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阅一时语塞,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是真的瞎,英姐姐那样的美女,谁不喜欢?”
“瞎不瞎的暂且不说,”罗厉一副警觉模样,义正言辞地说:“我看你们几个这么沆瀣一气,是要造反。”
“所以我们为什么还不回家?”江阅见罗厉一副油盐不进毫无情趣的模样,只好有气无力地在一旁坐下。
“我说过要回家吗?”罗厉面无表情地反问:“今天留宿这里。”
第26章 掏心兽
江阅想起刚刚那个神秘小院,又想到罗列充满探究的询问,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何况这两兄弟显然不怎么对付,她一个外人夹在中间实在难受。
罗厉似乎看出了江阅的生无可恋,解释道:“祭拜祭拜那些死了的老头儿老太太而已,每年的惯例,稍微忍一忍,何况……”
江阅见他欲言又止,问道:“何况什么?”
罗厉嘴角微勾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你刚刚不是发现什么了吗?哪有不搞清楚就走的道理。”
“啊?”江阅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罗厉正要说什么,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手在嘴边做了个“嘘”字,悄声道:“之后再说。”
来人当然是罗列,在他身后是几个捧着香品的家仆。他看看罗厉,罗厉便站起来,好像不用说什么,自然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江小姐不介意的话,在这里稍坐。”
罗列话音刚落,罗厉却又开了口:“江阅,你也算是承过罗家物件的人,你也来。”
这两人的相反说辞,叫江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罗列意味深长地看看罗厉,转头又对江阅笑:“若是如此,江小姐确实也该一同前往。”
“哎。”江阅只得低低应了,老老实实跟在这兄弟俩后面。
家祠在罗府的最里面,往那里走的时候,罗列和罗厉谁都没有说话。
江阅看着他俩,罗列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藏青长褂,原本的威严便减了几分,同身穿浅灰棉袍的罗厉并排站着,倒真的只像个寻常人家的兄长了。他俩身高差不多,眉眼也有几分相像,性格却颇为迥异。从前江阅只觉得,他们关系极差,只是相处下来,却慢慢体会到,这兄弟俩都是不善表达的那类人,虽然一个看上去圆滑有礼,一个直率尖利,但两人心中都藏着千丘万壑,叫人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
快进家祠的时候,江阅却忽然胸闷起来,越往前走,她越觉得喘不上气来,她被迫停住了脚步。她盯着里面林立的各种牌位,猛地生出无限畏惧,便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了?”罗厉回头发现了她的异常。
“没,没怎么。”江阅强作镇定抱着臂瑟缩了一下,“可能吃多了,有点不舒服,要不还是不进去了,会亵渎亡灵的。”
“那随你。”罗厉并未强求,转头又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你是不是着凉了?一会儿喝碗姜汤。”
“哎。”江阅心不在焉答应着,蓦一抬头,却正巧对上了罗列冷冷的眼神,她不敢再看,准备坐在石阶上等他们结束。
罗列的表情却又温和起来,转头吩咐家仆先带江阅去休息。江阅下意识看向罗厉,罗厉对她点点头,她便只好跟着去了。
家仆早将香烛果品摆放妥当,罗列先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罗厉亦如他一般磕了三个头,然后两人皆立于案前,一时无言。
罗厉先打破沉默,说:“那我走了。”
“咱们兄弟俩很久没有聊过天了,聊聊?”罗列说着,已有家仆抬了一张红木小桌过来,上面摆着两个茶杯并一壶茶,见罗厉略有迟疑,罗列又说:“江小姐住在你那间隔壁,都安排妥当了,不用担心。”
“聊什么?聊你的大业还是宏图?”罗厉就势在那蒲团上坐了,打着哈欠讥讽道。
“或许你可以改改对我说话的口气。”罗列帮他斟上一杯茶。
“或许你也可以改改总想教导我的毛病。”罗厉耸耸肩毫不动容。
罗列摇摇头低笑一声道:“我的宏图大业自有命数,没什么好聊的,不过,我倒是想同你聊聊江阅。”
听到江阅的名字,罗厉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他看向罗列说:“她有什么好聊的?”
“你不觉得江小姐有些奇怪吗?”罗列又补充道:“不要误会,我很喜欢她,她是个伶俐的姑娘。”
“但是?”罗厉问。
“但是,我调查过,霞飞院虽然只有那父子二人看守,却都是极心细的人,怎么会容一个陌生女子栖息?何况陈添曾经说过,她天赋异禀,能听妖心,如是寻常女子,怎么会有这种功力。再者,反魂树一事,那样的地方那样的情景,她不仅活下来了,还毫发无损,这实在令人疑惑。”
“所以呢?”罗厉听完,神色分毫不动,“你想告诉我什么?”
