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羊杂汤
卢妈妈没心疼东西, 反而是阿草一边搬着柴火,一边信誓旦旦和袁志保证道:“大哥,今日是郡主生辰,这柴用了, 我明日就跟着你上山去, 多砍些回来……”
不等袁志开口, 阿草又欢快补上, “我们还有一个羊, 不能肉来了, 柴不够,嘿嘿……烤羊烤羊, 我要自己烤羊吃了……”
卢妈妈一直担忧阿草心直口快, 萧鸣笙却是帮着将调料放好, “今晚好好吃一顿肉, 再放心歇一觉,明日起来, 不止柴火,估计什么都有了。”
“啊?”
阿草听不明白,袁志递过锄头, 晓得郡主的用心, 点头称是。明早只怕也没个清净,他得留在家里镇场子。
和上回的炸菊花一样, 众人才烤好一串肉, 刚叼在嘴里, 阿藤那道标志性的笑声又挂在院墙上头。
“呦, 这是赶巧了,你们在吃夕食呢?”
众人齐齐望过去,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是:“袁兄弟,我有没有福气同你讨一口肉吃?”
阿草下意识要将手里的肉藏起来,但羊肉串大,藏无可藏,只能是啊呜一口咬着。
上回,就是大人吃完了郡主炸的菊花。这次,不能是将这些肉都吃了吧!
放眼望去,木盆里满满都是羊肉串。
郡主说了,只管敞开肚皮去吃。
*
崔明端不知有人大大高估了他的肚量。
在御殿里,他吃了点心,不过经茶水磨一磨,好似也能再吃两串肉,跟着应应景。
处事一贯有风度的人,原本也只是打算跟着吃一串。
如他所想,坐下后,袁志递来了一串烤好的。
“有劳了。”
“崔大人客气了。”袁志硬邦邦回了一句,转身又回去继续烤肉。
阿藤也有眼力见,就像是个狗皮膏药,在篝火旁跟袁志和阿草说话,给大人和贵人腾出一片清静地。
萧家能用来待客的,也就那套粗木桌。粗糙是粗糙了些,但放在天穹山野下,也别有一番趣味。
而这一回,萧鸣笙没回避——也是因为这位玉面郎君说了一句:“臣还未恭贺郡主生辰。”
她轻轻点头,确实是没贺过。她也想听听古代探花郎是用什么华丽词句来祝寿。
然而,她站着等了等,除却拂面的秋风,旁的什么都没有。
“……”
贺词呢?
某人似乎是极轻笑了,面上全是礼节,“郡主身子尚未痊愈,实在不宜久站,请坐着说话吧。”
“……大人也坐。”
摆在二人中间的,是各个调味的碟子。
袁志更能吃辣,他那份是多磨了些辣椒,卢妈妈年纪大了,放的是椒盐。
而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人,伸手便是袁志那份。
还在他右手边,是顺手了。
萧鸣笙含了笑:他指骨分明,肤质如玉,是能吃辣么?
别是等会儿咳个不停……那估计是会将账记她这儿。
如此,萧鸣笙便善心提醒道:“这份,偏辣些……”
“无碍。”
说罢,崔明端要小木勺舀了些,一点点给肉串撒上。
姿态闲适,仿佛不是在撸串。
萧鸣笙好整以暇,想看看现实版的何郎傅粉。
然而,崔明端动作熟练咬了一口肉,神色颇为舒展,不像是不能吃辣的模样。
萧鸣笙白白期待了,便也低头去吃自己的肉。她神色闷闷,咬下肉串时,都会笑笑咬一下签子。
对面的人,能察觉出她喜怒哀乐变幻。
她出身西北,自幼看的是大漠风光。吃的羊肉,也不知几何。今日生辰,特意吃这些,大抵也是在追思亲友。
生辰祝词,哪有科举难?
只是,唇动了动,预备好的话,却是没说出口。
“臣……回京不久,不知这羊……”
说了一半,又觉着与她论羊,似乎也不是妥当。
以辩经闻名的崔明端说了几回,总是顿了又顿。
萧鸣笙也觉着奇怪,抬眼去瞧,不瞧不要紧,一看二人的目光便汇聚在一处。
嗯?怎么有点子可怜?这眼眶是红的?
崔家仆不是吹嘘他家大人很得陛下宠爱么……莫不是今日在宫里面圣,遭了陛下责难吧?
