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紫藤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开了,结成一片淡紫色的瀑布。
一串紫藤萝长出了院墙,正好垂在她的头顶。她打开门口的邮箱,检查了一遍这一摞五颜六色的宣传广告是否藏着信件,然后拉着行李箱,坐上了去机场的火车。
一年前,香港Flyair公司,洛桑联邦理工,苏黎世联邦理工三方开始合作的无人机项目终于落地,苏黎世这边的工作由Prof Huang的实验室承接,转头就交到仝姝手上。
Flyair是法国Onestar在香港新成立的子公司,仝姝和他们合作过多次。
这次的项目,仝姝负责搭建集成了动态模型、传感器模型、控制算法、状态估计算法和3D场景为一体的仿真平台,作为技术顾问之一,仝姝上个月收到香港那边的邀请,前往参加新产品发布会。
仝姝吃完飞机餐,才慢悠悠地看起Flyair那边发来的此次发布会的相关资料。
这次合作着实说不上顺利。
Flyair那边的项目经理总觉得她不说人话,仝姝觉得这人没有技术背景还能当项目经理简直可笑,提的需求更是天马行空。
她去香港主要是想公费旅游一圈,趁着滚蛋前再薅一把实验室的羊毛。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们的飞机将于30分钟后抵达香港国际机场。香港的地面温度为34摄氏度,93华氏度。小河弯弯向东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机舱广播响起轻缓的粤语播报,很快,飞机落地。
仝姝一下飞机差点被香港闷热的天气憋到窒息。她感觉自己像一条刚在热风箱烘烤过的咸鱼干,转头又被塞进冰箱冷冻层一样挤满人的摆渡车。
她一路被空调对着直吹,下车的时候没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
从航站楼出来后她直接打车去酒店,Omar约了中环fine dining,晚上开会完来接她。
香港的酒店充分展示了广角镜头的魅力时刻,房间的实际面积比照片里小了一倍不止。仝姝的行李箱一摊开,床尾的过道被堵住一大半。
她洗了个澡便扑倒在床上,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一口气睡了十个小时,后脑勺反而有些钝痛。她从mini bar取了一瓶冰可乐,一屁股坐回在床沿。
璀璨绚丽的维港夜景霓虹变幻,和苏黎世的安静寂寥截然相反。
仝姝呆坐了很久,直到可乐喝完,她顺手一扔,投进了桌旁的垃圾桶。
她想顺便去趟深圳多带些加辣加臭的螺蛳粉回苏黎世,这次来香港便没带多少衣服。仝姝翻了翻行李箱,换上一条浅灰色宽松牛仔裤和白T,去洗手间用清水抹了一把脸,十分钟就收拾利索。
坐电梯下到酒店大厅,仝姝的手机还没来得及锁屏,低着头跟随人群往外走,可没想到刚出电梯便被一股力量拉入怀抱。
不知道他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体温激发出巧克力混合着玫瑰的味道。
“好久不见,Babe。”男人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辛苦了。”
Omar又吻了吻她的额头,抱了许久,仝姝感觉到他身体的某处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才推了推他的胸口。
他穿着西裤和亚麻短袖衬衫,头发打理的精致利索,不见一丝疲态,和在苏黎世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遍,俯身,挑起她锁骨处的发尾,手指摩挲着,“头发长了。”
“苏黎世剪头发太贵,想着来香港剪。” 仝姝也低头看了一眼。
Omar轻轻蹙了蹙眉,摇头道,“不要剪,这样好看。”
说完长臂一伸,揽过仝姝肩膀,两人朝酒店外走去。
出租车停在了海港城,几张巨幅广告牌上都是颜之丹的奢侈品代言海报。
“不是去吃饭吗?” 仝姝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懂Omar为什么现在要来购物。
“今晚预约的这家餐厅有dress code,女士需要穿裙子。” Omar牵住她的手,很久没和他牵手,仝姝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想抽走。过了一会儿却回握住他的手,还比曾经的牵手叩得更紧些。
仝姝这时才想起来,他前两天确实特意发来消息让自己带一条裙子,可是她压根就没有裙子,这事儿转眼被她抛在脑后,忘了提前跟他说。
“换一家不行吗?” 她只是想吃口饭,吃什么都行,“拉面?吉野家?”
“Babe,这家餐厅我特意提前一个月预约的,而且,我们很久没有约会过了。”他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不满。
这半年,她忙着毕业,他远在香港,像这样牵手在街上闲逛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不管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心意,而且这次是自己不靠谱在先。仝姝不好再说什么,吃了瘪,只沉默地跟着他。
不远的一段路,却有好几个自称模特公司经纪人的人跑过来给仝姝递名片。
她没带包,便将收到的名片随手塞进裤兜里。Omar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昂首阔步,像在宣示某种主权。
这种事在欧洲也经常发生,伦敦,米兰,巴黎,她和Omar早就见怪不怪,每次在街上逛一圈下来手里都能攒一小摞各式各样的名片,ins列表里多几个关注。
两人确立关系那晚,仝姝问Omar为什么喜欢她。
他说,“Obviously,you’re smart and beautiful.”
