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院的老臣,个个清直刚正,暗暗下了决心:荣安郡主这案子,便是豁出命,也要一查到底。
梅花坞的日子,总是异常宁静。
要起个棚子,这事也不难办。
袁志下山去,跟包子一说。包子在爹娘的示意下,问道:“姑娘急着要用吗?急的话,我再去喊几个人……”
“倒也不急着……你与你爹,一同来帮忙就成。”
……
半山腰视野开阔,风景更是秀丽。
有包大叔和袁志,包子和阿草帮着做些打杂的活计,这棚子不用日暮便好了。
等卢妈妈拿了串钱出来,包大叔也不收,“这随手一帮的活,怎么能收钱呢?我们包子还常常拿东西回去……”
“我们姑娘说了,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冬日各家都有家里的活,不能白白占了你家的便宜。”
也没多给,就两百文,市集码头做活也是这样的工钱,一日一百文。
包子要把自己那份推了,“我就是个打杂……收不得的……”
“收吧,卢妈妈给的,我也有。”
阿草也举着自己那一串钱,再探头瞧瞧袁志的,最后则是撒开腿跑进屋去,“小草小草,今日赚钱了,我分你一文钱呀……”
有了阿草帮着缓和气氛,包家父子总算是将钱收下了,说是多挑一担子干草上来。
母鸡孵蛋,总要有一个窝。
而多日不曾露面的荀二郎,竟赶在城门关闭前来一趟。
他来的时间正好,萧鸣笙在操持夕食,想着阿草也喜欢吃海味,就将晒好的那几个虾干取了七八个来,配上包子送的豆腐,做了满满一锅芙蓉豆腐汤。
虾干泡开,勉强当新鲜的虾用,同是去泡料酒,与葱姜腌制片刻。
四个鸡蛋,留下蛋清备用。蛋黄也不用浪费了。
取了一个特意用小火煎好,给潦草吃。
阿草与它是各自吃一个。或是小菜这名是阿草给的,阿草并不护食。
它日常最爱用的垫子,也不是崔家那个娇贵的软垫,还是用阿草旧衣缝制的,最得它心。
豆腐切薄片,放入盘中,摆上虾仁,撒少许的盐、黑胡椒、料酒,再放一两根姜丝。
摆上三角木架,将盘子放稳,水开后蒸半刻钟出锅,撒上豆苗段、胡萝卜片、葱丝。
炒锅中放油,倒入姜碎翻炒,倒入清炖的鸡汤,放入蒜片,倒入鸡蛋清儿,快速滑散,加入芡汁增加浓稠度,将炒好的鸡蛋清均匀的铺在豆腐上即可。
“呦,我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荀二郎下马前,就闻到了香味,一甩手就让马儿自便,快步入内,“给荣安郡主请安。”
“大人不用多礼。”萧鸣笙刚刚净手,也示意他坐。
这桩案子,荀二郎也是功不可没。他才入户部不久,荀家也懂得收敛一二,避避诸位大人的锋芒。户部的人有意给荀二郎使使绊子,有油水的肥差自然轮不到他。
不过,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荀二郎被派去库房当差,这是个冗杂的苦差。
谁料,他竟将余下的东西和历年的单子都整理了出来,在登闻鼓院的大人过来时,又十分不懂事,一一交代了。
这些,崔大人没在萧鸣笙面前说。荀二郎自己会讨功,“原先以为崔兄去了陵安府,是最忙碌的。谁知听人说,这些日子京中太平,陵安府反倒是成了最清闲的衙门,可苦了我们这些小喽啰。”
他举筷,对着盘子里胜似芙蓉花瓣的蛋清,喟然长叹,“不过,有幸见到郡主这道芙蓉豆腐,臣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大人舌绽莲花,倒是这菜遇到了雅客。”
荀二郎当真不是客气。
萧家的芙蓉豆腐,蛋清滑开的大小适中,酷似芙蓉花,豆苗青翠鲜嫩,仿佛是芙蓉花枝。
其中又有小块的胡萝卜片点缀,色彩丰富,瞧着就有食欲。
“还用了鸡汤,滋味更佳。”
荀二郎咬了一口虾仁豆腐,仔细一琢磨,可惜用的是虾干,“若是用鲜虾来做,才是一绝。崔兄怎么回事,竟没给郡主送虾来么?早知他不送,我就派人送来了。”
吃舒服了,荀二郎还要打趣一下挚友。
“这鸡蛋,是崔大人送的……”
“啧,不成不成……崔兄这般会持家,只送鸡蛋,我送虾子又败家又坏了好友美名,岂不是十分不知趣?”