到底是伴君如伴虎。
萧鸣笙很是同情,亦反省了一番。自己敲打福公公,会不会改他带来不便?或许,这才是这位颇受宠爱的天子伴读红着眼来祝她生辰的缘由。
时下秋风猎猎,还让个世家打工人过来一趟,必是陛下训斥得狠了。
“昨日……大人的叮嘱,我是记着的……只是……”
她亦说得艰难。二人尚未成婚——即便是成婚了,也不是完全的利益共同体,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眼瞅着就要入冬了,但萧家还是缺东少西的,若不趁着生辰时杀鸡儆猴,这冬天还长着呢。
便是要自力更生,那也得等春暖花开。况且,这是她份例内的东西,只是拿回来而已。
也算不得什么心计手段,总得先活下去。
她在心中能将厉害厘清,但无法宣之于口,也不想编造违心的话。
崔明端倒能察觉她心思,只是怕她耐不住性子,只将其中关窍说给她听。
“福公公……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兵卒,郡主拿他立威,是对的。他仰仗的,是内侍省的权力。明日他们便会备着厚礼来请罪。郡主出了气,将东西收下便是。”
“呀……”萧鸣笙不想他说的竟是这些。紧绷的心是松了松,打趣一句,“回头,大人——嗯,我说的是御史台的大人,不会参我一本吧?”
“内侍监服侍天子,做事极有分寸,逾越礼节的东西,他们不敢送来。”
萧鸣笙受教点点头,也得默默加上一句:不敢送逾制的东西来,却能将她赏赐给昧下了。这桩事,远远还没完。
说完了事,阿藤又适时递了一把羊肉串来,“这是加了椒盐,特意给郡主的。”
崔明端先于她将东西接了放在盘子上,而后更是用帕子包了递给她。
这几串的签子不知为何,似是油乎乎的。
阿藤更是适时请罪,“是小人该死,方才跟着抓了一把……”
“无事……”
萧鸣笙接过帕子,被其绵软的触感震惊,不免是多捏了几番。
“咳咳……”
对面人也不知是怎么了,咳了几声。
萧鸣笙握着竹签,脱口问道:“要用茶压压么?我便说了,那份酱是极辣的……”
话音熟稔亲昵,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崔明端轻轻摇头,忽而福至心灵。前些年一直觉着娶亲不急,或是一生能求个举案齐眉便是大善,今日……
或许,自己能多贪心一些。
就像是方才多撒的酱汁一般。要是在府里,伺候的人怕是不敢上这些重口味的东西来。
人人道他是世家子清雅,然而世家里,如荀二郎,便不是印象中刻板守旧的人。
荀二郎能出入烟花之地,心志在天下。原想着,自己的心神是全给了圣贤书,再给了身上这份官袍。往后,似乎是要将之匀出去了。
光是吃烧肉也而不够,锅里还炖着羊汤。不过是羊杂汤,羊杂和盐、葱、姜、料酒焯水去腥,再放入锅里,加少许的热油和干辣椒,翻炒出水分,再加山泉去炖,咕噜噜冒出的香气,他们在西北长大,觉着是无上美味,于这位衣襟平直的崔家六郎而言,大抵是烟火气过剩。
萧鸣笙没开口,卢妈妈也觉着这些下水之物炖的汤,他们吃是香的,但大人在京城长大,或许也不爱吃,便没有盛来。
可怜崔明端才出了宫墙,并未用饭。这羊肉沾着辣酱一吃,反而是勾起食欲,接连吃了两串肉,对坐之人堪堪吃完一串。
等到卢妈妈上了一碗汤面,他才稍稍松口气。
然而,卢妈妈来去,也只上了一碗。莫不是她的长寿面?只是,放在他面前。
他才伸手,要将碗挪过去,萧鸣笙看不大明白,出声提醒道:“大人吃面,我有粥。”
不一会儿,卢妈妈果真再上了一碗白粥,配一碟腌白萝卜。
白萝卜亮得晃眼,崔明端又念及她吃药,人参恶莱菔子,上回只当是哄她吃粥了。
这几日,一直没等着郑御医休沐——这事,还真的耽搁不得。
崔明端顿了顿,用调羹慢慢搅拌着汤面,思量该如何不动声色到郑家去。
萧鸣笙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吸溜面条,便让嬷嬷拿几个包子过来,也是羊肉馅的。
崔明端果真如料想般,没吃那碗面,谦让给了她,连羊肉包也没吃,便告辞了。
这怎么行呢?