她给了他虚荣的快感,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她很忠诚。
加缪
仝姝在奢侈品门店的沙发上坐着,肚子太饿,要微微弯起腰才好受些。
Omar逛了一圈仔细地给她挑衣服,选中的都挂在旁边的可移动衣架上。
柜姐满脸堆笑地弯着腰过来,带她去试衣间。
仝姝收好手机,点点头。
她身材高瘦,骨架小,肩宽腰细加上常年健身,是天生的衣架子。
最后选了一件黑色缎面吊带小礼服裙,没有一丝装饰,但剪裁极佳,衬得整个人简约贵气。
柜姐很有眼色地又推荐了一双黑色绑带高跟鞋。
Omar眼睛一亮,想让她试试,仝姝没有拒绝,将脚伸进鞋子里。
她难得露出温顺的样子,男人凑过来,吻了下她的脸颊。
他喜欢她这样。
仝姝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走出了店门,大学时练就的穿着十厘米细高跟健步如飞的功力早已荒废,脚趾被硬生生摩擦着,膝盖打不直也站不稳,得一路扶着Omar。
真的会有人喜欢穿高跟鞋吗?她深表怀疑,她觉得这和旧社会裹小脚并没有什么区别。
路上遇到堵车,到了餐厅时,已经比预约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两名侍者为仝姝和Omar拉开红色真皮座椅,她低声道谢。
仝姝草草环顾了一圈这家比欧洲还欧洲的餐厅。
这家餐厅是前中央裁判司署,分一二两层,头顶是白色拱形天花板,大厅桌子很少,圆桌旁围着砖红色半圆形真皮沙发,装修是正宗的英伦古典老钱风,餐桌旁的食客全部着正装礼服。
从大厅走到餐桌她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她的脚已经痛得受不了,落座后便俯身解开绑带,把高跟鞋往桌子下面一踢,赤脚踩在地上,用垂下来的布料挡住。
侍者拿来菜单,她只点了生蚝,剩下的让Omar决定。
前方空着的两个大圆桌上立着“reserved”的立牌,但是直到仝姝这桌的菜上齐了也不见有人出现。
那边的沙发更宽敞一些,Omar叫来侍者。
“Is the round table in the middle reserved?”
得到了侍者肯定的答复。
Omar朝仝姝摊摊手,端起餐前酒抿了一口,问她,“背怎么受伤了?Wrestling?(格斗)”
仝姝塞进嘴里一大块牛排,点点头,“前两天撞到场地周围的铁丝笼子上了。”
她用手比划着一个方形。
仝姝背对着大厅,两人正说着话,她的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第36章
Omar刚卷好龙虾意面,听见声音,微微偏头往仝姝身后望去。
仝姝只见他面上愣了一瞬,接着放下刀叉,朝她身后的方向挥了挥手,忽然露出八颗大白牙,笑得热情熟稔。
对面显然也回应了他,Omar依旧伸着脖子,笑着频频点头,两方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熟人?”
