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换了衣衫从殿中走出,长发半湿,他轻拢外衫,同邱霜言道:“让人去陆府问上一问,都过去几日了,母亲安排好二弟的婚事了没有?”
邱霜应了一声,正要安排,宫人过来传话,称韩主君进宫求见太后。
陆嘉走回正殿,道:“荣蓁大权在握,韩云锦失势已是人尽皆知。他这个时候来宫里,目的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邱霜道:“那主子还是莫要见他了,他这个人心机太重,怕是要挑拨一二。”
陆嘉却笑了,“他想利用我做事,我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挑拨又如何,只要我不在意,怎知自食恶果的不是他?”
邱霜在他的笑容里瞧出一些阴森之感,只怕他一个不慎,便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韩主君很快便至,到了临华殿之后,同陆嘉行礼,陆嘉身上衣衫未换,长发亦半束着,实在不够庄重。
陆嘉淡淡笑道:“韩主君不必多礼,这些时日不曾进宫,予还以为韩府事忙。”
这话由陆嘉说来倒似怪罪一般,险些将韩主君的计划打乱,韩主君惊愕过后,恢复如常,道:“是臣侍之过,不过也因妻主训斥,说臣侍频繁入宫会搅扰了太后清净。不瞒太后,因为臣侍妻主与摄政王从前不睦,臣侍只怕自己进宫,会让摄政王误会了太后和陆大人,那便万死难辞其疚了。”
陆嘉轻声道:“怎会,予在这宫中百无聊赖,那些命夫们不提也罢,从前他们巴结讨好德君的模样,予还没忘,这临华殿太过冷清,也只有韩主君能陪予说说话。”
第169章 余欢
陆嘉话音一落, 韩主君忽觉庆幸,当初他不屑与那些命夫为伍,对着江鄢谄媚, 而对陆嘉落井下石,不然今日岂不是结下仇怨。
韩主君道:“说起来新帝登基之后,宫里还没有行过宫宴,从前是不合时宜, 可现在大军凯旋, 那些将军的亲眷也需来宫里接受天家的恩宠,不如便举行宫宴, 让那些不识体统之人来给太后赔罪可好?”
陆嘉思虑片刻,道:“只是从前私怨, 予不同那些人计较, 可既然提起功臣亲眷,倒要好好考量一番了。将士们在外打仗,全赖她们的夫郎们主持中馈,的确要好好嘉奖一番。不过有些事太过繁琐, 予的身体总觉乏累, 不如韩主君替予操持此事。”
韩主君假意关怀,陆嘉道:“气血虚弱罢了,有太医照料着,不是什么大事。”他又仿佛刚刚想起,“这宫宴如此重要,又怎么能不请宁华大长帝卿?予方才竟未想到,若真是这般, 倒要叫人看笑话了。韩主君务必替予将大长帝卿请来。”
韩主君刚还为得到光明正大联络大臣亲眷的机会而暗自欣喜,陆嘉却又推了一个难题出来, 韩主君有些为难,“宁华大长帝卿这几年都不参加宫宴,只怕此事有些难办。”
陆嘉笑了笑,“予相信韩主君定会有办法的。”
想到陆嘉与荣蓁可能有的关系,韩主君有些明白了陆嘉的用意,甚至有些期盼姬恒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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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卿府里,姬恒卧在软榻上,轻揉眉心,一旁侍人打着扇,恩生端了碗冰酥酪过来,轻声道:“这几日闷热一些,殿下午膳也没怎么用,若是没有胃口,不妨尝尝这个。”
姬恒坐起身来,将碗接过,刚用了一口,便忍不住皱眉,推给了恩生,“实在没什么胃口,或是前日伤了暑气,过几日便好了。”
正在这时,侍人送了帖子过来,恩生问了一声,得知是韩主君让人送来的,交给了姬恒,姬恒闭着眼眸道:“你念就是了。”
恩生念罢,姬恒倒是起了疑惑,“既然是宫宴,怎么韩云锦的夫郎又掺和了进来?”
恩生道:“方才奴才也问了,说是太后不擅处置这些,宫里又没有其他可以主事的卿侍,便着命夫代劳。”
姬恒蹙眉,“我虽料到韩云锦不会偃旗息鼓,但靠内眷来替她做事,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恩生道:“殿下莫要为这些事烦心,奴才替您推掉便是。朝中的事有大人呢,那姓韩的掀不起什么风浪去。”
姬恒沉声道:“话虽如此,可宫里那位毕竟年纪轻些,我只怕他被韩主君三言两语哄骗着,让人利用了去。不是三日之后么,我倒要看看,这韩主君要搞什么名堂?”