“也许你认为我在危言耸听。”罗列慢慢喝口茶,“我担心曾经的事情重演。”
听到此话,罗厉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反而消失了,他站起来背对着罗列平静地说:“那你确实危言耸听了,江阅,我有数。”
“你还在怪我吗?”罗列转头看看那摆得整整齐齐的牌位,“怪我当年下了狠手。”
罗厉摇摇头,声音却低沉下去,他说:“当年的事情,是我错先,才让她命丧黄泉,你向……报仇,那是理所当然。”
“但我们兄弟却到底有了嫌隙。”罗列无奈地说。
罗厉闻言,垂着头沉默片刻,又回过头来,看向罗列——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又直视自己的兄长,他第一次注意到他老了许多。
“那次的事情我并没有怪过你,我也极度地希望你不要怪我,这大概是我这些年反叛的缘由,我只是害怕回忆曾经叫我们都留下伤痛的事情。”罗厉说着,轻笑一声,又继续开口:“但是那件事,让我看到哪怕是兄弟俩,在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和立场上也截然相反,你有你的康庄大道,我亦有我的理想抱负,你也分明知道,即使仅就幽明室这个机构,我们的想法根本不同。”
听到这番话,罗列显出了些释然的模样,他说:“人和人原本就是不同的,但我希望你明白,无论我做任何事情,在我心里,我们永远是骨肉相连的兄弟。”
“我没有否认过。”罗厉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家祠,他后面一句说得极轻:“哥哥。”
第27章 掏心兽
罗厉没听到罗列的那声叹息。
他俩疏远太久,久到除了当年的那场两败俱伤,几乎没有太多记忆深刻的东西,以至于骤然袒露一次心声,就要调动相当多陌生的情绪,这令人沮丧,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会强过罗列,最后了只颓败地确定,他们俩本质上过于相像,无论谁输,输掉的都只是自己。
经过江阅房间的时候,罗厉看了看窗台,暖黄的灯光中映着一个纤瘦的身躯。他有一瞬想去和她聊聊,聊聊为什么她可以在这样陌生的地方泰然处之,聊聊为什么她不怕,但最终只是从那里走过,回到自己的房间。
江阅。
他想起罗列的话,她的确可疑,她的突然出现,她的离奇来历,她的莫名存活,还有她那强大的适应力,甚至他和罗列关系的缓和,也有她的作用。陈添曾说过,江阅不简单。何况,他不是没听到之前江阅醒来后和陈添说的话。
罗厉很少睡得这么不踏实,不踏实到,他被门外轻巧的脚步声吵醒。他披了衣服去看,嗬,果然是江阅,她正鬼鬼祟祟朝之前误闯的那个院子方向走去。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罗厉蹑手蹑脚跟了过去,顺便弄掉了几个鬼鬼祟祟的监视者——当然是那位哥哥的杰作。不可否认,第二天就会得到罗列亲切友好的问候,但罗厉隐隐觉得,罗列根本希望他们去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喜欢搅得一团糟的局面。
罗厉不是个喜欢探听秘密的人,他甚至有些缺乏好奇心,不过,缺乏好奇心不代表丧失敏锐度,许多事情,他心知肚明,只是觉得没必要点破,也没必要追究,他比大家想象得更重感情一些,另一方面则更冷酷无情一些——这是为了保证他们的那些秘密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人和妖的问题上,他自有一套理论。
罗厉跟着江阅一路来到之前的那个小院。江阅听到什么动静一般,一间房一间房地寻过去,皆灰尘满屋空空如也,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罗厉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这个院子发生的事情,这个院子住过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和罗列的一切分歧都起源于此。只是不知江阅觉察出了什么,让她如此在意,罗厉本能地认为她可以寻出当年的真相。
直到江阅走到最里面的那个隔间,她突然立住,脸上显出一种惊讶的神色,她站在门口小声询问:“里面有人吗?”
一片寂静。
江阅举着蜡烛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这里和别的房间颇为不同,干净整洁,布置妥帖,窗台上放着的花瓶中还插着一支秋荷,在月光的映照下泛出温柔的粉色。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八角桌处,那桌上零零散散落着什么东西,江阅便放下蜡烛捡起来瞧,竟是几片火红纤长的羽毛。
罗厉顿时心中大震,一时思绪万千便不由得上前一步,道:“这是什么?”
江阅哪里想到身后还有人跟着,当场被声响吓得哇哇大叫着退到墙边,当她摆出防御姿势看清来人时,这才松口气抚着胸口埋怨起来:“你干什么不声不响的,吓死人!”
“你在罗府鬼鬼祟祟,我不能追究一下吗?”罗厉眉毛一挑,走过去顺手拿过一片羽毛仔细看,嘴里嘟囔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怎么了?这羽毛有什么问题吗?”江阅又从他手中拿过来,脸上露出喜爱的神情来,“真好看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羽毛,不知道是什么鸟留下的。”
罗厉却不理会她的疑问,直截了当地问起来:“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到这里来?”
