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氏挽着她的手,离窗台远了些。
南厨已经将白面团擀平,一半铺上了黑芝麻团馅料,另一半对折起来,再切成一寸大小,下锅油炸。
油锅里,一时热闹得紧,连油烟也不甘寂寞,要找个落脚点。
“他家啊,来了个要紧的亲戚。一日日,就跟唱戏似的,有人要学那戏文里才子佳人的桥段呢……”
第099章 炖梨汤
清河崔氏, 是世家大族,到这儿的第一天,萧鸣笙便不看好两家的亲事。
只是……那人,倒是让人生出一丝生机。
柴氏走后, 萧鸣笙也骑马回了山上。
在岔路口, 便遇到了快马疾驰而来的人。
念叨了他那么多回, 今日罕见带了顶帽子来。
确如所想, 一顶黑色的毛毡帽子, 油光水滑, 损不了一丁点儿风姿。
萧鸣笙勉强笑了笑,并未停下与他寒暄, 便兀自快马走了。
崔明端不想在山下就见到了挂念的人, 唇角才翘起, 但见人垂了眼眸。
他立即追了上去, 山路蜿蜒曲折,萧鸣笙头一回骑马下来, 并不敢走得太快。没多时,就教人追上了。
崔明端再不开窍,也知她定是生气了。碍于山道狭小, 他不好并行, 只在后面跟着。
到了萧家门口,萧鸣笙下马时, 心有挂碍, 险些一跌, 就被扶住了。
往日, 总要称臣的人,没开口。萧鸣笙心口也堵着一股气, 借力扶好后,侧身去看还在篱笆里头的照殿红,枝条的花苞,隐隐有迸发的趋势。她兀自说道:“秋末,原就不该移植花木。费了银子不说,也费了心思……”
往日情境,说花,或许只是花。
今日,话音低沉幽怨。
崔明端隐忍的咳嗽,终是发作出来。他侧身去,咳了咳,“郡主……”
“城外山风大,又没开春,大人身子不适,实在不必常来……”
她狠了心要回去,可手臂教人握着。
崔明端的咳嗽虽没缓解,也知不能由着她进门去。否则,来日就算自己负荆请罪,也如花刺一般,横贯在花与叶之间。
“这两日,没过来……是我的不是……咳咳……”
他咳的难受,说话也艰难,哪里有从前晴朗的样子。
近看才发现他眼下有一圈青黑。
“病了便不要出门……巴巴出门吃冷风做甚?”
“快好了,不碍事的……”
话是凶巴巴的,可手已经替他拍着背了,不过没拍两下,又教人捉住,“日头快下山了,进屋罢。”
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萧鸣笙轻嗤一声。原本是没打算请他进屋的。而今倒是不得不进了。
萧家堂屋没放炭盆,崔明端带着走的路,是往灶房方向。
带了不少东西到山下茶楼去,这儿要空荡些。
他暗暗记在心里,有意让人明日送来补上。
卢妈妈在煮粥,看到郡主回来了,大人也在,赶忙行礼,退了出去。
两口灶都燃着,崔明端铺了帕子,请她坐着,自己则是侧身,对着门口的方向又咳了半晌。
饶是萧鸣笙再铁石心肠,也于心不忍,巴巴走过去给他拍了又拍,看着他头顶的毡帽,不由念道:“也不知大人是如何病的,古语说防患于未然,自然是有它的道理,身子好的时候不戴帽,这帽——”
崔明端不知这股幽怨,含了些醋意,但没说病由,只是轻叹道:“病得糊涂,阿藤做事也不让人放心,一味将那橘子泡了水……”
“橘子没了,让人去市集买一些就是了……”
“滋味不同。”
“不过是腌橘子,能有什么不同?”萧鸣笙没说完,只觉头顶目光重了许多,便改了口风,“病中挑嘴,让人来取就是了……”
这些日子,她没再吃御医开的苦药,当归药味也散了。
崔明端忽而福至心灵。荀二郎娶亲前,有一回找他吃酒,说女子的心,比天上云还难捉住。明明昨日欢欢喜喜的,今日再见就恼了。
买了首饰去,也被挑了刺。两手空空去吧,那指不定是要被打出家门的。
眼下,某人可不就是两手空空来的?
