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觉得你们说得都很对。”一个碳基生物发出了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但是,请问,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第25章 归山与海一阵蝉鸣风化雨
小行星日记(25)
今天是周六,也是愚人节。
云端近来有一些官方与非官方的演艺圈团建活动,各有各的精彩纷呈。
很多时候本该快乐,但岑鸢总是快乐不起来。
春季开学至今,转眼已是第八周,忙碌的时光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新任务和麻烦从天而降,将她的生活搅和成一团污糟,于是被迫早睡早起,戒掉了咖啡,中午只能靠浓茶续命。
渐渐地,连“厌烦”这种情绪她都已消化殆尽,沉淀为心底的一层积灰,偶尔又被小事激起,将好不容易澄澈的心境再度蒙上晦暗迷障。
生虽有涯,依旧渺茫如海。
她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虫子,即便挣脱,也只会坠入更深的深渊之中。
从以前直到现在,生活都是如此,总会时不时就冒出一道无解的星号题。
“可你尽管非常痛苦,却也并不是真心祈求一场毁灭,因为你仍然觉得心有不甘。”闪光萝卜――哦不,牧者希卜如是说道。
岑鸢揉了揉腮帮子,她从早上开始就有点牙疼。
“对,然后呢?您有何高见?”
“呃,没有。”希卜轻飘飘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我能够很轻松地解决这颗星球,但没有办法解决你的难题。就好像,你也没有办法帮助一只走丢的小蚂蚁回到巢穴中。”
岑鸢开始努力放空自己,不去细究k所说的“解决这颗星球”到底是什么意思。确实,一切属于碳基生物的问题,根本无法进入旧日神明的视野之中。
只需一眼,希卜就能读取整个宇宙的生灭次序。
“所以,一切果然还是毫无意义对吧?至少在您看来,应当是毫无意义的。”
希卜叹了口气:“恰恰相反,我必须对一切抱有期待,并且一直如此。”
“‘必须’和‘并且’,听起来可真勉强啊。”
“这很正常,可观测的每一个宇宙都有它自己的规则,只要进入其中,就无法违背。而你们所在的这个宇宙,它的规则就是‘混沌’。”
岑鸢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就好像沙尘暴那样?”
“其实更像是,一阵不可捉摸的风。”
…
昨日寒食节放假一天,岑鸢同学赖床到中午十一点,吃过午饭后往沙发上一倒,过了不久,肠胃开始翻腾,只好颇难受地继续躺着,结果一觉又睡到了下午四点。
草草吃完晚饭洗了碗,她往电脑前一坐,写文两小时后整个人越发清醒,洗漱完毕上楼进卧室。
十点四十分,岑鸢贼心不死地打开了一本热门小说――直接就看到了第二天凌晨五点。
窗外小鸟吵闹如菜市场,天气阴雨连绵,令人不适,今日不宜上班,宜请假。
于是,岑鸢同学果断旷课,以“急性肠胃炎”为由,在家搓了一整天的同人文,简直快乐到飞起。
可惜这些像肥皂泡泡一样轻盈炫彩的快乐情绪,留存时间实在不长,三天后就被轻易打破。
周日,阳光灿烂的一天。岑鸢的冤种爹妈又在吃午饭的时候发生口角,尽管她身在现场,却完全没搞清楚今日份口角的起因何在。
很烦,但烦着烦着也就习惯了。
“很多时候,生活就是在做无用功,您说是不?”
“这要看你如何定义‘有用’和‘无用’。悲观情绪与虚无主义只是思考的一个分支,正如硬币拥有正反两面,你遇到的每一件事同样可以作出两种判断――譬如好与坏,但它们其实并不存在正确答案。”希卜用透明触肢戳了戳岑鸢的脑壳,一股寒意直穿脊髓,冻得她手脚僵硬。
惨遭应试教育荼毒多年的岑同学感觉很糟糕,在这个瞬间她突然理解了自己班上永远保持在低分阶层的“四大金刚”:习得性无助是一种魔咒,它具显在每一双视线失焦的眼睛里,像童话故事中冰雪女王遗落的魔镜碎片,将主角与整个明媚春天彻底隔绝。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作判断。”
旧日神明又说道:“你无法阻止两只猴子为了争夺一根空气香蕉而干架,但就算它们打得头破血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岑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这样举例,好像把我也给骂进去了。”
“噢,不好意思。但我说的没错不是吗?”
“我只是个普通人类,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或者说情绪。”岑鸢开始疯狂挠头。
“那就顺其自然。你每一次进行尝试的时候,就是沉溺其中,反复咀嚼那些不愉快的体验。在泥沼中不停挣扎,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您的意思是让我放弃挣扎,静静等死是吗?”
