众娇小的雾山本地女老师之间,显得尤为突出。
自然,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一口流利的川普——因其父母早年在新疆做知青的缘故,她在新疆出生长大,不会讲雾山话,普通话似乎也没学得太到位,讲起话来既不“普通”也不“雾山”,卡在中间不左不右。
文理分科后,她成了(1)班的班主任,刚开学时同学们十分不适应她的口音,她笔挺挺的站在讲台,每每开口,底下总有人在窸窸窣窣的偷笑,她倒不生气,只是一本正经的接着说:“你们不要看我叫赵杰,就以为我是男老师,名字是父母起的,我也没得办法,大家看清楚了啊,我是女老师,记住了吗?”
同学们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赵杰便也跟着笑,她笑时,脸上有小小两个梨涡,有点甜,同学们私底下总是议论,说赵老师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相处了几个月,大伙儿渐渐了解了赵杰的脾气,看似特立独行,实际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热心肠,她会在校长办公室里破口大骂,也会在周末给住校的同学和外地的年轻老师们包饺子——虽然雾山人并不热衷吃饺子,但听吃过的同学们说,赵杰包的小个头饺子特别好吃。
总而言之,她不是个随波逐流的庸碌之辈。
接到于桢爸爸的电话,赵杰怒了,在电话里就把于桢爸爸臭骂了一顿:“好说歹说你听不进去是不是?!天底下咋个会有你们这样的父母?那娃儿正值大好青春年华,你成天让她学习学习,她是考了年级第一,但你们问问她,她开心不?!于桢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就你们这样的管教方式,我要是于桢我早都疯了!”
这么闹了一轮,于桢如愿参加了这一次的文艺汇演——她人生的最后一次文艺汇演。
第13章 2008年,春,松绑之后
紧锣密鼓的筹备了两个周,又过完一个多雨的清明节后,2008年雾山四中春季田径运动会如期召开。
也是在冷战了两个周后,愚人节当天放学回家的城铁上,周序不知从哪冒出来,站到俞非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她抱着书包坐着,他扶着拉环站着,她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低下头不再理他。
上周末,俞非本想找周序道歉讲和,谁知整个周末周序都不见人影,那么多天,他和她置气,不仅不回家吃饭,连数学卷子也不帮她看了,俞非越想越气,也跟着生起气来,她想,最好一辈子不理他!
周序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礼盒递了过来,“生日礼物,重新买的,打开看看。”
俞非抬眉瞅他一眼,又把头别到一边,不接他话茬,也不接他东西。
周序便蹲下身,造作的仰着头去看俞非,她不想同他对视,只能不停的错开他视线,可惜他追得紧,她别向左边,他便也歪头向左,她别向右边,他便也歪头向右,几个来回后,俞非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打开周序递过来的礼盒,里头是一个巧克力色的刺猬玩偶,俞非举着玩偶端详良久,“好可爱啊,太可爱了,你在哪买到这么可爱的东西啊?”
“网上,淘宝网,听过吗?”
“什么网?”
“淘宝网,学校报刊亭那边有购物杂志,在杂志册上选好想要的东西,发短信或者打电话把货号和地址告诉卖家,然后去邮局汇款,汇款后大概一个星期就能去邮局取货了,神奇吧?”
“神奇,不过……只是从杂志上看,摸不到实物,你怎么确定买到的东西是好是坏呢?”
“嗯……我们班好多女同学在上面买过衣服,质量不错,所以我也试试咯。”周序看了眼俞非手里的小刺猬,“还不错,是吧?”
“确实不错,真的好可爱啊!”
“你不觉得你和它很像吗?”
“我?像刺猬?”
“嗯,甜刺猬。”
“《甜刺猬》?不是我教你读的诗?”
“是啊,”周序打起读诗腔娓娓念道:“你是临街橱窗中的刺猬/巧克力刺猬/视之可怕食之还不坏……”——木心《甜刺猬》
——没有人道歉,没有任何解释,迫不及待似的,两人就此和好如初。
运动会开幕式当天,整个四中,从初中部到高中部,从下操场到上操场,从教学楼到食堂……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是星期一不用上学的那种气息。
一大早,踏着那首耳熟能详的《运动员进行曲》,所有班级有序到大操场集合,开启方队检阅模式。在主持人铿锵有力的旁白中,每个班级变成带把儿的方块,迈着——必然是——矫健的步伐,喊着气势磅礴的口号从主席台前走过。
“放马金鞍,勇冠江山,气贯长虹,惟我一班!”