袖中除了有几条棉帕,也就只有御医院制的药丸。
他摸了出来,就这样干巴巴吃了两颗。
没有水来配,一路上又吃了不少冷风,吞咽有些困难。
该是她欠他的。
萧鸣笙倒了碗水,“灶房只有碗,大人将就用用。”
他含着那两颗苦药,口中的苦,总不及心里的。
无言接过,和水吞下。
“我无意纳妾,也不会纳妾……”
“咳咳……”
这下,轮到萧鸣笙咳红了耳朵,随着背上轻缓的动作,她欲盖弥彰咕哝道:“大人纳妾,自纳去——”
然而,下一刻,手便被他捉在手心里。
这一回,没再握住她的衣袖。
他在病中,或是还在发热,手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萧鸣笙也被惊住,下意识就拉了人坐着,再去探他的额头,照样是滚烫的。
“我就说了,病了还巴巴出门做什么?想吃橘子,让阿藤来取,我又不是不给。”
崔明端抿了个淡笑,如实道;“底下人不知心意,反而误了事。”
“能误什么事?”
她不满咕哝着,就是不敢与他直视。
崔明端握着她冰凉的手不曾放开,“家里有护具么?怎没用上?”
“用了……我又不是你……”
“是……”
崔明端利落认错,“出门前,特意让阿藤寻的帽子。也换了更厚实的披风……”
“为何不坐马车来?光帽子和披风能顶什么用……”
“是……”
“大人惯会敷衍我的!”
崔明端当真是冤的。坐马车来,得将小半时辰花在路上。骑马,不过是一刻钟。
不过,这微末心思,他无颜说出,只将外头的变故告知她,“吉安府的案子,或是要有大变故了。”
“便是吉安府的案子再要紧,值当大人带病来么?”
萧鸣笙是越听越气,崔大人怎么就这样温吞,年纪不大,像只千年老龟似的。
她抱怨,他甘之如饴,也含笑听着。光是案子,自然不来。
他是念着梅花坞这一缕药香了。
“大人几时回?”萧鸣笙瞧着外头的天色,也无奈。现炖一盅梨汤,要不少时辰。
“城门关闭前回去便可。”
二人的默契便在此刻,他颇是不舍,要放开她的手,“你说,我来做。”
“哼……我要炖只大笨羊,大人去捉羊么?”
说炖羊,也骂他。
可她独独漏算了一事,自己就是属羊的,崔家六郎神思一转,反而是笑得热烈,“捉着了。”
手心滚烫,捉着了羊,自是不能放开。
萧鸣笙仗着站立的优势,学着他揉小团子虎头帽的手法,好一顿揉搓,闷声道:“我不是西北的羊!”
“嗯。”
“大人可看仔细了!”
“嗯。”
“罢了……”
怎能罢了?
崔明端也不知她忧虑何事,握着她的手,将当下心意告知她,“自三岁开蒙,我便在学堂,或是随天子在上书房。也只占了探花郎的皮相与名头,不曾去看满城的花……”
大抵是养了几日的猫,手指头是不安分的,下意识摩挲着手心的美玉。
萧鸣笙原是怕痒的人,再被这么一挠,险些站不稳。“潦草,不在……”也别摸她手呀!
崔明端不好说他来此,还未想起潦草。“家里有梨么?我给你炖梨汤吃。”
梨,自然是有的。只是,崔家六郎会炖梨汤么?
萧鸣笙持怀疑态度,也想看他出糗。
拿了两个冬梨给他,也不说步骤。
崔明端显然是会做的——也别管是不是现学的。
已经取了罐子的盐,将冬梨的外皮搓洗干净,再用清水一冲。
预留出梨盖的大小,切开,再用刀掏空梨芯。
手法,还算利落。
萧鸣笙凑着看了半晌,也疑惑:“大人常做?”
“第一回。不过之前刻过印章,觉着是一样的。”
“……”
好极了,这个大梨子,何德何能!萧鸣笙默默去取了川贝粉、花椒和冰糖来,“我听大人咳嗽不重,更多是干咳,似是风寒之症,不知可对?”
