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儿道:“那父亲知道吗?”
荣蓁摇了摇头,“错在我身, 进退维谷,那时我决定瞒着他, 这样,或许会少一个人难过。可我也没有想过能瞒他一辈子,我会找时间同他说明一切。”
璇儿同情慕容澜父子的遭遇,可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母亲,澜儿既与我是姐妹,又是救了我命的恩人,若只是后者,如何酬谢都不为过。若真的要将真相告知,别让父亲伤心好吗?就当孩儿求您。”
璇儿说完垂下了头,“我知道这个要求会让您为难,那日澜儿不顾危险救下我,我不应该如此自私。”
荣蓁坐到她身旁,道:“母亲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人生在世,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将来你长大了,或许会明白。这些年,我亏欠澜儿太多。我知道你的喜好,照顾着你的饮食起居,陪着你读书习字。知道璨儿天性烂漫,不喜拘束,从不于课业上苛求他。可我却不知道澜儿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不曾为她贺过一次生辰。”荣蓁说到此处,喉中像是被堵住,“即便是这次与佑安重逢,我都没有刻意打听过澜儿的事。”
璇儿心生愧疚,她得到了母亲这么多年的爱护,可慕容澜却什么都没有,她甚 至害怕慕容澜的存在,会让她失去所拥有的安乐祥和。璇儿握紧荣蓁的手,“母亲,听说他们这一两日便要离开都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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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从帝卿府走出,坐上马车,去往云霓居,路上经过四饴斋时,她让马车停了下来,这江南的点心铺子如今竟也开到了都城,荣蓁步下马车。
等到了云霓居,却听掌柜说颜佑安刚走有一盏茶的功夫。荣蓁一时怔住,“你们少主呢?”
掌柜忙道:“本是打算明日启程,是少主的主意,今日便要走。”
荣蓁再未犹豫,快步走出,将马车中的东西取出,而后抢过侍从的马,握紧缰绳纵马离开,直奔城外,侍从连忙跟随过去。
荣蓁纵马疾驰,终于在城外追赶上了颜佑安,他从一辆马车中步下,瞧见荣蓁额上满是汗珠,从袖中将绢帕递给她,往另一辆马车中看了一眼,对荣蓁有些歉然,“今日不告而别实在不妥,让你担心了,我原本吩咐掌柜的,等我们走了以后,让她去帝卿府送个消息。”
荣蓁看向颜佑安,“都城并不太平,你们回了江南也好。”她看向马车,“我去看看澜儿。”
荣蓁走到马车旁,将车帘掀开,澜儿望着她,看她将手中提着的点心放在车厢中,又从袖中取出一瓶创药,“这是宫中常用的创药,疗伤之外,亦可祛除疤痕。还有这些点心,我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都买了一些。”
慕容澜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离开?”
荣蓁淡淡一笑,温声道:“无论是避着我,还是厌倦了都城,我都没有理由强求,更不能束缚你。澜儿,我只希望你过得随心一些。若是下次想来都城了,可以去信给我,我让人去姑苏接你。”
慕容澜没有说话,荣蓁递药的手还停留在那儿,她还是接了过来。
荣蓁回到颜佑安面前,“我知道你并不想不辞而别,我都明白,这一路要小心。”
颜佑安点了点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颜佑安依依不舍离去,上了马车,荣蓁目送她们离开。透过飘浮的车帘,慕容澜看着荣蓁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将膝边放着的布袋打开,里面的点心很是精致,可她其实不喜这些,将点心捏起一块送入口中,竟觉出几分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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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越敏锐察觉荣蓁这两日似有心事,闷闷不乐,尚不得知内情,再见荣蓁时她已恢复如常。
秦楚越由衷道:“昨日还忧愁如何劝慰大人,没想到今日便已不同,好在下官未鲁莽。”
荣蓁淡淡道:“这么多人的生死前程系于我一身,我又怎么能一直伤春悲秋。方才得到消息,大军凯旋,如今距城还有一百里,明日便可到达都城。”
秦楚越喜道:“当初韩云锦等人借着新君继位,朝堂不稳之名,一力阻止应战,还是大人力排众议,如今战事告捷,大人在朝中的威望也将如日中天。”
荣蓁没有否认,这的确是她接下来的计划,而在做这些之前,她还要一件事要完成。荣蓁道:“那几个刺客审得怎么样了?”
