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卜伸了个懒腰,像一朵瞬间泡发的银耳。k看起来状态不错,至少比形状颓废的宿主本人好得不要太多。
“剥除掉大部分残酷的现实因素,这确实很像是在做梦。”
“不行,我得推卸一下责任。想来想去,都得怪王小薯那个花痴恋爱脑!一天天的不干正事,只知道在虚拟聊天室里秀恩爱!”
岑鸢的眼神犀利了一秒,立即又晦暗下去:“我已经在云端每个版块都查询过了,根本没有‘斑澜’这个人。”
“真的就只是一个梦嘛,一个满足了我那可悲又古怪的虚荣心……的梦。”
“可你确实见过他,就在七年前的某一天。”旧日神明语气笃定地说道。
因为一阶灵境之中,出现了一个类似加拉泰亚的投影。
他有着许多与造物主原身截然相反的特质,比如并不冲突的卑劣与温柔。
风铃响动,鲜花摇曳。那陌生青年走到阳台上,平静地眺望远处的皑皑雪山。
他是引诱本身。
…
【很显然,旅行家上次的预测出现了少许偏差:这个从意外中诞生的投影,糅合了皮格马利翁与纳西索斯的双重象征,因其独有的一丝真实性而变得罕见。】
【6791号前往的曼陀罗星系界域也受到波动――不过问题不大,仅仅只是当地的哈雷彗星公司新研发了一款以‘无限糟糕引擎’为动力系统的清洁型跨星系飞行器。截至目前为止,这款新产品已经荣登该品牌的畅销榜首位。】
新的分化体们有条不紊地进行汇报,并继续工作,深思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就在这时,希卜悄然降临。
“问题很大!”旅行家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在隐隐发出警告,“岑鸢明明已经脱离了一阶灵境,但投影依然残留在她的记忆当中。就连我也只能尝试篡改,做不到彻底抹除。”
【0192号,计算一下这个投影被引入现实的可能性。】
【收到。】
接替了6791号工作的619410W0192号便是新鲜出炉的灵境架构师。4毫秒之后,深思得到了确切答案:【99.61%的概率。】
一阶灵境开始震颤。
二阶灵境也蠢蠢欲动。
睡在窗边的岑鸢辗转反侧,眉头紧蹙,分明是受梦魇所困的征兆。
“哈哈,还有什么情况能比爱情和幽灵同时出现更糟糕吗?”希卜屈起一根透明触肢,敲了敲宿主的眉心。
结果,被烫得立刻缩回去。
【有一个办法――】深思缓缓说道,【如果残余的碎片无法清除,那就让它们变得完整,然后再剥离。】
“那很好,来点‘月桂女神’模板吧。岑鸢很喜欢这个故事,祝她拥有一趟完美的灵境之旅。”
…
“《星界漫游记》是一部科幻巨著,它拥有一个境况糟糕得让人捧腹大笑的开头,以及一个境况糟糕得让人黯然神伤的结尾。总的来说,倒也可以称之为相当完整的埃舍尔式回环结构。”
“大部分时候,有趣的事物总会附带些许缺陷,不够尽善尽美。‘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也许就是难以违背的――宇宙的意志。”
“反正宇宙不允许‘完美’的存在。”
抵达本次“闭关”的目的地之前,岑鸳发在云端的书评收到了一条回复。
“斑斓:句号不就是一个完美的圆形?”
……朋友,你这话我没法接。
不过这年头玩游戏刷短视频才是大众化娱乐,会关注古早科幻小说的同类,也实在不多了。
“斑斓?听起来像只彩色小蝴蝶。”
头像却是蓝天与一枚下弦月。
“噢,多么矛盾的一位文艺青年。”岑鸳点开对方的云端主页,略感意外地在“年度最爱音乐人”一栏看到了Karen Mok这位Jazz风格女歌手的名字,于是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对方性别男,爱好男。
情感是虚幻的,而疾病是真实的。
岑鸳索然无味地退出终端,收起小桌板,从座位上面扒拉自己的行李箱。
“尊敬的旅客们!您所搭乘的‘泽神号’海上列车即将抵达什珀湾站点,此站可换乘环山空轨3号线。请携带好您的毛巾与其他随身物品,准备登陆――”
列车提示播报完毕,车厢里的乘客基本上都已经到门边排队了,岑鸳还在龇牙咧嘴地努力拯救她那个被卡住的行李箱。
“抱歉,借过一下。”有个挺好听的声音在她的头顶说道。
“呃,不好意思。”岑鸳一边缩回座位让路,一边下意识想看看那人。
她扭头,然后不得不抬头,最终愣了一下。