“为什么不能来?”江阅心虚地答道,“我之前也是被人引到这里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来,那我也担心你们这个罗府有什么妖邪嘛!”
罗厉想起罗列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若有所思地冷哼一声:“原来是这样。”
“哪样?”江阅不明就里。
“你知道这里原来住的是谁吗?”罗厉一扫刚刚慎重小心的模样,顺势就拉了凳子在此坐下,“是罗列的未婚妻那时他正在外面打仗,按照原定计划,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中秋节,是他俩成亲的日子。”
“然后呢?”江阅亦战战兢兢坐下,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就在罗列回来的前一天,他的未婚妻就在这个房间,被掏走了心脏,死去了。”罗厉看着江阅面无表情地说。
江阅捂着嘴惊呼一声:“怎么会这样?那凶手抓到了吗?是妖还是人?”
罗厉的脸色在那一瞬稍稍凝固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所以,罗列虽然看上去和一些妖族颇有交情,实际上,恨妖入骨,恐怕终有一日……”
罗厉没再说下去,江阅却听得心惊胆战,她不由得攥紧了那几支羽毛,又说:“即使是陈添吗?”
“陈添……”罗厉重复着这几个字,认真摇摇头,“陈添有自己的心魔,才会愿意同罗列保持这样的合作关系,他未必希望以半妖的身份一直活下去。”
“我觉得你瞒了我许多。”江阅垂着脸闷闷地说道。
“你没有瞒我的部分吗?你为什么来这里?”罗厉盯着她手里的那几支羽毛看了一会儿,叹口气,“既然喜欢,那就收好吧,没有坏处。我们也该回去了。”
江阅愣了愣,将那几支羽毛仔细地揣起来,心思深重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回过头,说:“你有听到女人的哭声吗?”
罗厉皱了皱眉,道:“哪里有哭声?”
“我是听到女人的哭声才来到这里的,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可是我知道,她一定要我来这里才会安静。”江阅抿抿唇,又说:“我知道你听不到,你说得对,我有隐瞒的部分,但这部分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又怎么跟你袒露呢?”
“你不相信我吗?”罗厉问。
“那你相信我吗?”江阅反问着摆摆手笑着往出走,“讨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在这里还能信谁呢?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
“你有我值得相信的地方。”罗厉说,“我希望你也能相信我。”
正说着,他看着江阅的背影眼中有一瞬的震惊,他的脑中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叫住江阅:“你知道重明鸟吗?”
“那是什么?”江阅诧异回头。
罗厉几步上前跟她并排而立,一面往出走一面说:“其实,当年有一个公认的凶手,是一只鸟妖,罗列认定是她下的杀手,于是诛杀了她。你刚刚捡到的那几支羽毛,就是重明鸟的羽毛。”
江阅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那,那他弄这么个房间,是为了什么?是引我们重新查吗?”
“我不知道。”罗厉又摇摇头,他没那么茫然过,他说:“事情比我想象得要复杂许多。”
“你还记得罗列未婚妻的名字吗?”江阅眨巴眨巴眼睛想到什么似的。
罗厉拧着眉心想了一会儿,道:“好像姓许,叫什么,许瑶。”
第28章 掏心兽
江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她在翱翔,自由自在。
突然有谁在地上叫她,叫她“江阅!江阅!”
她停下来,飞下去,原来是罗厉。
罗厉手里拿着一个蜻蜓模样的风筝,问她:“你说,是你飞得高还是我的风筝飞得高?”
她呼啦呼啦翅膀颇为不屑:“当然是我。”
于是他们决定比试一场。
鸟儿和风筝乘风而上,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有时是鸟儿飞得更高,有时是风筝飞得更稳,飞啊飞啊,很久很久都没有比出胜负。
罗厉站在地上爽朗地笑,江阅在天空开心地笑。
可是忽然间,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鸟儿的翅膀变得沉重不堪,风筝歪歪斜斜坠落在地面。江阅只好停下,只好和罗厉一起慌张地看着天地间的风云变幻。
这时,江阅看见了罗列,他举着黑洞洞的长枪对准了她。她下意识地去寻求罗厉的帮助,可是罗厉的眼神那样冷漠陌生,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砰!”
一声枪响,满天都飘起火红的羽毛。
江阅在罗列身后看到一双眸子,顾盼生辉,明亮美丽。
——————
江阅从梦中惊醒,外面天光大亮。她匆匆收拾妥当出去,罗厉已在外面等着她,与梦中不同的是,他的眼底多了些她看不太懂的忧虑。
“睡饱了吗?”罗厉问。
“马马虎虎。”江阅说着,不自觉避开了罗厉的眼神,又继续说:“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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