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厉正要说什么,却见得罗列从里院走出来,他便煞有介事地高了些音量,道:“看来这儿的风水不养人,还是早点回去得好。”
“怎么?回家还睡得不好吗?”罗列哈哈一笑问道:“江小姐呢?”
江阅莫名生出些害怕,就不由自主地往罗厉后面站了站,小声说:“还好。”
“奇怪……”罗厉闻声转头看她,“你刚刚还说马马虎虎。”
罗列便一脸探究地看向江阅。
江阅顺手在罗厉胳膊上一拧,笑得灿烂无辜:“我睡得很好,就是添麻烦了。”
“那就好。”罗列说着又将视线转向正在狂甩胳膊的罗厉,“江小姐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以后定会有大成就,罗厉,你可不要亏待了她。”
“你怎么说得跟托付终身一样。”罗厉瞥一眼当场僵住的江阅,探手环住她肩膀往身边一揽,“也不是不行。”
江阅当场炸毛:“你干什么!”
罗列看着他俩笑得仍旧一脸和煦:“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送你们了。”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重新回头,说:“昨晚该看的都看了,希望幽明室能尽快拿出结果,不要让我失望。”
“这个自然。”罗厉答得一口干脆。等到只剩下罗厉和江阅两个人,他才松开手,毫不意外地等到了江阅的怒吼:“你有病啊!”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罗厉一脸无畏地往外走。
江阅气哼哼地跟在身后絮絮叨叨:“有没有搞错?我是你的下属,我从你那拿钱,但我出卖的是劳动力!不是美色!罗厉你是不是侮辱我?是不是侮辱我?”
“嗯嗯嗯嗯。”罗厉敷衍地答应着走出了罗府,然后站住,煞有介事地看江阅,说:“你有美色吗?”
嘴欠的结果是,整整三天,江阅躲在房间里没有和罗厉说话。
但是玄霜斋并不安静,陈添和黄英自从中秋那晚之后,不知也犯了什么煞气,见面就吵,说话就怼,一整个的鸡飞狗跳。
罗厉忍无可忍地建议他们这几日可以不必来上班,不料却被双双拒绝。
于是罗厉成功头疼了三个白天,终于到了第四天天刚亮的时候,他端着一盘豆腐皮包子,捧着一个小锦盒去敲了江阅房间的门。
江阅许久都没有开门。
罗厉清清嗓子,开始了态度诚恳的表演,他满脸沉重地说:“江阅,我错了,首先,我为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表示道歉;其次,我为自己言语轻薄表示愧疚;最后,你大人有大量,帮帮忙,黄英和陈添再这么吵下去,幽明室该散伙了,你也不想住了多半年的地方毁于一旦吧?”
“哗啦”一声,江阅终于开了门,罗厉目瞪口呆。
江阅一改平日不甚打扮的干练模样,从前总梳在脑后的那个大辨如今散开,柔软微卷的黑发披在肩头,只松松挂出一缕挽在脑后,用一支流云簪盘住,显得温婉大方。从前无甚修饰的面庞覆上一层薄粉,脸颊和嘴唇皆透出自然的那种红润,小巧的耳垂上勾着两支珍珠耳坠一晃一晃,添出几分娇俏可爱的味道来。
罗厉在大脑停摆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确实如他们所说的有些瞎。
江阅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罗厉,你在说什么啊?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我只是身体不舒服休息了几天而已,你以为我在生气?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爱胡思乱想吗?哎呀呀,看来幽明室真的没我不行啊。”
罗厉被这一系列的连珠炮打得哑口无言,再想说什么竟是一句也怼不出,只好将包子和锦盒往她手里一塞,闷声闷气地吩咐道:“一天之内,把陈添和黄英的事情解决了,解决的好给你加工资,解决不好,明天就解散。”
“是,老板。”江阅一副得逞的模样在他身后挥挥手,“走好啊罗厉。”
罗厉回到楼上的办公室只觉气顿郁结,堂堂一个幽明室室主,手下就这三个人不说,还个个气焰嚣张以下犯上,一丁点不给他面子,虽然都是混惯了的人,这面子也没什么好给的。尤其是江阅。在三天前败北的前一分钟,他原本是想回来就告诉江阅其他秘密的,结果这个小丫头却气性这么大。但仿佛也确实没什么办法了,他向来对江阅没什么办法,正如他从前对那个鸟妖一样没有办法。
江阅开开心心捧着包子和锦盒坐到了店里。
她打开锦盒,里面竟是几根羽毛,同她在罗府捡到的一模一样,她忙忙将自己的那些和这些放在了一起,心里莫名生出些满足来,同时也有些喟叹。
第29章 掏心兽
江阅将最后一个豆腐皮包子送进嘴里的时候,黄英和陈添一前一后进了玄霜斋,两人谈笑风生显然毫无芥蒂。江阅看着他俩和和气气的样子,又看一眼罗厉办公室的方向,不由得就打了个嗝儿。
“嗝,英姐姐,嗝……”江阅正要说什么,自觉状态不雅,便捧着杯子连喝了好几口茶,这才抚抚胸口道:“那谁,不是说你俩……”
“我俩又不会像罗大老板那样没眼力劲儿。”黄英走过去将胳膊支在桌面看着江阅笑眯眯,“怎么,他怎么惹你了?”