这人很高,非常健康的古铜色皮肤,穿了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底下是黑色工装裤加灰跑鞋,胸前挂了个小相机。棕色的半长鬈发扎成狼尾辫,一撇刘海恰好挡住了眉眼,带着单边的细钻耳钉。
站姿很直,气质却不太直。
岑鸳为自己脸上跟对方同款的黑口罩感到一丝迷之尴尬。
理论上,这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但很多时候,人类的心理活动根本就像存在于身体中的另一种生物――比如猫咪的尾巴,共同点:不受本体控制。
在对方察觉到她的注视之前,岑鸳火速转移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研究自己被卡住的行李箱。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伸手将岑鸳的行李箱拿了下来。全程非常轻松,几乎比她转移视线更加迅速。
“谢谢啊。”岑鸳同学抬起右手,颇为潇洒地在额边飞出一记salute。
貌似高冷但热心助人的黑皮帅哥点了点头,迈开长腿,走向车厢前方的更衣室。
“对哦!什珀湾白天的气温比较高,得先换掉厚衣服,差点给忘了!”岑鸳恍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羊羔绒棉服。
更衣室虽然有两个隔间,但窄到只有一平方米。
而设计者可能脑子被驴踢了,这中间居然只隔了一层两米高的磨砂玻璃。
距离下车时间只剩三分钟。
岑鸳果断选择了挤进另一个隔间去换衣服。
关着门,小小的封闭空间有点闷。
磨砂玻璃上隐约透出隔壁的人影,衣料摩擦时的O@声,以及莫名压抑着的呼吸。
感觉真的很奇怪。
岑鸳和那个男生前后脚走出了更衣室,彼此的视线不经意间略过。
很好,谁也不用笑话谁,大家都有点脸红。
*
“环山空轨3号线”到柒山站之后,岑鸳直奔早已预定好的民宿“桃炉小院”,办理为期两个月的租房手续,非常兴奋地拎包入住。
等到她再次登入云端,才发现了“斑斓”的IP定位:什珀湾。
第28章 天南地北双飞客几回寒暑
小行星日记(28)
几年前,岑鸳曾发誓,再也不吃爱情的苦。
成为资深追星族之后,她忽然明白,自己长久以来的喜欢非常不真诚:沉溺于一种镀金造神般的假想中,喜欢的也许都是一些并不存在的心理投射,平白无故感动了自己。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那也仅仅只是一把虚妄之火。
什珀湾城区坐落于群岛上,海风轻拂雪山花田,兼具独特的异域风情,非常适合发展旅游业。来这里采风写生的艺术家也多不胜数,于是此地时髦值也高度飙升,人均奇装异服,街头涂鸦、即兴表演随处可见。
岑鸳住的民宿是让朋友钟鸣帮忙找的,她是旅居本地的音乐人,长期在“Slow Draw”酒吧驻唱的社交悍匪一枚。这次也是钟鸣盛情邀请,让岑鸳这个小画家过来什珀湾参加一个和酒吧同名的艺术沙龙:“慢画社”。
民宿老板什珀珍三十多岁,已婚已育,丈夫大部分时间出门跑货运,她在家开店兼带两个娃。
岑鸳刚迈过小院的门槛,在走廊下写作业的小女孩立刻丢下笔跑过来迎接,惊醒了桌上打盹的一团橘猫。
“你就是岑姐姐?妈妈说你房间在后面二楼,我带你过去!”
这丫头叫什珀米茵,是珍姐的大女儿,今年八岁。圆脸圆眼睛,喜欢皱眉头,不怎么爱笑。
“桃炉小院”是她们家老宅子改建的。前边是篱笆花墙围出来的院子和三层自建房,后边走过了青砖砌成的长方形天井,就是一座典型什珀风格的双层小楼。
从前面自建房楼上的那条走廊直通过来,或者沿着天井边的阶梯上去,直接就能到二楼,跟一楼的房客互不干扰。
在小米茵的帮助下,岑鸳拎着行李箱吭哧吭哧爬了上去,推开门,先见着个小客厅。
正前方是个朝东的阳台,左边墙上两扇门,显然是两间屋子。右边角落有个开放式厨房,靠近门这儿是个浴室兼洗手间。
一应俱全。
“你住门边这间,另一间已经有人住了。”小米茵话还没说完,人先蹦过去用钥匙开房门了。
“要吃饭可以去前楼饭厅贴牌子,是按房间名称贴上去的。”她开了门,顺便指了指上面挂着的装饰画:一只蜗牛。
岑鸳同学乖巧点头。
小米茵终于露出一个门牙漏风的笑容:“岑姐姐,你是蜗牛,要记住哦!”