崔明端只恨手里拿着两个梨,否则就算是逾矩,也该将人搂怀里揉一揉。
“啊?那是风热么?那用花椒炖梨吧。”
“是风寒。”
原是他说要炖梨汤给她吃,不想她心中也记着他。得了便宜的人,便开始翘着狐狸尾巴,“臣,喜不自胜,让郡主见笑了。”
“……”
好的,她就不该多此一举。让这位新厨自己发挥便是。
萧鸣笙坐着往灶膛里添柴火,说起了今日荀家那道黄金马脚,“柴姐姐特意带了厨子过来,让我尝尝,若是合适,也放在茶楼里卖一卖。”
“嗯,郡主觉着如何?”
“若要颜色好看些,呈金黄色,才应了黄金马脚的名。若要酥脆好吃,炸老一点,便有些黑乎乎的……不过用了粗糖和黑芝麻,当真是香得很。大人吃过么?”
荀二郎家出来的东西,崔明端也吃过,怕小团子吃多了,他便多吃了两个。
崔明端往挖空的梨肚添了川贝粉,也加了一样数量的冰糖,再盖上刚才切下的梨盖。
对着这两个普普通通的蒸梨,他目光虔诚。
炖起来,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崔明端便在灶房里,与她一同烧火,等着梨汤出锅。
灶前暖和,可惜小板凳坐得难受,萧鸣笙坐着坐着,下意识往旁边的大暖垫一靠。
“父亲又传了封家书来,说是耿大人在牢里也染了风寒。”
崔明端想将方才未完的话说出,怎知她困倦,人已倒来,当即便将人吓清醒了。
第100章 南姜橄榄
“这几日, 琐事繁多,或是年纪也大了,这一番折腾,才病了……累得郡主担心。”
年方二十五的人, 一口一个年纪大了, 萧鸣笙生生被噎住。
放在千年后, 这年纪, 父母也要催促找对象了。
萧鸣笙听懂了, 也只能装不懂。她盯着跃动的火光, 再舒展着右手。
这具躯体,严格来说, 也不是她的。她实在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只是, 房间的鹿角看了, 也摸了, 就是没有丝毫变化。若是可以,她自然也希望能与原身换回来。
她一人在山野熬了六年, 自己才来不过几个月,就抢了这破天的富贵与恩宠。
萧鸣笙的手,动得频繁。崔明端以为是她久未骑马, 伤了手, 不由握了细看。
方才隔着远,像是瞧见了她手心有一处黑点, 像是灶膛里喷出来一点锅灰。
“嗯?怎么了?”萧鸣笙回神, 发觉手又被捉住了。
“咳咳……”
方才自嘲年纪大的人, 总不能说他眼神不好, 看错了吧。
手中柔荑白如凝脂,润如美玉, 哪来的锅灰?
——今夜看书,再点一盏灯!崔家又不是缺这点香油钱。
“方才……臣,说到哪里来着?”
他借故一咳,凝神想着正事,“这一回,吉安府和户部的案子,会有个结果了。”
萧鸣笙也盼着这日。
天色渐暗,川贝炖梨也出锅了。将梨盖下,稍稍放凉,只见梨肉软烂,用勺子挖着吃,有川贝的药气,也有冰糖与梨子交融的甜,不浓,也不寡淡,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香气。
崔明端回城时,也骑了马走,萧鸣笙欲言又止数次,想让人骑慢些,又盼着他早日到家。“若明日还发热,该找个大夫好好看一看。”
最后,也只是叮嘱这么一句。
崔明端染了风寒,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已是第四日了,天子召了他进宫,也安排御医诊脉,开了几帖药。
“令尊派人加急送了份东西到朕手里,恰巧爱卿病了,今日好些了么?”
“是臣的不是,开春正是陵安府最忙碌时,奈何病来如山倒。今日已经好了许多,陛下尽管吩咐。”
太监总管送到崔明端手上的东西,正是崔三爷在家书里同他提过的血书。
吉安太守耿康太,与户部、吏部、工部和礼部相互勾结,从荣安郡主的封地截取封赏,中饱私囊。
“这里头,竟还有兵部的手笔……”
崔明端推辞不过,看了几眼,便听得天子痛心的怒斥。
“不知耿大人是否留有当年通信的书信,或是往来账册。”
上回送出的密报,只是吉安每年物产的数量,光是这一份,确实定不了户部的罪。登闻鼓院也尽力了。
天子没有言语,只是赐了膳食。
一碗马兰头馄饨。
“转眼间,雨水都过了好些日子了,三候草木萌劝。朕记得你素来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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