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俪果然还坐在桌案前,右手执笔,写的认真。
邀风轻轻走到萧俪身侧,温声道:“奴才见天色晚了,猜想大小姐晚膳用的早,这会子又还忙着公务,定然是饿了,便做了些点心给您送来。”
“您要用些吗?”
现在大概都到了亥时(晚上十点),萧俪确实有些饿,不过他在柳修筠那气饱了。
萧俪抬头扫了一眼邀风手上的糕点,没什么食欲,也不想驳了他的面子,随意指了指桌案:“放下吧。”
继而又将目光移回笔尖,继续写着条陈。
邀风依着吩咐放下,又等了片刻,见萧俪专心致志的写着,他便无声的行了个礼,慢慢退下了。
主屋内的烛火一直亮着,邀风并不敢下去歇息,他站在院中候着,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送去的糕点都是噎人的,萧俪要是吃了,定然要喝水的。
虽然屋内一直备着温热的茶水,可大晚上喝茶,入睡就难了。
邀风纠结了一会,又去厨房热了一碗参汤。
萧俪伸了个懒腰,听到外面又有人敲门,眉头微皱,冷声道:“进”
之间邀风这会又端了一盅汤过来,她不等邀风说话,就先开了口,语气已经有了几分烦躁:“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让你歇着去吗?”
邀风一张小脸立刻就白了,吞吞吐吐的‘我’了半天。
萧俪越过呆愣这的邀风,起身往内室去,冷声吩咐:“我要睡了,你赶紧回去,谁也不许再来打扰。”
邀风眼角已有了湿意,行礼后立刻退了出去。
他站在院中平复了一会情绪,就见院门口走进了一个人,近了身才看清,是看门的侍女苏婷。
苏婷在他面前站定,轻声道:“哥哥,青梨院的人过来,说要求见大小姐。”
邀风眸子微张,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不会是想狐媚着大小姐去他院里歇息吧。
邀风心中轻嗤,上次一见,还当是个知书达理的呢,还真是会装。
他挑了挑眉,冷笑道:“我去会会”
赵怜儿见他出来,立刻热络上前,“邀风弟弟,我是柳侍君身边的侍儿,劳烦您通传一声,奴才有事求见大小姐。”
邀风轻笑道:“这么晚了,不知柳侍君有何急事?”
萧俪可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这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他可不敢为了他去触这个眉头。
赵怜儿听着邀风语气不shan,心沉了几分,他又编不出缘由来,总不能说他家主子将人气走了,现在又来讨饶吧。
他纠结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子,慢慢的往邀风袖中塞,压低了声音:“求弟弟行个方便,就通传小姐一声即可,就说侍君派我来求见。”
只要能见着萧俪,就好办了。
邀风眉眼上挑,眼底浮起鄙夷的神色。垂着的手抬了起来,轻轻抖了抖衣袖,躲开了赵怜儿伸过来的手。
公事公办,声音倨傲:“大小姐睡下了,请回吧。”
邀风比赵怜儿高出半个头,垂眸瞧赵怜儿,见面上犹豫,还欲张口,冷冷的堵住了他的话头“不送了”
说罢便转了身,抬手示意门房关门。
心中啐道:‘真是不知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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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修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等了许久,更鼓又敲了一遍。
之前脑子里都是萧俪的各种不好。
这会反倒都浮现出了萧俪对他的好来了,无论是在嵩阳将银钱交给他保管,还是出去会特意给他带礼物,来了上京百忙之中也会抽出时间带他出去玩。
一桩桩一件件,别说寻常女人对正头夫君,就是对宠侍也没这待遇。
柳修筠越等心中越慌。
右手去摸左手的手腕,想去拨弄珠链上的珍珠,这已经是他心不定时,下意识的动作了。
却摸了个空,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珠链还在妆匣子里面。
他慌忙的起身,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踩在凉津津的青石地砖上,一路小跑着来到妆台前,从匣子里面抽出珠链,拿在手心,对着烛火瞧了一瞬,就将其套在了手腕上。