“我记住啦,小蜗牛。”岑鸳继续点头,下意识看了一眼隔壁房门,那边挂的是一只海兔。
一切因缘际会始于偶然。
比如门上那两只天生雌雄同体的软体动物,分别来自大地与海洋,就好像早已注定的神秘预兆。
入住桃炉小院的五个小时后,岑鸳成功失了眠。
一是因为窗外的月光太明亮。
二是因为,房间隔音效果很一般,而隔壁房客制造的声响又很有节奏感,并持续了一小时五十八分。
岑鸳默默在心里问候他们的祖宗十八代。
她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般的黑眼圈下楼吃早饭,把珍姐吓了一跳:“小岑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
“哈哈,对。”岑鸳搓了搓脸,忍不住开始瞎扯淡,“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梦见有陨石砸在屋顶上。”
“哎哟,你这梦的什么稀奇古怪东西。”珍姐一边嘀咕着,掀起后边墙上的帘子,回厨房拿小笼包去了。
岑鸳的哈欠打到一半,她头顶后方忽然传来懒散声音:“陨石砸屋顶,那不就是世界末日了?确实是个噩梦。”
好一个莫名其妙的自问自答。
“G,您说得有道理。我之所以会梦到这个,大概是因为……”
自带尾巴的连体睡衣本就笨重,这只浑身炸毛的胜王龙还很怕冷,非得把两手都揣在袖子里。
好不容易终于转过身,岑鸳下意识抬头,微蹙的两道远山眉不自觉松开,往上一挑――
站在她身后的,又是列车上偶遇的那个男生。
“因为,月亮太吵了。”
听到岑鸳这句话,对方扑哧一笑,古铜肤色衬得小虎牙闪闪发光。
“很有趣的原因。”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岑鸳睡衣帽子上的嫩绿龙角。
“真巧,又见面了。我叫洪伏,你呢?”
“岑鸳,鸳鸯的鸳。”
*
某位自诩“小清高”的王团圆小姐――长年以身体力行贯彻并证明了一首诗: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岑鸳同学也长年对她此种行为嗤之以鼻,后来却发现,那也是一种难得的勇气。
或许,有些事情看似飞蛾扑火,实际上那只是一盏无害的白炽灯。
恐惧源于未知。
当然,云端上更盛行的梗是“恐惧源于火力不足”。
引申一下,要想战胜恐惧,唯有“胜券在握”:笃定自己一定能占上风。
这种必须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的掌控欲,时常令岑鸳同学感到痛苦,而生活往往是以脱缰野马之姿狠狠踏碎她的大部分预设。
比如本次什珀湾之行。
岑鸳从未预料到,自己会遇到洪伏。
她原本只期盼着能够度过一个悠闲的冬日假期。
西岭千秋雪,海上生明月。
推开窗,放眼望去皆是如画风景。
不期而遇,似乎是一个偏向于褒义的成语。但预设被再一次打碎的不安,依然成为岑鸳心头的淡淡阴霾。
“不曾期盼,却刚好相遇!”王团圆的荡漾语气听起来就是在通讯另一头作星星眼捧心状,“听起来很浪漫嘛。”
与之对应,岑鸳作为“浪漫绝缘体”这一设定亘古不变:“在线为我自己点播一首《Forbidden Colours》。”
“新.唐.人看不懂外域文,麻烦翻译一下。”
“禁忌之色。”岑鸳同学在云端聊天室里冷酷作答。
窗外雨过天晴,彩虹挂在天边。
早晨时的饭厅没开灯,有些昏暗。阳光穿透窗户上的彩绘玻璃,折射出迷离光晕,如宝石火彩,盛美华丽却永不可触及。
此时,身披“禁忌之色”的那位话题人物,正坐在她对面,很安静地吃着小笼包。旁边的黄米浆热汽氤氲,使这一切恍如梦境。
从饭厅往里走,是珍姐家老宅的厨房和右厢房。两间打通后重新装修,土灶改成壁炉,地板上铺了大块的毛绒地毯,已然成了一处能席地而坐顺便烤火看电影的温馨角落。
“慢画社”就经常在这里组织观影会。
喵诞日那天晚上,社长放的录像带是一部武侠长片:《止戈》。
【弘国初期,外邦侵掠,有四十年乱世。为求肃清庙堂,‘醒狮会’在南方起义。参与其中的一支神秘刺客组织,号曰‘青鸾’。】
“N|,鸳鸯。”酒吧乐队的吉他手贫了句嘴,“岑鸳,电影里有‘N儿’和‘|儿’,那你家有没有‘岑鸯’啊?”
“没有哩。莺儿燕子俱黄土,说不定我也是个孤生独死的‘青鸾命’。”
岑鸳伸了个懒腰,颇不要脸地给自己安了个主角人设。话刚说完,她把自己抻得太用力,重心不稳,顿时以“四脚朝天”之姿往后倒去。
而坐在她后面的人,依然是洪伏。
第29章 见君行坐处一似业火烧身
小行星日记(29)
好巧不巧。
岑鸳今天下午刚刚洗了头,想着可以美滋滋地窝在炉边烤火看电影,顺便晾头发。
懒腰伸过头,她扑棱了两下,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倒。
冰凉蓬松的长发,呼啦啦散落在洪伏肩前,就像电影中“N儿”在火车上掩护受伤男主时的姿势。
所谓“冒牌鸳鸯”。
而他不闪不避,除了骤然加快的猛烈心跳之外,仿佛无事发生。
但在下一秒,洪伏伸手扶住了岑鸳下意识支在身侧的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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