秦楚越前番还夸下海口,如今却是一筹莫展,“那几个刺客乃是死士出身,使了许多种办法都未能把她们的嘴撬开,是属下无能。”
荣蓁却并不在意,“能从她们口中得到些什么是最好,若不能,她们的存在亦有价值。我之前说过,我已经忍耐多时,看着她们在我眼皮底下作祟,如今也是时候清算了。”
次日早朝,荣蓁在朝堂上直言福安寺遇刺之事,看向韩云锦,“韩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这么多日审问都无动静,韩云锦只觉荣蓁是在朝堂上宣泄愤怒罢了,即便确定是她所为又如何,没有证据,荣蓁也无法对她做些什么。
韩云锦道:“既有人胆大妄为行刺太后,按照律法处置便是,荣大人不也是这个打算。”
荣蓁沉声道:“那些刺客敢在佛门行刺,其背后之人,狂妄至极,必要重罚才可杀一儆百。大周一向慎用极刑,韩大人与我一般历经三朝,应该还记得上一次施极刑是什么时候吧?”
韩云锦面色难看起来,只听荣蓁缓缓道:“景帝朝时,罪臣冯冉祸乱朝纲,被景帝处以凌迟之刑。据说景帝当时还命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去观刑,韩大人也在吧?”
那是韩云锦无数次噩梦惊醒的根源,她如何能忘,这刑罚不仅在身,更凌虐人心,她回府之后吐了许久,一整年食素,更是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韩云锦只嗯了一声,强忍住不适,荣蓁道:“既如此,便处那几名刺客凌迟之刑吧,陛下与太后以为如何?”
帘后半晌才道了一声,“便依卿家所言。”
荣蓁道:“事不宜迟,尽早处置吧。”
而让韩云锦没有想到的是,荣蓁不止判那些刺客凌迟,还让一些官员前去官刑,而所“请”去的官员,与她多有往来。
韩云锦回府之后脸色煞白,韩主君问过之后,心也不由得揪起,“她这么做,是为了震慑我们的人。”
韩云锦将手边茶盏挥落于地,“她竟还有脸面提起冯冉,难道忘了自己当初被流放之事了吗?”
韩主君叹息一声,“以她如今高位,谁还敢提这些事?”
韩云锦以手撑额,“自从她得势,我做的许多事都欠稳妥,这一次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成了她手里的剑,刺向了我自己。”
韩主君思忖一番,道:“如今她稳坐钓鱼台,我们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倒不如四两拨千斤,先让她无暇顾及我们。”
韩云锦抬眸看向他,韩主君道:“且让我试试。”
长街的血已经冲刷干净,大军凯旋,入城时,荣蓁带百官去城门相迎。
大将军沈凤青是郑玉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立下赫赫战功,她下马之后同荣蓁行礼,荣蓁伸手将人扶起,“沈将军为我大周而战,本官受不得将军之礼。”
韩云锦立在一旁,看着她们相谈甚欢,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不愿送去一眼。
一日之后,以皇帝名义在麟德殿设宴,为有功将领接风洗尘。陆嘉身为太后,不便与外臣接触,只送了些酒过去。
等邱霜回转,陆嘉问道:“荣大人喝醉了吗?”
邱霜被陆嘉安排着,也送了一壶酒到荣蓁桌前,在她身旁轻声言语,道:“太后说,若大人得闲,他在紫宸殿等着大人,有事商谈。”
邱霜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道:“荣大人说,天色不早,让太后早些歇息。”
这便是不来了,陆嘉看着自己身上换好的轻衫,倒是不必过去了。他伸手将花瓶中插好的花枝折去,花瓣在掌心揉碎,“她利用了我,连句话都不肯同我说吗?”