妆台上的菱花镜里倒映着他的容颜,柳修筠错眼瞧见,镜子里面的人头发散乱,双眼浮肿。
登时被吓的退后了一步,怎么这么丑啊。
柳修筠着急的拿过梳子,一下下的将自己的长发理顺,忽然听到院内有脚步声,转头期待的看向门口。
赵怜儿推门而入,柳修筠目光越过他,一个劲的往他身后看去。
直到赵怜儿转身关上了房门,柳修筠的目光移到赵怜儿面上,
赵怜儿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柳修筠登时就明白了过来。本来挺直的腰肢,瞬间泄了气,委顿到了椅子上。
柳修筠失落的垂下了眸子,赵怜儿见状劝道:“公子,许是太晚了,大小姐回院之后就歇息了。”
赵怜儿靠近了才注意到,柳修筠赤脚踩在地上,眉头一皱,担忧的说到:“倒春寒可是厉害呢,公子去床上歇着吧,别冻出风寒了。”
柳修筠脑子里嗡声一片,根本听不清赵怜儿在说什么,只觉得刚刚憋住的眼泪又上来了。
赵怜儿见他哭了,上前扶住柳修筠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公子,不能哭啊,明天还要去给主君请安,可不能失态。”
肩头的摇晃,将柳修筠从悲切的情绪中晃出几分清明,最后这句他听见了。
赵怜儿用袖口帮他擦着眼泪,劝道:“之前不也闹过几此不都和好了吗,公子放心,大小姐也就是一时生气,女人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说不定明早上就好了呢。”
他瞧见柳修筠泪眼中泛起一丝希冀,继续道:“您放心,我最了解女人了,明儿个夜里,萧娘子定然就来找你了。”
柳修筠真的被这几句话给宽慰到了,但愿真的如此吧。
赵怜儿将床边的鞋子给他拿过来,又蹲下身子,抬起他的脚,把鞋给他穿上,然后才起身扶他去榻上休息。
柳修筠躺在床上,偏头看着弯腰替他捏被角的赵怜儿,心中安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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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主院。
沈昭蒙深着一身绛紫色的里衣坐在妆台前,七八个侍儿端着钗环衣物站在他身后。
他身侧立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齿梳,手指灵活的挽出一个发髻。
沈昭蒙左右摆了摆头,看着镜子中的发髻,二人的目光在镜中相汇。
中年男子从边上侍儿手中的托盘中,拿过一个金钗,慢慢簪进发髻,目光看着境子,一边调整角度,一边轻声道:“主君,青梨院那位,已经在门外侯了半个时辰了。”
沈昭蒙看着镜子里的倒影,眸中划过一丝诧异,薄唇轻启:“还真是懂规矩呢。”
“长得应该挺漂亮的吧,将萧俪迷得神魂颠倒,保父看他是什么做派?”
保父望着镜子,将钗环一一替他戴上,一边答话:“老奴瞧了一眼,确实漂亮,打扮的也素净,面容冷清,倒不像是狐媚的。”
沈昭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萧俪也赞他知书达理,性子恬淡,你信吗?”
保父也笑了,眼角浮现两道细细的皱纹:“知书达理的男子,怎么会无媒无聘就委身于人,还恬不知耻的住进了女人府上。”
“老奴已经打听过了,和他一起进府的侍儿,曾是扬州的瘦马,怕不是一对楼子里出来的兄弟吧。”
沈昭蒙嘴角勾的更弯了,眼中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凌厉:“就这么个货色,撺掇着萧俪废了李忠芳。”
保父停下了手,轻叹道:“废一个李忠芳,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是个奴才,只要您是主君,就会有千万个李忠芳求着您差遣。。”
“老奴担心的是大小姐,她现在愈发的上进了,就连家主也对她改观。如果真是他规劝的功劳,那这个人可万万留不得。”
沈昭蒙起身走到身侧的一面大镜子前面,缓缓张开双臂,就有侍儿伺候着将外袍替他穿上,另一个侍儿跪在他身前替他系腰带。
待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沈昭蒙看向镜子,欣赏了片刻道:“先会会吧。”
柳修筠在正屋的廊下,已经端正的侯了半个时辰了,院里的侍儿各司其职,进出低声快步,井然有序,只是并没有人搭理他们。
赵怜儿看近处无人,轻声抱怨道:“公子,咱们是不是来的太早了,你累不累啊?”