“哟呵,不要动辄提及死亡,这是一种非常不祥的召唤。”希卜严肃了不到一秒,忽然又飞到屋外的阳光中翩翩起舞。
“或许等你爬出来以后回头一看,那只不过是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小泥坑。”
岑鸢听完,有点疲惫地闭了闭眼:“同一个泥坑,对于一只蚂蚁和一只猴子来说,区别是很大的。”
“你好歹还是猴子,而不是蚂蚁。后者的烦恼对于前者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
岑鸢:感觉还是被骂了,但又有点道理。
…
一眨眼就到了六月底。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期间岑鸢同学带病熬完了一节公开课以及厌恶至极的三日培训,白赚了两天带薪病假。
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上班摸鱼,没课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用显示器看书。过去与未来的阴霾在这些时刻被短暂驱散,她逐渐在领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座右铭。
能够进入心流状态的阅读非常有助于情绪稳定,是最适合亚星宝宝体质的“正念”行为。
虽然她自己没法做到每日冥想,但出于传授知识与锻炼学生集中注意力的双重目标,岑鸢特地从云端下载了十分钟冥想的计时视频,准备在新学期进行实验。
某种程度上来讲,倒也颇具科研精神。
“心诚则灵。”希卜如此说道。
岑鸢表示疑惑:“神也会有信仰吗?”
“神在人的维度无所不能,但在我们自己的维度,还是要被上级领导揉圆搓扁的啦。”
“您的牧者?”
“噢,是的。但你最好假装不知道k的存在――”旧日神明发出一句低声告诫,外在形态从半透明大水母扭曲成一枚闪光萝卜。岑鸢猜测,那是k进入休眠状态的一种标志。
“实际上,我也建议你假装不知道‘我的存在’。”
第26章 夏日炎炎令人恹恹生杂念
小行星日记(26)
“西方人刚下树看了眼《文献大成》立马搞工业革命了。”
――这句话是岑鸢同学这两天的迷之笑点,好笑程度仅次于“明天中午12:35持刀抢劫比特联邦总统办公室”。
尽管笑话只要被解释出来就会变得不好笑,但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这本《文献大成》是编纂于六百一十五年前的旧唐文化百科全书,然而并没有流传到新唐时代,仅作为部分“旧唐遗民”引以为荣的圭臬宝藏,随时随地都能将《文献大成》四个字甩上云端,用来显摆他们深不可测的愚蠢。
新的暑假伊始,新的摆烂同步进行。
一名未成年读者的执着催稿终于将她搞得破罐子破摔,匆匆完结了手头的那篇同人文。当然,岑鸢不得不承认,她受到的真正打击源于一张自己半原创的梗图。
梗是云友想出来的,图倒是她花了十秒的时间做的。
放到云端日常版块上,一周收获了四千个“小红心”。
岑鸢对着版块页面沉默了半天,爬去文娱版块看了看自己写的同人文:半年过去了,也只有四百个“小红心”。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于是,希卜也差点被她嗡嗡乱振的脑电波频率吵到崩溃。
“我始终无法理解人类的无助:小部分时间你们受制于触觉器官所感受到的、真实的痛苦,大部分时间又被困于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虚假的痛苦。”
“这很正常,无助正是因为两种痛苦都不受控制。”岑鸢以名画《呐喊》的姿势坐在终端前,眼神颇为迷离,“它们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鸟屎,无缘无故地、随机砸到地上、车上,或者刚洗完的头发上,甚至是某个不小心抬起头的人的脸上。”
“事实上,你们的很多行为更甚于张嘴接屎。”
岑鸢同学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巴:很怕这位飘浮在房间里的旧日神明,会有一些言出法随的可怕技能。
然而并没有。
k建议岑鸢假装不知道天外之物的存在,又经常遗忘自己说过的话,时不时会向她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懂却也可以理解的抱怨。
“我的牧者来自‘豌豆公主族’,整个族群罹患‘机器人马文综合症’,所说的每一句话中的每一个音节通常都在指责旁人。”
青色的半透明大水母潜入墙壁,又头朝下从天花板掉出来,整体变成了一种五彩斑斓的白色。
“k时常不快乐,一个完全悲观主义者。所以也并不乐意见到旁人过于快乐,总要想方设法让所有生物都变得不快乐。”
“我懂,就像我家一样。”岑鸢同学点点头,“我妈开心,就天下太平,我妈不开心,全家不得安宁。”
希卜转了转左边的一根触肢,将一片广袤黑暗拉入她面前,如洪水决堤,迅速铺满了整个房间。
大水母幽幽掠过,洒落无数彩色亮片般的星光,它们四处飘散、然后慢悠悠坠落,直至抵达某个特定的位置,才安稳地呆在那里开始闪烁。