高一(1)班的口号是班长徐胜想的,那是个温润有礼又矜持正派的标志青年,他想的口号和他本人一样,有一些故作高深的虚浮。俞非不喜欢过分华丽的词藻,往常训练时喊得不太积极,今天却是卯足了劲,甩圆了马尾,喊得响响亮亮。大家皆是如此——(1)班的表现出人意料的好。
看完初中部漏洞百出的出场方队,再看高中部这堪称完美的首秀,赵杰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真的好晒啊,走过主席台时,举着牌子保持着笑容的俞非不住的在脑中想:学校是不是和老天爷商量好了啊,一开运动会就出大太阳!
上午的开幕式在暴晒中落幕,短暂而亢奋的午休过后,同学们终于迎来了等待良久的重头戏,文艺汇演。
演出地点在学校的体育馆,原本的室内篮球场、羽毛球场、乒乓球场……此刻通通变作观众席,坐满了各个年级的老师与学生。
随着一个又一个节目的上演,体育馆尽头的红色舞台渐渐变成一个热闹非凡的心动集散地——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台上的人在聚光灯下肆无忌惮的散发魅力,台下的人在灯火阑珊处毫无防备的全情投入,心动总在这样的时刻猝不及防的降临。自然,总是台下的人先爱上台上的人……
晚会结束时已是晚上8点,运动会从次日一早开始,一直持续了两天,周序和郭子渠以超强的实力为其所在的高一(9)班夺得了本次运动会高中部的第一名,俞非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女子800米单项排名全校第三……不过,没人关心这些,很久很久以后,所有人津津乐道的,仍是那场晚会,确切的说,是晚会上那些惊才绝艳的人。
比如曾墨。那晚的曾墨,穿黑色皮衣,梳港式背头,一段铿锵激越的架子鼓solo,打得全场热血沸腾,她的鼓棒一下一下的落向锣面,也落向无数迷妹的心脏,从那以后,曾墨有了新的江湖称谓:曾哥。
吕琳更不必说,本身就是年级上出了名的美女,美女的烦恼很简单:害怕别人认定她们除了美貌一无是处。其实,吕琳不仅是美女,还是哲学家,文学家,舞蹈家,化妆专家,恋爱博士……她不喜别人对她以貌取人,那晚便跳得尤为卖力,一支节奏明快的爵士独舞,总算叫人承认了她舞蹈家的身份,就连一向和她不对付的郭子渠,也在台下看得如痴如醉。
还有……陈默,周序的同班同学,一个单眼皮的、皮肤有点黑的、身材看上去颇为健硕的男生,那天,他穿淡蓝色破洞牛仔裤,上身是一件酒红色v领针织外套,外套扣子一粒不落的扣着,内里似乎是一件暗红色的格子衬衫——一不小心就很娘的一身穿搭,在他身上却恰到好处的男子气。他唱歌,唱的是张学友的《月半弯》,他的嗓音低沉而富于磁性,粤语发音更是标准,好像在广东或是香港呆过那样的自然。
不知是《月半弯》的旋律太动人,还是陈默站在舞台中央闭着眼唱歌的样子太深入人心,那天之后,俞非再也没能忘记陈默此人。她变着法儿的打听关于陈默的一切,更是缠着周序帮她下了好几个版本的《月半弯》,上学路上听,放学路上听,课间听,睡前听……听了好久也没听腻。
周序旁敲侧击问她:“你喜欢陈默啊?”
“怎么可能!”她笑得灿烂,“我只是觉得这首歌很好听。”
周序将信将疑,表情不算好看。
相较于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这场春季运动会无疑是一种松绑,松绑之后,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于桢。
在于桢的父母给学校打过电话后,对于这次文艺汇演,于桢已经全然失去了兴致,一开始她想退出,想来想去又觉得为什么要退出?为什么要如了他们的意?
一种无可自控的叛逆心理支撑着她雷打不动的参与了排练。
表演结束后,班长徐胜为大伙拍合照,一周后,合照被洗了出来,俞非瞧着手里的照片,不由自主裂开了嘴角,照片中的人,无论有没有上台表演,无论化妆还是素颜,每个同学的脸上都洋溢着青春肆意的笑。除了于桢。
她也是笑着的,却笑得那么悲伤,那么勉强。俞非却没当回事。于桢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笑的,她很恬静,很少做那种开怀大笑的表情,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4月结束,5月来临,5月第一个周的周三,月考成绩出炉,于桢意外的跌出年级前五,震惊之余,俞非不免担心,下课铃一响,她便冲向于桢的座位,急匆匆拉着她去了天台。
“你是不是很难过?”