柳修筠身姿不曾晃动半分,面上神色如旧,低声冷呵:“闭嘴”
赵怜儿立刻禁了声。
柳修筠听到屋内有脚步声传来,他抬眼一看,为首的男子三十岁上下,身着绛紫色云纹长袍,头戴镶了宝石的金钗,面容精致,神态矜贵。一双丹凤眼,随意的朝他扫了一眼。
周身的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柳修筠屈膝行礼道:“奴才柳氏给主君请安。”
柳修筠的目光落在面前这双满绣的鞋面上,它的主人停顿片刻,便往外走去,越过他的时候,上首传来一句淡淡的声音:“起来吧,随我去前厅用膳。”
柳修筠垂眸跟上,赵怜儿没经历过这些事,只敢怯生生的跟在柳修筠身侧。
待到来了前厅,沈昭蒙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柳修筠在侍儿捧着的水盆中净了手,然后走到沈昭蒙身侧。
他抬手接过侍儿手上的茶水,立在沈昭蒙身侧,双手将茶盏递到他面前,低眉顺目的温声道:“请主君净口”
沈昭蒙自柳修筠一进屋子,余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居然挑不出半分错来。
他面上笑的温婉,轻声道:“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有下人伺候就行了,你坐下吧。”
柳修筠捧着茶盏的手没动,轻轻抬了眸子,目光落在沈昭蒙面上,他眉心之中有一粒细小的红痣,离的近才能看见,给他本就艳丽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容光。
柳修筠恭敬的回道:“伺候您用膳是奴才分内之事,也是奴才的福气,还望您别嫌弃我蠢笨。”
沈昭蒙的笑意不达眼底,抬手接过了茶盏:“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柳修筠见他漱口,又接过侍儿手中的宽盏,奉到他身前。待沈昭蒙吐尽了口中的水,才撤了回来。
又将一个丝帕递过去。
柳修筠知道,大宅院里,都顾忌着脸面,即便眼前人眼底一片冷意,也会扯着一张笑脸,装出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他伺候着沈昭蒙用完了早膳,沈昭蒙贴心的对他说道:“好孩子,我这不讲那些规矩,以后不用日日都来了。”
柳修筠恭敬的道:“奴才不敢没了规矩。”
“那随你吧”
柳修筠行着礼,直到人消失在视野中,才缓缓起身。
对身侧的赵怜儿道:“回去吧”
主仆二人离了院子,赵怜儿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声问柳修筠:“公子,您干嘛要自称奴才啊?明明您现在都已经有名分了,不是该自称女婿吗?”
柳修筠淡淡的道:“寻常人家是该这样,但是宰相府这种高门大院,有宗祠族谱。只有名字入了族谱,才是正经的主子,能以女婿自居。”
“我现在这身份,下人面前是主子,可在正经的主子面前,就是个有身份的奴才罢了。”
赵怜儿瞪大了眼眸,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面上浮起了一层难过的神色。
走了一会又问:“我看着主君也挺和shan的,他不是说不用日日去吗?”
赵怜儿偏头看向柳修筠:“公子,那咱们明天还去吗?”
柳修筠叹了口气:“当然要去,天天都得去。”
“为什么啊?”
“依着规矩就是要日日去的,主君是体谅说不用去,可若我真的不去,一两日还好,长此以往不就会落得个目无尊长的风评吗?”
若是嫡亲的父亲还好,可偏偏这位主君是萧俪的继父,不仅是内院的当家人,更是当朝的陛下的亲弟弟,若是被他揪住了错处,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况且今天那位看上去和shan,可眼中的笑意虚浮着,不达眼底。
柳修筠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心中发酸,翁婿之间的为难,他只要日日勤勉,不出差错,renren也就过去了。
以后萧俪娶了正君,他天不亮就要去正君院里请安了,也要像如今这般,伺候着用膳。
或许还能撞见萧俪从正院出来,起身上朝的一幕。
他现在只要稍稍一想,心就疼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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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到了晚间的时候,柳修筠心中越是忐忑,也不知萧俪气消了没有。
他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食指和拇指之间,捏着一朵五瓣的梨花,轻轻搓动着。
洁白的梨花在他指尖来来回回转着圈。
柳修筠目光落在转圈的梨花上,眸中的神色却没有聚焦。
赵怜儿将晚膳在石桌上摆好,瞧着柳修筠发愣的模样,轻声唤道:“公子,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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