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做饭。
黄英做得一手好菜,大大满足了江阅的口腹之欲,在她的大加赞美下,罗厉不得不将支付给雨心亭的那部分钱转移给了黄英。而陈添,虽不比黄英手艺出众,却颇有几个极有特色的拿手绝活,于是黄英不在的时候,他自然而然成为了苦力。为此,他曾绘声绘色跟江阅讲剥削两个字的八种写法,最后又在看到黄英的时候变成另一种狗腿子,让江阅这个真正的“底层”恨其不争。
相比较黄英这样不可或缺的医生和陈添这种左右逢源的情报员,江阅显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必杀技,故而在罗厉压榨劳力的时候多少显得底气不足。
事实上,江阅清楚,罗厉虽然看上去脾气不好,但许多事情都对事不对人,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经历过反魂树事件后,他对江阅敞开了些心扉,也教了她不少法术,不过多用于自保。
直到中秋节的前一天清晨,江阅刚打扫完玄霜斋里里外外,正准备坐下休息的时候,罗厉突然咳嗽一声从后面出来,眼下的乌青和紧皱的眉头昭示出这是非他本愿的行为。
江阅哗啦又从椅上站起来,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外面,感叹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我们敬业又勤勉的老板居然还没到八点就起来了。”
罗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大概是实在困倦,什么也没说地就去后面洗漱,待他回来,已是一副容光焕发的精神模样,他斜乜一眼像看猩猩一样看他的江阅,冷哼一声道:“别看了,再看爱上我怎么办?”
“神经病!鬼才会爱上你!”江阅闻言大怒,随手就将面前的那把算盘朝着罗厉扔了过去。
罗厉一把接住算盘随手往茶案上一放,却不与她计较,而是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跟我去密室,给你寻件武器。”
“武器!”江阅顿时来了劲儿,忙颠颠跟过去道:“要教我真功夫了吗!”
“你话怎么那么多?”说着,罗厉翻翻眼皮径直转头就往楼上走,江阅吐了吐舌头,忙忙关了门跟上去。
罗厉带她一直到了自己的卧室。江阅在门口一愣,想起之前受创被罗厉带回来休养的情境——自从病好,她再没来过这里。想到这里,江阅由不得心里泛出一点燥热来,再一抬头却见罗厉一脸看傻子的模样,她的那点羞赧登时烟消云散,白着眼就跟了进去。
罗厉抬手在衣柜上画了一个极为复杂的解锁符咒,只听咔嗒一声,衣柜从中间一分为二,随即墙面也一分为二,一个有些昏暗的房间出现在了江阅面前。走进一看,只见房间四角皆悬挂底部雕刻莲花的油灯,墙上则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只是都被厚厚的绸布盖住,看不到画的内容。而在房间中间,则放着一个高抵天花板的檀木架子,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物件,几乎叫她看花了眼。
罗厉一边由着她看,一边徐徐讲述道:“除祟捉妖这件事,往往都有世家世袭,不是不许外人介入,而是这行凶险无比,即使有历代的经验传承,也未必能保全性命,如不是从小开始学习,以后想要踏入无异于飞蛾扑火。但你既然已经卷进来,虽不能叫你立刻样样皆通,但至少可以送你一件趁手的家伙好叫你活着。”
江阅闻言,心里微微一震,又去看那架子上的东西,问道:“是可以随便挑吗?”
罗厉摇摇头,说:“要看哪样与你有缘分。”
“我可以拿起来看吗?”江阅又问。
罗厉微微一笑,道:“我说了,要看哪样与你有缘分。”
江阅不明白他的意思,便尝试一个个去拿,可是无论是那支乌黑似漆的笛子还是那柄雕刻祥云的短刀都像焊在架上一般,纹丝不动。江阅一个个寻过去,几乎快试完了还是没有一件能拿起来的,她哭丧着脸看向罗厉:“完了,你的这些宝贝是不是根本觉得我是个废物,所以不愿让我拿着浪费生命?”
罗厉略略思索片刻,走到最里面,指了指架上一串血玉手钏,说:“试试这个?”
江阅一瞧那串手钏,眼中立刻透出惊喜来,说:“怎么还有这么好看的?它也是武器吗?这是要怎么用?”
“你就知道好看。”罗厉嫌弃地摇摇头,说:“拿起来试试。”
江阅便抿着嘴试探去拿,却轻巧地握在了手中,她登时开心地大叫:“拿起来了!”
“我倒是估计得不错。”罗厉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完,他抽出一张符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命江阅戴上手钏,将那符纸又绕着江阅手腕缠了一圈,只一瞬的功夫,那符纸便消失不见了,而那手钏则一洗久放残留的灰暗色调,转而变得温润有灵。
“你这是在做什么?”江阅好奇地转着手腕看这个新玩意儿。
“此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了,当你唤它的时候,它便会出现。”罗厉解释道:“此物名唤血葡萄,遇妖使之,可化千万玉珠,虽对妖族伤害有限,但却能形成自己和妖物天然屏蔽,从而有机会寻到袭敌破绽,你武功了得,再配合此物,定有大益。”
“哎!它不见了!”那血玉手钏像是融入江阅皮肤一样,突然消失,但她腕上却多了一条极细极细的红痕,如果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
“怎么样?不错吧。”罗厉得意道,“黄英和陈添可赚不到。”
“谢罗老板赏赐。”江阅装模作样冲他作个揖,盯住他眼睛警惕地说:“但是为什么这么突然?你是不是没钱发工资了?”