笑谈结束,他也将公务道来,“今日立春,各处休沐,独登闻鼓院的老大人还在忙着……户部牵涉其中,自然也不敢松懈。臣不负陛下与大人所托,终是将郡主历年赏赐账目做了出来,特来请郡主过目。”
和卢妈妈那份一样,是厚厚实实一沓单子。
“竟这样快?”萧鸣笙原以为要查个三两个月。
“可不是么?陛下雷霆之怒,何人敢松懈?还得是吉安送出的那份密报,否则这事也不会这般顺利。”
吉安府的府尹耿康太,已被收监。
这人,也是两朝老臣了。何故贪这么大一笔?
但是,却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京里人人都在唾骂耿大人罔顾了这么一个好姓氏,恨不得马上将其问斩。
但是,吉安府却是有另外一种不同的声音。说耿大人是大清官。
崔三爷送回的家书,走的是官驿,并未提及此事。
但萧鸣笙看了那单子,光是大米的产量,就少报了四成,这样显眼,岂不是招人怀疑?
再有就是历年供应的鲜果,头两年还有,最后四年竟都是在半路翻船,没了。
“这……怎么不说是给山匪劫了去?”
萧鸣笙莫名给气笑了,就像上回的皮毛案子,也是山匪从官道劫的。
“郡主真是神机妙算。山匪也劫了,不过山匪嘛,人家在山上,有果子,劫的是布匹。郡主乃亲王女才有的尊位,锦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纱、罗各一百匹,绢五百匹……”
然而,在卢妈妈的记档里,锦仅有一匹。还是内侍省送的,各宫都有的份例。
那一船布料,没走到京城,就没了。
饶是萧鸣笙也看出不妥来,问道:“那吉安府尹与一众大人,是否会押送到京城来?”
谁知,荀二郎神秘一笑,“郡主,你说崔三爷修道多年,为何这一次就下山了?”
“嗯?”她只是个普通的厨子,实在是与这些土著玩不明白权谋。“或是,圣旨难违?”
“哈哈……崔兄的嘴,可真是河里的老蚌。若是郡主允准,回头儿,我去说说他。这样要紧的事,怎么没同郡主通个气呢?”
然而,荀二郎说了么?没有。
呀,好气!
萧鸣笙满腹怨念送走了荀二郎。因着到了年下,马上就是小年了,朝廷封印在即,登闻鼓院雷厉风行,这案子不能拖到年后,让陛下不痛快。
所以,明日就要升堂审理。
天子体恤郡主,不必亲自到场,让记账的嬷嬷去一趟就是。
“郡主……奴婢……能行么?”卢妈妈听说后,连手都是抖的。她原本就只是萧家灶房里的一个粗使嬷嬷,连做菜都不够格。
第088章 凉拌手撕鸡
翌日, 是崔明端和荀二郎来接的人。
萧鸣笙原是要跟着去的,奈何荀二郎笑得神秘,“想来是我愚钝,昨日没将话说得清楚……”
“嗯?“萧鸣笙不解, 但荀二郎确实是没将话说清楚。
崔明端便担下了这重任。“明日就是小年了, 登闻鼓院的意思, 便是要在今日结案……”
“是这案子, 还有变数?”
“臣未……”
“哼……”
萧鸣笙捏着潦草的爪爪, 轻嗤一声。
荀二郎借故望天, 赏那未开的照殿红花苞。可惜了,要是再晚些日子, 自己能折数朵照殿红簪着去升堂。
而送花人崔明端利落认错, “臣未曾参与调查, 具体如何判, 还得看登闻鼓院的大人们……但是,此事已经人尽皆知, 想来是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臣今日也会过去,请郡主放心就是。”
“唉……多谢大人费心了。”
萧鸣笙再次举着潦草的爪子同他道谢。
崔明端也知道了荀二郎同她说了外头的琐事,也只能勉力安她心。“郡主, 当宽心养着, 此事一了,将无人敢生事。”
“借大人吉言了。”
那句安慰人的话, 说来也是讽刺。她乃陛下封的异姓郡主, 有尊号与封地, 最终只落了个清静。
她再安慰了卢妈妈几声, “大人问什么,照实说就是。再不济, 还有崔大人呢。”
卢妈妈向来就看重崔大人,听得此话,再低头看绯色官袍随风飘了飘,不由也安定了几分。
“要不,我让袁志也跟着过去……”
“不可……”
卢妈妈先是否决了。阿草这两日头疾发作,跟着过去怕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袁志不能留下,卢妈妈更是不放心。“有崔大人在,奴婢什么都不怕。”
当日胡人破城,血洗内城,萧家那么多口人,活下来的,本就不多。
想到此处,卢妈妈忽而什么也不怕了。京城可怕,哪有胡人可怕?