“没有……”于桢却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月考而已,成绩浮动,很正常。”
“你要是不开心,一定要跟我讲,好吗?”
于桢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两天后,周五,当天傍晚,陈默在滨江路有一场唱歌比赛,俞非、吕琳、曾墨三人提前约好放学后一起去滨江路看陈默唱歌。
吕琳动作快,早几天前就已经加上了陈默的QQ,她答应俞非,今天比赛结束,就介绍两人认识。为此,早上出门前,俞非特意在脸上涂了薄薄一层bb霜。
放学铃响后,俞非飞速拎起书包预备赶去和吕琳曾墨汇合,临出教室前,却被于桢喊住了脚步。
“咋了咋了?”俞非问,一脸雀跃。
于桢上前握住俞非的手腕,满心满眼诚挚的哀求:“非,陪我走一走,好不好?”
“不行不行,桢,改天好吗,今天我有特别重要的事!”
还没等于桢回答,她已经甩开了她的手,疾步往教学楼另一头,吕琳班级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三人赶到时,陈默还没上场,吕琳走到候场区,和陈默嘀咕了好一会儿,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瞧着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俞非莫名有些失落。
两首歌的时间后,陈默终于上台,唱的是张震岳的《再见》,很好听。
俞非不太擅长唱歌,却听得很多,陈默这般唱功,得一个“雾山张震岳”的称谓也不为过。
一曲唱罢,陈默兀自朝着俞非三人走了过来,走近了,先挥着手同吕琳曾墨各打了声召唤,而后才弯下腰,一脸宠溺看着俞非,开口第一句却不说你好,不讲很高兴认识你,不自我介绍,而是问:“听说你喜欢我啊?”
接下来的事情——尴尬——却十分顺理成章,俞非和陈默互相留了电话。
俞非……倒不是想和陈默谈恋爱,她只是情不自禁想靠近他,仅此而已。
几人沿着滨江路散步,一路从比赛地点走到城铁滨江路站,对岸灯火通明,夜空繁星点点,俞非不住的偷瞄身旁的陈默,感觉一切熠熠生辉,亦真亦幻……
当晚到家时已经9点,这在周文丽看来已经很晚,“耶,我幺儿还晓得回家啊?!老子还以为你找不到路了诶!”
“哎呀,我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吗……”
“打电话管啥子用?啥子唱歌比赛要看到九十点?你不要以为老子管得松就出去乱跑,你看看人家周序,都在屋头学了好几个小时了。”
“喔好好好晓得了晓得了,下次不会了。”
勉强蒙混过关,洗漱睡觉,却久久都睡不着,心里莫名发怵,到底在怵些什么?想不明白。
终于还是迷迷糊糊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枕头下的手机呜呜的震了起来,摸出手机眯着眼一瞧,是班长徐胜,快12点了,他打电话做什么?俞非慢慢悠悠接起,嗓音绵绵的,“喂班长,你自己看看几……”
“于桢自杀了,现在在人民医院抢救呢,你赶紧过来吧!”
班长很快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这嘟声,俞非听着,像一个无尽悲伤的,呜咽的,寂寞的……句号。
第14章 2008年,春,葬礼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老式防盗门的急响穿过客厅传入卧房时,周序正在看电影。
“大半夜的,谁啊……”
他嘀咕着关了电脑上的视频,确保就算他不在家,别人也无从发现他的浏览痕迹后,才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猫眼警惕的瞧了起来,竟然是俞非。
连忙开门,周序正想问话,却被俞非抢先,“于桢出事了,现在正在抢救,你可不可以载我去人民医院……”她把手中的一大串钥匙递了过来,双眼满布哀求的神色。
“你等一等。”
周序返身回屋,利落换了身衣裳,拿着手机、钱包和钥匙出了门。
两人骑着周文丽的踏板摩托车,出了小区往右下方拐,路过长兴宾馆,拐进长兴大道后,周序慢慢把速度提到了70迈。
出来得急,俞非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虚张声势的毛绒外套,午夜的车道上,冷风白雾见缝插针的往外衣缝隙里钻,俞非着意缩了缩脖子,整个人拢紧身子贴到周序背上,这才稍稍暖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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