罗厉原本的表情瞬间凝固,变得有些拧巴别扭,他满脸丧气地说:“明天,罗府有请。”
江阅一愣,然后翻了一个极无情的白眼,道:“别人家,中秋节吃饭看灯,和和美美,你们家就厉害了,怎么,就喜欢兵戈相见是吗?”
第25章 掏心兽
这是江阅第二次来罗府,相较上一次的到访,罗厉的陪同让她少了许多忐忑,但走到府门,她仍犹豫着试图确认:“为什么我也要去?不应该是你们两兄弟相聚吗?该不会是可怜我在这里孤苦无依吧?我可没那么脆弱!”
罗厉终于等到她闭嘴,这才无奈地捏捏眉心:“想知道自己去问,罗列点名叫你一起,不想去自己跟他说。”
江阅见罗厉一脸不耐烦,小声嘟囔道:“谁敢跟老板的老板提要求。”
“谁是老板?”罗厉闻言骤然站住看向江阅。
“你你你!”江阅瞬间变脸笑得灿烂,“当然是你。”
“啧,可悲可悲。”罗厉和江阅身后忽然拍手的声音,却是黄英正歪着头看他们笑:“罗厉,你就这么幼稚吗?”
黄英少有地这般鲜艳,月白底嵌红白牡丹的一袭旗袍,头发微卷披于肩上,另有几缕拢于耳后以绢花缀之,与穿着花青绣紫藤花蔓大袖袍江阅站在一起,一个稳重高贵,一个活泼明丽,各有特色。
罗厉见是她,气势顿降,但口中仍不认输道:“我可没偷听人说话,我有什么好可悲的。”
黄英亲亲热热挽住江阅的胳膊说:“可怜见得,江阅这样一个大美女,叫这样的老板压榨。”
江阅正要说什么,余光一瞟却正看到姗姗来迟的陈添,不由得噗嗤一笑,向后一指道:“英姐姐,你怎么还取笑我,谁是今天的大美女,可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到吗?”
黄英一回头,陈添立刻移开视线,装模作样地过去用手肘撞撞罗厉的胳膊,欲盖弥彰道:“我说,站门口是不是不太合适,罗二爷,你多少有点主人的样子行吗?”
罗厉眉毛一竖立刻就要回句什么,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家仆从院内出来,恭恭敬敬朝他们几个一鞠躬,说:“大帅已经等候多时,几位请跟我来。”
吃饭的地方仍在罗列日常起居的那处小院,快到东厢房的时候,江阅悄悄问罗厉:“喂,你之前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罗厉脚步一滞,似乎知道避而不答的后果,于是抬手朝西边一指:“那儿,其他的别问。”
江阅飞快瞥过一眼,满意闭上了嘴。
进屋之后,并未看见罗列,罗厉刚要选择靠近门口那处座位,黄英毫不客气地将他推开,自顾自地款款坐下,江阅和陈添看到黄英的眼色,顺势在她两边坐了,唯独给罗厉留下主位旁边那处。
江阅看向满脸无语的罗厉眨巴眨巴眼睛认真道:“老板大人,您看我们是不是特懂规矩?”
正在这时,罗列从外面进来,看到此景,朗声笑道:“大家都到了?是我来晚了。”
罗厉纵有千种谴责也没法再说出口,只能拉了椅子坐下,罗列亦落座。
不多会儿,菜品陆续上桌,只见中间一个硕大铜盘,里面叠放数只毛蟹,捆得齐齐整整。周围则以各色餐碟摆放,皆是时令菜品如水晶包飣、辣豆腐、烧海椒、拆鸭子、糟猪肚不等。每人面前各置一小碟醋,一小杯桂花酒,一块月桂饼。
罗列先一举杯,笑道:“中秋佳节,正是团圆之际,我自作主张将大家请来,一是为着这节日气氛,二是为着感谢各位之前的种种助益,三呢,是拜托大家一同帮我护这云城安危。”
见他如此,江阅几人纷纷站起举杯相碰,唯独罗厉仍旧坐得稳如泰山,只单手拿杯同他一碰,便自顾自地拆起蟹来。
待得放下酒杯,罗列看向陈添:“我闻螃蟹又名菊下郎君,只是和这儿这位真郎君相比,显得倒有些无彩无华了。”
陈添还在斟酌字句的时候,正在埋头苦吃的罗厉敲了敲筷子,看着还没动筷的江阅道:“不是之前就饿了吗?都是熟人,那么矜持累不累,还吃不吃饭了?”