她一步一步走得坚定,神情更是视死如归。
荀二郎最爱玩笑,却也不敢在此刻将人逗过了,“郡主且安心。不说有崔兄在,出门前,拙荆也一再交代了,光一个冬至,荀家就吃了郡主六只卤鹅,不能什么忙也帮不上吧?”
萧鸣笙送卢妈妈坐着马车,上回晕车的恶心烦闷感霎时涌上心头。她面色稍一变化,紧随在侧的崔明端便察觉到,然而,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今日倒是想告假,在梅花坞陪她一日。
但户部的几位老狐狸都会在,他不亲自去,也实难安心。
寒风瑟瑟,崔明端衣袖跟着风向走了走,好不容易是跟上了她的披风。
借着那一瞬的亲近,像是安抚潦草,轻轻抚过,冰凉柔软。没牵住她的手,但这狐裘在外头吃了无数寒风,足够叫人清醒。
“郡主,留步。”
崔明端借着这一会儿的清醒,走向崔家的马车。弯腰俯身进去,阿藤放下车帘的动作缓了又缓。
黄眼小猫喵了一声,她也终是露了个笑。
萧鸣笙送走了人,只把潦草放到屋里去,自己取来弓箭,在外面射了一箭又一箭,往日能有半数正中红心,今日心不静,堪堪挂在靶子上。
一筒箭用完,阿草就去把箭拔回来。
一箭一箭,咻咻刺破寒风。
登闻鼓院的质问声,响彻了整个内室。
“你说你只是萧将军家的粗使婆子,怎么会识字?”
“奴婢……是夫人教的……”
“不曾想萧夫人如此细心,连粗使婆子都手把手教着……”
“夫人……夫人……”卢妈妈听不明白户部侍郎质问这句。
在场的人,几乎都听懂了,各自望了望。萧家戍守边境多年,宽和待下,京中早有传言:百姓只知萧家,不知天子。
很快,崔明端便出言道:“大人所问,若只为辨明物证,下官无话可说。岳母过世数年,郡主孤身一人在京养病,才使得狼子野心的人钻了空子,大人在此案所犯何罪,下官无权过问,但大人言语有冒犯岳母之处,自当据理参奏陛下,并案处置。”
两家到底也没成婚,今日崔明端这“岳母”一喊,他的声望便能再上一层楼。
户部的大人都在心里唾骂。
这一桩惊天的贪腐案,户部的人只管喊冤,吉安府送来的东西就这么多,他们总不能变出物资来补上。
这也是崔明端和荀二郎最担心的地方。
户部的账目,确实没作假。库房的出入,也都对得上。想来傻子都知道,要分赃,也不能光明正大把东西收到户部来分。
“吉安府的耿康太狗胆包天,贪了郡主的封赏不说,还要拉我们户部一同下水,当满门抄斩。”
“登闻鼓院办案,自有章程,轮不到尔等来教。”
……
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了,整整闹了一上午。
午后,几位大人写了折子递上去。几位阁老在御书房议事时,更是吵了起来。
有说要将户部尚书下狱流放的,有说罪不至此,吉安府才是罪魁祸首。
陛下只是将那几道折子看了又看,“崔爱卿呢?”
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位大人才停下,“崔大人……没跟着进宫来……”
陛下只是淡淡扫视他们一圈,“再怎么说,他也算半个当事人,怎么没跟来?”
“启禀陛下,崔大人亲自送了萧家的嬷嬷回梅花坞,说是陛下自有公断……”
“公断……诸位爱卿忙活了这些日子,想来也累了,圣旨稍后由王聪去传,尔等出宫吧,回去好好过个年。”
“陛下……”
“跪安吧。”
……
这圣旨,到梅花坞时,崔明端也在。
萧鸣笙练了一上午的箭,还不见人回,午饭只喝了碗鸡汤,在萧家门口探头看了许久,终是看到缓慢爬坡的马车。
崔明端也没急着走。这后半日,还有糟心事。
果不其然,阿藤收到城里来的消息,大气也不敢出。
大人和郡主还在灶房里,一人烧火,一人煮汤,温馨极了。这消息,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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