“就是就是,罗厉怎么惹你了,详细说说。”陈添见状也一脸不嫌事大地凑过去,“不过,你今天是不是打扮了?看着不太一样——哎!”
话没说完,陈添的头便被黄英重重敲了一下:“话都不会说吗?女孩子打扮,是为了让你夸好看的,不是让你发觉她打扮的。”
他俩一来一去,江阅心里明白了一多半,便扯扯黄英的袖口道:“所以你们故意折腾罗厉吗?为什么啊?”
“你性格这么好一姑娘,能被他气到连我来都不愿出门——”黄英偏头看一眼陈添,嘴角勾出得意的笑来,“那当然是他不对喽。”
“确实。”陈添轻咳一声,立马附和,“我一想,黄大夫说话一向准得很,那必然不错,杀罗二爷威风的事,我特喜欢。”
江阅狐疑地看看他俩,端起空碟子笃定地说:“你俩有猫腻。”
自然,她没有看到陈添认输塞给黄英的一根金条,他俩打赌的事情也只能天知地知了。
收拾妥当,江阅琢磨片刻,决定去给罗厉复命。找了许久,办公室、画室、仓库都没有人,她便去敲卧室的门,敲了老半天,也没见声响。江阅握住门把手试探着推了推,门开了,她走进去,通往之前那个藏宝室的衣柜正大咧咧敞开着。
“罗厉?罗大老爷?在吗?”江阅唤着名字,犹犹豫豫地走了进去,可是里面却没有罗厉的身影。再仔细一看,墙上原本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画卷,此时却都展露出了真面目来,一一瞧去,多为人物,少有风景,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却凶神恶煞,更多的,则是平静安详如世间幸福的普通人那般,江阅观之,心中若有所动。
“咦?”
正寻着这些画卷的端倪,江阅忽然听到一声惊奇的叫声,她闻声回头,却见一副画上正是之前遇见过的那个忍冬小女孩,她这才意识到,这些都是罗厉收服的那些妖族,只是不知这画中有何奇异世界。她好奇地走近那副画,画上的忍冬却忽然动了一下,冲她开心地招了招手。
江阅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道:“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嘿嘿。”忍冬没有正面回答,“罗二爷在我们这儿找东西呢。”
“罗厉?”江阅愈发惊讶,又问:“你们那儿是哪儿?他到底在哪?”
忍冬却被自己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拎着裙角转圈玩儿去了。
江阅不由自主将手放在画上想去敲敲她,可她刚一伸手,那处竟什么都没有,像是抓到了一把空气一般。她想了想,又试着去探,手便像被吸进画里一样。她琢磨片刻,心一横,咬咬牙对着那画便撞了上去——什么也没有,她一个趔趄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再一睁眼,哪里还是那间藏宝室,这里一片雪白,什么也没有,唯有穿着淡黄裙衫的忍冬正好奇地看着她,怎么说,就好像她跌进了画中。
忍冬眨巴眨巴眼睛问:“你也是和你们老板一样,是来找东西的吗?”
“这……这是哪儿?”江阅紧张地爬起来,由不得便摸了摸手腕上的那根红线,说:“你不是之前被罗厉抓了吗?”
“哦,你不是找东西的啊?”忍冬皱了皱眉仰头看着江阅,“那你干嘛要来?”
“我是啊,怎么不是。”江阅叫这么个小丫头质疑,好胜之心顿时起来,“我怎么不能来,罗厉找我来帮忙的。”
忍冬见江阅眼睛瞪起来,瘪瘪嘴有些委屈地坐在低声,小声道:“就知道不是来跟我玩的,那你去找他吧。”
“我去哪找啊?”江阅环顾周围为难地摇摇头。
“只要你想,朝着前一直走,你就可以走出去的”忍冬抱着膝盖亦看看四周,“我哪里也去不了。”
“为什么?”江阅问。
忍冬朝她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扭头闷闷道:“我是被抓来的哎!你问我!讨厌死了!”
江阅被她逗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说:“那我答应你,见着罗厉求求情,叫他让你早点出去好不好?”