江阅正瞧着桌上氛围不好动筷呢,突然被罗厉点名吓了一跳,忙道:“主人还没动筷,哪有客人动筷的道理。”
罗列听到笑起来,说:“江小姐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怪我,本来就是聚个餐,大家都随意,千万不要拘束。”
黄英夹起一块鸭肉送入口中,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道:“没拘束,依我看,这儿最拘束的是某些人,心里都把这儿当家了,就是跟这鸭子一样啊,嘴硬。”
陈添立即附和:“嗯嗯嗯嗯嗯!”
罗厉顿时食不知味。
不过这么一来,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便都毫无包袱地大快朵颐起来。
酒过三巡,天色渐黑,江阅瞧着正在互曝过往旧事的其余几人,蓦地生出了些羡慕和难过,于是她借口去方便走到外面想去看一看今晚的月亮。
院中只四角悬着小灯,却毫不昏暗,月辉映在地面明亮如昼。
江阅仰着头看着,心中不免多思起来。
原本自己只是楚京最为普通的一家武馆馆主女儿,原本自己只会最为普通地长大,然后继承武馆,然后嫁人或者不嫁过完一生,没有战争,没有角逐,没有拼命,没有对抗,平平淡淡,和和美美。
可是她却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看不见爹,也看不到娘,却能看到许多妖族,却能遇见许多困境,尽管屋内的那几个人给予了她适应这里极大的帮助。如果只是这些,她只需尽力寻找回去的办法就好了,若是回不去,也许自己还和爹娘能看到同一轮月亮。
但间或出现的奇怪梦境,梦境中出现的奇怪声音,身体里出现的奇怪力量,这些都叫她恐慌不安。
以前她很笃定,无论是楚京还是这里,她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江阅,而现在,她不那么确定了,她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究竟谁才是她,她分不清。
看着那轮明月,江阅不觉眼眶酸得难受,她不怕变故,她怕不认识自己。
她怕待久了回去他们要询问,揩揩眼角准备回去,只是眼睛一转,正好看到罗厉给她指的那间厢房,一时好奇心上来,便慢慢走过去,想看看她那位“色厉内荏”的老板曾经的住所。走近了才发现,那里挂着一道重重的锁,想要直接进去是决计不可能的,她只好作罢。
正在这时,江阅看见西南角有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盯着她,她心里一慌,下意识轻声唤道:“是谁?”
那人见她发觉,便转身跑走,江阅抬脚就追,只是拐过走廊,那人却已经无影无踪了。
江阅这才发现,自己到了另一处四合小院,与那边正院布置颇为不同,清雅小巧,倒像是女子的住所。
她忽然听到了一阵细细密密的哭声,哀婉悠长,在黑漆漆的院落显得颇为瘆人。她大着胆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听过去,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江小姐?”
正当江阅疑惑的时候,突然传来的声音叫她吓了一大跳,她一转头,正是罗列举着灯站在廊上。
她忙几步过去,慌慌张张解释道:“我刚刚在院中乱逛,不小心迷路了才到这里,不是故意乱闯的。”
罗列微微一笑,道:“无妨,江小姐没事就好,大家找你呢。”
江阅抱歉地说:“都是我不好,我马上回去。”
正在江阅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罗列悠悠开口问道:“江小姐之前说自己与家人走散,不知你家是在何地父母姓甚名谁,我如今空下来些功夫,倒可派人帮你寻找,虽无十足把握,却多少有些人脉,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江阅一听,心里一个咯噔,这才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糊弄罗列的话,忙笑道:“您这么忙还操心我的事,只是我和爹娘失散的时候年纪尚小,实在是有些记不清了。”
“哦?这样吗?”罗列慢慢往外走着,若有所思道:“那江小姐这一身本事不知师从何家啊?我瞧着,可不是寻常路子,怎么看也是从小练起的。”
江阅越听越心虚,只觉得罗列句句都仿佛针对自己似的,好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和秘密,她不由得更结巴起来:“就,就是……”
“你不也是在外面打拼起来的?”江阅正愁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前方响起了罗厉的声音,她瞬间心安。
罗厉又说:“就她那狗刨的功夫,也算练家子吗?”
江阅刚刚生出的一点感激又消失不见,她立刻反击:“怎么说话呢!狗刨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罗列刚刚询问江阅的锐利被一贯的随和重新取代,他笑道:“我不过随便问问,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话怎么还这么冲,跟小时候一样。”
站在罗厉身后的黄英适时添上一句:“脾气还更臭了。”
罗厉望天哀嚎:“师姐,你到底站哪边的?”
陈添火上浇油:“黄大夫,正义的化身。”
这顿中秋宴就在罗厉威严的全面败北中结束了。
黄英首先提出准备回家,江阅本能地去看陈添,果然,这位“郎君”立刻自告奋勇地起身决定相送。
罗列吩咐罗厉和江阅稍等片刻,自己却送了黄英和陈添出去。
罗厉难得地没有反驳,而是靠在椅上百无聊赖地看天花板。江阅想起刚刚的事情,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又自觉不能这会儿说起来,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罗厉叫停她:“别转了,晃得人头晕。”
江阅见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决定逗逗他,便背着手走过去道:“打个赌,一个月薪水,陈添看上英姐姐了。”
“什么?”罗厉当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满脸惊诧地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你和陈添比较对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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