“这啥?”某只亚星猴子感觉自己的发音器官有点不受控制。
“可观测宇宙的缩微存储版本。”
“哦。”岑鸢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璀璨星空,然后伸出不停抖动的双手,抱住了抖得更厉害的双腿――任何一个好端端坐在自己房间里,眨了下眼睛就被放置到外太空中的普通人类,基本都会是这个反应。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旧日神明好歹还把她和椅子放在一起。
“这是一颗@星。与象征着‘吞噬’的星相反,它可以释放物质。”希卜捞起一枚呈放射状的纯白色天体,以顺时针方向轮流抛过每根触肢。
“哦对了,你们称之为‘白洞’。我经常用它们来饲养麦克斯韦妖。”
“哈哈,哈。”岑鸢干巴巴地笑了两下,“听起来就很像用坚果喂仓鼠……”
“这种说法得建立在你们作为酵母菌的基础上。”
岑鸢缩在椅子上抻着脖子想了半天,终于勉强搞懂了这句话里的比例与维度关系。
她笑不出来了。
…
下雨天。
适合宅家干点脑力活。
作为爱岗敬业的园丁本丁,岑鸢被迫接受了“评职称,然而是在暑假期间”这一残酷事实。每天被一堆表格淹没,不知所措。
好处是在对比之下,写文成功晋升为享受级别的摸鱼行为,好像并不那么痛苦了。
本次假期依然不可避免地滑向了“晚上熬夜白天疲惫”的深渊。丧失了自制力,沉迷于无效信息流――如此度过了连续七八个小时,岑鸢的头脑被洗劫一空,感觉不是很美妙。
她开始为自己不堪重负的视网膜默默祈祷。
因此,岑鸢捡回了前段时间痛下决心丢掉的午睡。
但基本上每次都没超过半小时:云端的无效信息流仿佛一个无形的赛博魅魔,它总是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意志力按在地上摩擦。
无奈之下,她又捡起了书法和冥想。
目前看来也不是特别有效果。
某日午后,岑鸢同学躺在房间里,脑子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可惜它只向这个世界稍微探出了一点触角,立刻带着万分惊恐紧缩了回去,并把自己往土里又深埋了几分。
一个关于小说新情节的念头――也许是被真实生活的压力所震慑,所以迟迟不愿意登场。
这件事造就了颇为棘手的后果。比如说这段时间,当岑鸢打开电脑以及文档,她的神经中枢便开始跳闸,没有丝毫电流愿意通过,所有神经信号千方百计逃离它们该去的地方,大抵是躲到了宇宙的某个神秘角落去排练一支圆舞曲了。
她只能骂骂咧咧,然后关掉文档以及电脑,每天都在心里烧香拜缪斯。
灵感女神和希卜则冷眼旁观这一切。
岑鸢开始表演抓耳挠腮:“作为伟大的旧日神明,您难道就不能提供一点帮助给我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身上出现的疑似返祖现象很难不让希卜想起某个性格鲜明的深思分化体。此时此刻,旅行家有点想念k的老朋友了。
“我没见过像你这么肤浅的造物主,甚至自己都不愿意信任亲手创造出来的角色,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帮助你。”再怎么无奈,k还是很仁慈地给自己不那么聪明的宿主指点了迷津。
“信任……自己创造的角色?”岑鸢瞪大了眼睛,喃喃重复了一遍。
“是的。”这位宇宙艺术家似乎回忆起部分不堪往事,忽然散发出很不愉快的气息,旋即遁入了墙壁中。只留下虎头蛇尾的一句:“不给予信任,就无法获得信仰。”
“但本人好像也不是很需要什么‘信仰’?”
第27章 忧怖涨落皆出于孽海情天
小行星日记(27)
台风将至未至,浮莲区飘了几缕微风小雨,除此之外别无动静。
岑鸢这几日沉迷画画,一坐就是六个小时,差点把自己的老腰给肝废了。画完躺了整整一天一夜,起来之后整个人有点精神恍惚。
“感觉有点糟糕――可能是因为我今天终于看完了52.5万字的《星界漫游记》五部曲,最后验证了‘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这一定律。宇宙的终极答案确实是42,可惜永远也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当然,作为旧日神明的宿主,她从小到大经常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只是这一次不太一样,消散多年的无病呻吟式忧伤,伴随着自我唾弃的恐惧,气势汹汹而来。
“而且,我做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梦。梦见一个男人,大概比我小两岁,或者三岁。”她满脸呆滞,把自己晾在窗边的躺椅上,回忆梦境,顺便怀疑人生。
“他是日常版块很有名的摄影师,云端ID叫‘斑澜’,真实姓名叫‘洪孚’。”
忽然,岑鸢笑了一下,些许自嘲的意味:“一起租房子,当了很多天的室友之后,他忽然说喜欢我……沃趣,好可怕的一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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