“真的吗?”忍冬回头不相信似的看看她,想了想,又说:“好心提醒你哦,妖界什么都有,记得保护好自己。”
“妖界?”江阅惊讶道。
“对啊,你不就是要去找罗二爷吗?”忍冬诧异地说,“他最近来了好几次,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好几次……江阅琢磨着,又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说:“谢谢你啦,我一定说话算数。”
说完,江阅深吸一口气,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过去,果然,没走几步,她忽然觉得前方有什么障碍物似的,便用手去触,果然发现了一扇紧闭的门。她转头看忍冬,忍冬冲她点点头,她用力一推,门开了,强烈的阳光投射在她脸上叫她几乎睁不开眼。
等到她适应了那刺眼的光线,她已经不在那个雪白的世界了,林木丛生,山泉涌动,郁郁葱葱的山,望之生畏的山,深绿、浅绿、翠绿、墨绿,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生机勃勃的,叫人心动。
她莫名生出些亲切和熟悉的感觉,在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办时,她已经沿着山脚的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去,不知疲倦,不觉辛苦,直到她又看到了一个新世界。
亭台楼阁,小镇街道,和云城一模一样,甚至店铺的牌匾,甚至空气中飘来的味道,甚至走动时脚下扬起的尘土,仿佛是云城的镜中世界。
唯一不同的是,江阅看不到一个人,而是,各种各类的妖。
第30章 掏心兽
就在此时,她的耳畔出现了或高或低或亮或哑的声音,嘈嘈杂杂,喧嚣吵闹,她晃晃脑袋定睛看去,并没有任何妖同她说话,满眼皆是冷漠疏离的表情,若不是那奇奇怪怪的样子,几乎和人的神情没有两样。
正当她为着令她头痛欲裂的声响苦恼时,一个颇有威慑力的声音传来,几乎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那个声音说:“屏住呼吸,集中注意,想清楚自己要去哪儿,就听不到陌生的声音了。”
她下意识听从了对方的劝告,果然,顷刻间,又只是平静如初的小镇了。
江阅四处寻觅,在右边的青石阶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孩,那个女孩瓜子脸,柳叶眉,头发挽成髻用一根木棍盘起,年纪虽然不大,面上却隐隐透出沧桑和严肃,她见江阅看她,便起身而立,脊背那对微微透着浅青的长翅便露了出来。
“谢,谢谢你,刚从是不是你在讲话。”江阅惊讶地看向她,少不得往后退了半步。
“你不认识我了?”见她如此,那女孩皱起眉又上下打量一番,眼里的波澜重归平静,她冲江阅抱个拳,道:“不好意思,认错了。”
江阅踌躇片刻,看看周围,问:“我是长得像哪个人吗?”
“人?”女孩露出些警惕,她又看看江阅,用鼻子嗅了嗅,自言自语道:“没错,是她的味道,她回来了。”
“她是谁?”江阅蓦地想起之前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境,万千疑窦涌上心头,登时便要抓住这个女孩问清楚,只是手一探出去便抓了个空,女孩不见了,唯有一只淡绿色的蜻蜓朝远处飞去了。
“原来是只蜻蜓妖啊。”江阅自言自语道,心中却琢磨起刚刚女孩的行径,她的手无意识地捏了捏袖子,瞬时恍然大悟,她从袖筒拿出那个装着重明鸟羽毛的锦囊,逐渐有些明白起来。是这些羽毛叫她在这恍若人间的妖界也平平无奇,引不起任何怀疑,而这重明鸟,定然和她的“被迫来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不能不在意。
何况这只蜻蜓妖……她想起罗厉的蜻蔓丝,想起罗列的未婚妻,想起罗厉说话的欲言又止,想起一切,罗厉同这重明鸟的纠葛是最大谜。
她决定自己寻觅一番,不再急着去找罗厉,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里初见和人世间几乎相同,但细细游去,却颇有差异。
茶馆不叫茶馆叫露馆,是花妖草妖树妖美容养颜的地方,老板是只翠绿的大青蛙。服装店不叫服装店叫皮毛店,里面按物种分类,提供各式各样的毛……怎么说,江阅在这里见到不少斑秃的有着长长尾巴的客人。街道每隔数十米都有休息场所,主要提供给水生妖恢复体力。
从前说到妖,江阅总觉得,那是可怕的、恐怖的、残忍的东西,可现下瞧着这一切,亦不过是另一个小社会罢了。若是人、妖互不干涉,互相尊重,何尝不是一种美好。
相较于她到云城后遭遇的林林种种,她竟觉得在这里仿佛更单纯简素。
毫无目的地逛了半条街后,江阅发现了一间武馆,莫名便生出许多亲切了,几乎想也没想便踏了进去。进去才发现,此武馆非彼武馆,而是一间众妖齐聚的赌场。这里的赌场花样并不多,诺大的桌面聚满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还有几个认不出来模样的妖,规则也很简单,提前押注,然后由那只老鼠模样的老板来掷骰子比大小。
江阅仔细一看,押注的物件不像人间那般多为钱财,而是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武器宝物,更有输红了眼的妖以妖力下注,看上去世间所有的赌徒都一样。她看了几场,不知是氛围使然,还是情绪使然,她很想将自己胸中不清不楚的那团迷雾宣泄出来,便拿出一支羽毛,用手在桌面一拍,大声道:“押小!”
这一声喊,整个赌场却都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支重明鸟的羽毛所吸引。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押啊!这可是妖王的东西!老子定要收于囊中!”
“呸!妖王的东西你也配拥有?这必然是我的。”
一时间整个赌场争吵不断群情亢奋,众妖更是将全部身家倾数丢于台面,唯有那老板仍旧见惯大场面般地摇着骰子,眼神却始终意味深长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江阅——她只是一时兴起,想要玩耍一番,没有人告诉她那重明鸟竟是曾经的妖王,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所有的信息都在冲击她的认知。
罗厉怎么会认识妖王?
骰子在老板的碗中转了又转,转了又转,始终没有停下,除了江阅,赌场里所有妖都屏气凝神,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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