晚间安寝时,姬恒将要赴宫宴的事说与荣蓁,想到那个人,荣蓁下意识便要阻止,可又担心姬恒多想,不着痕迹道:“这宫宴向来无趣,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吗?怎么这次倒是愿意了。”
姬恒轻声道:“你做了摄政王,朝中许多人也在观望着王室宗亲的态度,我总不露面也不好。”
荣蓁道:“那我随你一道过去。”
姬恒笑了笑,“这宫宴定在后宫里,都是些命夫出席,你去了反倒让他们拘束,还惹那些臣子暗中笑话。”
荣蓁只能道:“那我送你到宫门口。”
姬恒轻靠在她身上,“你平日事忙,不必为这样的小事上心了,我多带些护卫便是。”
姬恒将这当作寻常事,荣蓁却不然,次日她找来秦楚越,说起韩主君为宫宴奔波的事,秦楚越道:“她还真是不死心啊,汲汲营营,连自己的夫郎都派了出来。”
即便已十分信任秦楚越,但荣蓁对陆嘉的事仍闭口不提,只道:“我记得户部新进了一个主事,你之前查她来历时曾说她受过韩云锦恩惠?”
秦楚越点了点头,“那人姓杨,家境贫寒,春闱时韩云锦替她付了住店的银两,金榜题名之后,她还曾去韩府答谢,这些并未摆在明面上,还是我让人向她同窗打听才得知。大人是想从此人入手?”
荣蓁缓缓道:“韩云锦谨小慎微,以前总是让御史台替她做事,如今她失去了荀姝这个盟友,更如乌龟一般不肯出头,总要给她一个把柄,让她主动跳出来。”
秦楚越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抬手,秦楚越便附耳过来,只听荣蓁低声嘱咐几句,秦楚越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属下这就去办。”
很快便到宫宴这日,恩生服侍姬恒更衣,见姬恒抚着心口,像是在忍耐不适,恩生担忧道:“殿下昨日胃中不适,进的膳食也都吐了出来,今日还要去宫里赴宴,这暑病难消,为了殿下身子着想,不如便不去了吧。”
侍人捧了凉茶过来,姬恒接过饮了一口,好歹压下了这阵不适,道:“既然已经应下了,又岂有不去之理。”
恩生坚持道:“殿下若非要去,那奴才只能先请府里的郎中来给殿下诊脉,听听郎中怎么说。”
姬恒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只能遂了他的想法,不一会儿郎中便到正殿,行礼过后,便落下帕子为姬恒诊脉,郎中思量一会儿,又让姬恒换了一只手,良久才道:“殿下这脉象,应是喜脉。”
郎中话音一落,不止姬恒愣住,恩生也又惊又喜,姬恒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郎中缓缓道:“殿下也通医理,这滑脉虽也可见于它病,但来的路上我已经听人说起殿下症状,应该无差。不过时日尚短,一月有余。”
姬恒有些懵住,恩生将郎中送走之后,难掩欢喜之色,“奴才恭喜殿下了。”
姬恒回过神来,轻抚腹部,此处已经有了她的骨血吗?
姬恒轻声道:“有了璨儿之后,我身子一直不好,也喝了许久避子的药汤,虽说对身体无大碍,但后来停了,却也未再有过喜讯。没想到,如今又有了身孕。”
恩生道:“殿下前两年心绪郁结,如今同大人重归于好,有了喜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您如 今正是盛年,这孩儿来的正是时候。大人还不知道消息,我这就让人传信过去。”
姬恒将他唤住,“莫急,她若是知道了,定不会再让我去什么宫宴。许多事我帮不了她,以后这孩子月份大些更是无暇他顾。今日这宫宴既是他们用心准备的,我自然要看看在搞什么名堂?”
恩生不免担心起来,“可是殿下怀着身孕,若是那些人有什么心思……”
姬恒道:“你放心,即便他们知道了,今时今日也不敢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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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晚间将姬恒送到宫门口,再三嘱咐,“少饮些酒,等宫宴散了,我来接你回府。”
姬恒温声道:“你放心,我定会滴酒不沾。”他靠近了荣蓁,轻声道:“等我回来,有话要同你说。”
荣蓁替他抚平衣襟,“好,还有,宫宴上不论那些人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有些事本就不值得费心。”
姬恒以为她是在提醒自己,不需为政事劳心,点了点头。
宫宴设在临华殿殿前,陆嘉一早便在等着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韩主君在操持,他所做的,也仅仅是挑选了今日要穿的衣衫。
邱霜道:“往日里主子衣着庄重,今日来了许多命夫,这外衫是否过于素雅?”