仝姝叉起一小块切好的龙虾,蘸着汤汁吃了下去。
Omar点点头,又往那边瞟了一眼。
圆桌坐了五个人,两男三女,其余四人都在翻看菜单,只有一个年轻男人,靠在沙发上,意态慵懒,眼神始终看向他们这边。
视线在半空相撞,Omar主动微笑了一下,可对方并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将视线移开。
Omar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目光落回坐在自己对面的仝姝。
和仝姝身后那桌人中间还隔着一张大圆桌,距离并不十分近,Omar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还是压低声音道,“工作上的客户。”
他这次外派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完成这家公司的并购重组,顺利的话,回到苏黎世就能直接升职MD。
忙碌的服务生穿梭在古董壁画间,有种时空交错的幻觉。
六道菜只剩最后一道甜点,仝姝实在有些吃不下。
Omar站起身,将他的西装外套披到她肩上,接着俯身耳语一句。
仝姝爽快地点头答应,打算弯腰先将鞋子系好,没想到Omar却先一步单膝点地,毫不避讳地抬起她的脚踝,细高跟在浅色西裤上压出一个窝。
仝姝看他手指正熟练地缠绕丝带。
这种敬酒招呼熟人的事放在以前仝姝一定懒得掺和,可自从去年从国内回来,她对Omar的感情里多了一部分占比不小的愧疚,他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她都尽量满足。
一只脚系完换另一只,旁边好几桌人纷纷往这里看,仝姝一下子觉得脸热起来,低着头道,“可以了,随便一系就好。”
两人起身,十指紧扣,一人端起一只酒杯,往正中央的圆桌走去。
“Hi,Jun!太巧了,在这里遇见你。”
Omar顶着一张典型的外国面孔,说出口的普通话却字正腔圆,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距离,说完,无比热情地给了万钧一个拥抱。
有些人就活该成功。
仝姝偷偷看向Omar的侧脸,不禁感叹。
对他来说,仿佛永远没有上班下班的区别,需要社交的时候他永远能立刻切换到自己最好的状态,任何一个人,任何个场合,他都能游刃有余地进行connection,向外无限延伸自己的交际网。
不像她,如果今天看到的是Prof Huang,她大概率只会装死。
更要命的是,他还长得一副好皮囊,棱角分明,黑发碧眼,像古时候出生在西域的波斯人,是在亚洲欧洲都吃得开的长相。
万钧虚虚回抱了一下,果然,夸他中文说得比几个月前更流利了。
圆桌旁的这三人仝姝都不认识,她笑得脸都僵了,等着Omar介绍。
脚掌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只得不动声色地左腿右腿来回倒腾站着,像一尊瓷底不稳的黑色鹅颈花瓶。
Omar和万钧正寒暄着,仝姝的身后有人经过,带起一阵风。
熟悉的气味仿佛化成柔韧锋利的鱼线刺进鼻腔。
她的心脏被勒死,骤停。
那人已经重新回到座位,站在仝姝对面。
万钧开口说道,“介绍一下,这是万里。”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哑光干丝的面料自带些许垂坠感,真人比网上的照片更多了几分清减。
很奇怪。
与他近一年没有任何联系,这张脸非但没有变得陌生,反而看起来更熟悉了。
万里没有说话,只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又落到她披着的外套上,眸光似刀,冰冷锋利。
仝姝垂眸,刻意不去看他,主动伸出手。
“你好。”
声音被心跳声盖过,她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
“我叫仝姝。”
两个人涂涂改改的十二年被这简单的一句话擦成空白。
手指触碰的瞬间却忽然被男人握紧,只不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松开手,面上一片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万里。”他语气平淡。
说完,顺带着和其他几人也握手打了招呼,结束后手垂在身子一侧,掌心火热,像是被灼伤了一般。
Omar一边接着说话,手自然地揽过仝姝的腰,将她往自己身旁带了带。仝姝正在右脚换左脚,一个没站稳,半个身子直接贴到了他的怀里,耳廓瞬间烧得通红。
这幅场景,任谁看都是一副热恋情侣的样子。
Omar向众人介绍道,“我的女朋友,今天刚从苏黎世来香港出差。”
仝姝长睫轻垂。
如果地球现在爆炸就好了,她想。
万钧觉得她这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便客套地问了问她是哪的人,现在做什么工作,仝姝如实回答。
听到仝姝是名校的工科博士、无人机工程师,万钧显然有些惊讶,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遍。
仝姝抬起酒杯喝了一口,装作没注意到。
这种审视夹带着一丝怀疑的目光她再熟悉不过。
行业内的男女比是9:1,她每次去参加学术会议展示自己海报的时候,都要被男性学者们用这种目光扫描成百上千次。
万钧点点头,提了一句,“以前在Q市上学,说不定和万里还认识呢。”
“不认识。”
仝姝看向万钧,笑着否定。
Omar和万钧又简单聊了几句,众人共同举杯后,Omar和仝姝回到座位。
仝姝选的甜点是火焰蛋糕,一口吃下去甜得发苦,连灌了几大杯水。
她跟Omar说了一声,起身去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透过长廊的窗户发现了一个小花园,
花园是一片浓郁的绿色,高高低低覆满了宽叶窄叶的植被,下了台阶可以看到一个吧台,看样子这里是被改造成了Bar,幸好,人并不多。
她点了一杯莫吉托,挑了个角落里的暗处,倚在回廊的栏杆上,给Omar发消息。
SHU:【我在外面喝一杯,走的时候叫我。】
这么热的天气,石栏却冰凉,隔着一层布料,从腰一路凉到了她的四肢,她便将手掌搭在上面,温度终于降下来一些。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靠近。
男人背对着她,同样倚在石栏上。
她没说话,起身便要走。
他扯住她的手腕,声音低缓沙哑。
“这次连高中同学都不是了?”
手缓缓向下,垫到了她手掌下方,只用拇指牵住她的指节。
仝姝挑挑眉,重新靠在石栏上,侧身,手掌逐渐压进他的掌心,撑着身子凑到他耳边,轻笑一声,用气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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