从萧家外带过两回东西,这一次,不用阿藤卖惨,卢妈妈先是提起——她尚且记得自己的本分,只附耳在郡主身边,“卤鹅……”
“……”萧鸣笙脸热,特意在此刻问人家卤鹅的味道,不大好吧。
崔明端耳力好,起身后,也敛着袖口,略显僵硬开口:“阿藤不懂规矩,数次从郡主这儿拿东西……”
“大人客气了——”
“味道极好。”
“……”
余下的话,萧鸣笙哽在喉头。偏端方君子此刻又不端着了,“拔丝红薯,滋味不同寻常。那鹅……未曾尝过……幼时随祖父开蒙,常听他老人家说起四海佳肴。若他老人家还在,该如孩童一般欣喜。”
崔明端没直言他对卤鹅的喜好,然而这样一板一眼,又不疾不徐的话语,配上朗润之音,如晚风般,撩拨人心。
这一回,萧鸣笙才送了一步,谨守臣子本分的人,又是躬身一拜,说出了心中预备好的祝词,“在回京路上,山高路远,臣——读了一首词。”
“嗯?诗词……我不大通……”萧鸣笙当即一窘,想听探花郎祝寿,但不想被迫跟着吟诗作赋。
崔明端抬眸,向着东山升起的明月,缓声道:“不是堆砌辞藻的词句,情感质朴动人,臣愚钝,说不清其中的妙处,且念来博郡主一乐。”
于是乎,庭院映出暖黄的灯火,月色亦将人笼起。
“满二望三时,春景方明媚。又见蟠桃结子来,王母初筵启。
无数桂林山,不尽漓江水。总入今朝祝寿杯,永保千千岁[1]。”
惟愿丽人永保千千岁。
他自有在京城,跟着老师游学,也走不到桂林山水去。但愿,来日归隐山林时,能与她同游那山水。
萧鸣笙淡笑着应下,“如大人所言,是首质朴好词。”
永保千千岁,也是她想的。
第038章 羊蝎子
翌日, 宫墙门开,便有辆马车自宫门出,再一路出了城门,奔着梅花坞去。
萧鸣笙还没起。
他们来的动静也不大, 比昨日懂规矩得多, 为首的还是小福公公, 不过今日先恭恭敬敬给卢妈妈行了礼。
“嬷嬷……”
卢妈妈比他还慌, 赶忙跟着行礼。
只见小福公公的身子弯得更低了, 好不容易起身, 又压低了声,“瞧瞧, 奴才昨日真真是糊涂了。今年闰了九月, 眼下都快入冬了, 郡主双生辰, 奴才高兴糊涂了,竟忘了将冬日的物资一并送来, 回去让内侍监大人好一顿发落,今日早早过来给贵人请罪。”
这一车车,不单有木炭, 还有应季蔬果、干果补品, 各色丝绸、棉布,别说是过冬了, 就是用到明年夏天都绰绰有余。
出宫门, 确实是只有一辆。可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头的车辆, 像是鱼咬尾巴, 一辆接一辆跟着,浩浩荡荡。
就是在山脚下的包子, 看了也泛迷糊,姑娘的生辰过了,怎么今日的阵仗更大些?
*
有了东西,预备过冬的脚步也变得悠哉。
卢妈妈原先在萧家,不过是灶房里的粗使婆子,这些年愣是将缝制冬衣的手艺给磨了出来。
此刻在缝制郡主的大氅。木箱里,有两件现成的,也有好几张毛色纯净的料子。
郡主身子有气色,胃口开了,身量约莫也是要长一长的,还是自家人缝制的衣裳,更合身一些。
就是暖阳,卢妈妈不禁想着从前事。前几年,郡主拢共也就出去一回。那年是个难得的暖冬。陛下听闻郡主身子好了些,特意召了入宫。
只是,宫宴还没开席,郡主的病突然发作,还是太医一同护送回来。往后,便是有年节之琐事,陛下特许郡主不用入宫。
往后,该有的礼节,怕是不能免了。
卢妈妈也说不清是喜是忧。
此时此刻,阿草挽了袖子,将院子那块大石头掀开。压了几天的萝卜,该装瓶了。
而内侍省今早送来的东西,不止有米面布帛,更有盛者,还有数量不少的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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