陆嘉轻抚着衣袖上的云纹,“大周的太后如今还未到二十岁,即便寡居,我也依旧年轻。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件。”
姬恒到了临华殿时,众人已经落座,陆嘉坐在主位,缓缓起身,其余命夫也连忙起身相迎,姬恒于殿中站定,略一拱手,陆嘉含笑道:“大长帝卿是予长辈,还请上座。”
说着竟是要将主座让给他,姬恒推拒道:“太后是后宫之主,如今又临朝听政,岂有将主位让出之理?”
而后姬恒便坐于下首空着的位置,陆嘉微微一笑,朝众人道:“今日不必拘泥于礼数,诸位都落座吧。”说着又看向韩主君,“予这几日精神不济,这宫宴都是韩主君操办,也是辛苦了。”
韩主君连忙起身,“这都是臣侍的荣幸,太后这话折煞臣侍了。”
而后韩主君一击掌,礼乐奏起,宫人替众人斟酒,冰鉴放置在座旁,倒也十分清凉。
陆嘉向下看去,殿中不少人从前都曾依附于江鄢,如今即便他再做宽和之态,也依旧畏缩,连抬头都不敢,他端起酒杯轻饮一口。
而后陆嘉又看向了姬恒,他身旁的侍人取出银箸替他布菜,姬恒端坐着,不论周围如何喧嚣,都淡然处之。
陆嘉想起那年中秋宫宴,他被江鄢肆意欺凌,殿中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姬恒姗姗来迟,却当众教训了江鄢,替他出了一口恶气。那时的他视姬恒如恩人,仰望,感激,歆羡。可如今,他对着这个男人,却再难有那样的心情,只剩嫉妒。
第170章 疑心
一曲方停, 韩主君顺着陆嘉的眼神看去,愣了一会儿,而后笑道:“帝卿莫要担忧, 这宫宴都是侍身准备的,必不会有任何差池。太后将此差事交于臣侍,臣侍当尽心尽力,方不辜负太后信任。”
韩主君这话听着谦逊, 但这宫宴乃是太后主办, 倒显得姬恒未将陆嘉放在眼中。
殿中气氛有些微妙,姬恒低头饮茶, 并不发话,恩生侍立一旁, 将手中银箸放下, 轻声道:“韩主君这话倒是稀奇,奴才侍奉殿下多年,从前殿下在宫中时便有专人试菜。宫中的贵人用膳也一向如此,这样寻常的事韩主君却还要出面解释吗?”
恩生这几句话倒像是打了韩主君一巴掌, 姬恒淡淡道:“不得无礼。”
韩主君脸色微红, 险些颜面扫地,勉力维持着,“是侍身太过紧张了,殿下既是大长帝卿,又是摄政王的王君。侍身只怕有不周到之处。”
姬恒往上首看去,微微一笑,“是本宫身边的人不懂规矩, 让太后见笑了。”
陆嘉并不在乎什么面子,可既然姬恒给了一个台阶, 他自然要走下来,陆嘉将桌上酒杯端起,“予方才说了,帝卿是予长辈,若有不妥,也应当是予之过。予敬帝卿一杯。”
陆嘉话音一落,恩生便看向姬恒,姬恒笑了笑,“太后这酒,本宫无福领受了。”他端起手边茶盏,“今日便以茶代酒,回敬太后。”
陆嘉有些讶然,道:“莫不是宫里的酒太浓烈,帝卿饮不惯,予让人换些果酒过来。”
姬恒今日赴宴本就是作个姿态,显示荣家与皇室亲厚,并未真正提防陆嘉,姬恒道:“只怕她不情愿。”
只见姬恒低头含笑,轻抚腹部,有些事已不言而喻,陆嘉僵在原地,紧握酒杯的手指硌得生疼。
韩主君嘴唇微张,显然也是被这消息惊住,须臾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陆嘉情态,竟未想到会有这样巧合之事,道:“那倒是恭喜帝卿和摄政王了。”
其余命夫反应过来也纷纷道喜,一时竟无人留意陆嘉的反应,他的手指冰冷,看着坐在那里的男子眉眼含笑,他喉间失了声音,许久才道出一声恭喜。
乐师重又奏起曲子,陆嘉仰头饮了一杯酒,却不慎弄湿了衣衫,他借着这个机会起身离席。邱霜怕他失态,连忙扶住他,行走间腰间环佩作响,恩生不经意望了一眼,视线定在了陆嘉身上,只一瞬,他腰间的玉带便被外衫掩盖住,恩生以为自己看错,他拼命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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