邱霜眼见他走向偏执,不由得劝慰一声,“荣大人的身份在这儿,麟德殿还有许多大臣在,与您见面的确不妥。”
陆嘉寒声道:“是不妥,还是根本就不想见?她有空与那僧人叙旧,修缮禅院,连与我见一面都不肯。若不是朝堂上醒悟过来,她陪我去福安寺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借刀杀人,只怕我还沉浸在与她独处的喜悦之中。她不肯见我,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第167章 瞬变
直到麟德殿宫宴散了, 陆嘉也未等到人来,他将宫人们都赶出寝殿,慢慢走到桌前, 她不止不要他,连他送的酒也退了回来,陆嘉端起酒壶一股脑灌入口中,下一刻便呛咳起来, 胸前衣衫都被打湿, 他摔碎了酒壶发泄心头愤怒。
陆嘉将外衫退下,随手丢弃, 一步步走回内殿,倒在了榻上, 一阵晕眩之后, 他仰头望着帐顶的绣图,从前无眠的时候,他便是这般望着帐顶度过,不知不觉便到深夜。
陆嘉的手抚向枕畔, 从枕下取出一块绢帕, 这块素帕洁白如雪,上面连刺绣的图案都没有,是她的,当初接过它时满心畏惧,可后来却珍藏在枕边,一次次取出,放在掌心抚触, 又仔细收好。
陆嘉闭上眼眸,笑了起来, 仿佛她就坐在身边,一只手沉下,歂息着,额上满是汗珠,他的唇微微张开,放纵形骸。
邱霜立在殿外,不安地往殿里瞧着,却不敢踏进去。
再回神,绢帕躺在掌心中 ,湿腻一片,他侧眸看了一眼,从前将它视若珍宝,如今却沾染着他的污秽,陆嘉不可自抑地笑着,如癫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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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陆嘉便起身上朝,邱霜如往常那般服侍陆嘉,明明自幼便在他身边陪着,可邱霜却觉得他似乎哪里变了。这厚重的太后服制加身,从前总觉和太后年轻的容颜不相衬,如今却仿佛和这身衣服浑为一体,只因他眼神里透着死寂,只在某些刹那,尚可从他眼神中看出一些残火,明灭未绝。
隔着幕帘,陆嘉斜靠在椅上,昨夜没有睡好,如今听这些大臣朝中奏对也无甚兴致,而后便是为守护边境的将士们论功行赏,他本以为便到此处,没想到今日早朝才刚刚开始。
大军凯旋,敌国亦上了求和的国书,荣蓁身为摄政大臣,筹谋得当,在朝中的威望也攀至顶峰,即便已是一人之下,可面对权力,谁都想更近一步。
秦楚越上奏道:“沈将军率大军直入敌军腹地,于此战功劳甚大。但当初亦是荣大人一力坚持应战,粮草补给,事必躬亲,方有今日,荣大人居功甚伟,如今虽为百官之首,但仍不可让我大周功臣寒心,依臣之见,应加九锡。”
秦楚越此言一出,韩云锦一党大为震惊,荣蓁面色如常,虽未表态,但对此亦不觉惶恐。
陆嘉的倦意也烟消云散,透过幕帘,他凝望着立在群臣之首的人,这一日他曾想过,只是未料到会这样快。
大臣之间又议论起来,但以荣蓁如今在朝中的势力,结局也不难猜到,九锡之礼既下,旁的事还会远吗?
散朝之后,陆嘉回了临华殿,邱霜一边服侍着他换上常服,一边道:“方才朝臣那样紧张,只因为那秦大人提的九锡?”
陆嘉坐了下来,道:“这九锡之礼不过是一道铺垫,若予没猜错,过不了几日,朝中就要变天了。”
邱霜听得云里雾里,道:“这是荣大人的意思?”
陆嘉道:“你以为秦楚越做这些,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吗?”
邱霜不解,“奴才只是觉得,荣大人已是高高在上了,争和不争有何差别?”
陆嘉斜了他一眼,“自然不一样,她的位置越高,越有无数的人想把她拉下来,所以她只能站得更高。于女子而言,握有权力比什么都重要。莫说是她,便是你,你还想回到从前和予一起受江鄢欺凌的日子吗?”
邱霜想到从前便觉后背寒凉,若非他家主子做了太后,不知何时便在后宫被江鄢磋磨至死。
陆嘉所料不差,三日之后,朝中便有人上奏请封,只是陆嘉没想到的是,这奏表竟是他母亲陆蕴呈上的,其上更有王室宗亲联名上书,一力推举荣蓁为摄政王。
陆蕴的亲信乃是一派儒生,于朝堂上直陈幼主临朝之弊,“敌国欺我主年幼,朝堂不稳,这才主动挑起战乱。如今我朝虽胜,但陛下亲政之前,若无一位王者坐镇朝堂,只怕敌国这十几年还是不会死心。连年挑衅,连年征战,动摇国本啊。”
陆蕴与秦楚越虽共效命于荣蓁,可却暗中较劲,只表面和谐,如今倒是目标一致,秦楚越道:“陆大人所倡极是,却不知其余大人还有何异议?”
韩云锦捏紧了衣袖下的手,她看向荣蓁,当初因冯冉之事牵连,荣蓁跌落之后,她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后来即便荣蓁回朝,她的势力也依旧可以与之分庭抗礼,她用尽办法将陈御史除去,将荀姝捧到这个位置,如今荀姝却如装聋作哑,御史台其余人更不敢多言。她节节败退,只能看着荣蓁踩在她脊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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