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凤倒是有心为荣蓁说话,可如今荣蓁一案三司会审, 她身为大理寺卿,自然也要秉公办事, 便只能缄默。
礼部徐尚书道:“先前只诉荣尚书等人枉法徇私, 如今又揭出受贿之事,臣认为此事应明确再议,而陈御史方才所说似乎也太过武断。”
陈御史道:“这证据早已经摆在明处,是有人想为荣蓁等人找补才是真。而受贿之事绝非孤例, 依臣之见, 先查抄荣府,查其过往有无受贿之事。”
徐尚书拱手道:“臣有异议,荣尚书等人毕竟还未定罪,查抄府宅实有违我大周律例。”
几番争执不下,宫人同庆云耳语几句,她面色一变,近前同姬琬低声汇报, 冕旒下看不清姬琬神色,却见她捏紧了拳, 而后出声道:“大周律法存之数百年,不可为一人所破。传朕旨意,先查封荣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早朝散后,徐尚书走到宫道上,一小黄门从旁走出,同徐尚书行礼,徐尚书同其低语几句,“你替本官同贵卿传达一声,就说今日早朝已经替荣蓁说话,只是,兹事体大,恐怕连陛下也未必保得住她。你也帮我劝贵卿一句,不论是谁托付此事,也都请他摘清干系,莫要再搅进来。”
那小黄门正是徐贵卿宫中之人,闻言连忙称是,徐尚书叹息一声,“朝中局势变幻莫测,并非是我不想替贵卿将此事办好,只怕一个不慎,便连累自家。”
而紫宸殿中,姬琬龙颜大怒,庆云自然知道是为何事,半个时辰前,朝中有人揭发荣蓁受贿一事,姬琬眼神示意,庆云便立刻命人去荣府打探,可没想到能查到的的确不止冯冉这一桩。前些时日秦不言进京,曾到荣府送礼,这件事说大不大,可若在此时被人大肆渲染,只怕连秦不言也会卷进来。
宫人奉茶进来,庆云忙接过,挥手让人退下,而后小心翼翼道:“陛下,先消消气。”
姬琬冷声道:“此事朕只能替她二人遮掩住,如今秦不言守在江南,吴王残余势力还需她来镇压,绝不可有差错。”
庆云缓缓道:“陛下,散朝之后奴婢又仔细问了,荣府管家说,秦大人那日送礼是说为江南之事赔罪,荣大人本不愿收下,可秦大人一番苦纏,荣大人无奈才收了。平素亦是耳提面命,不可收受其他官员私礼。”
姬琬的面色并没有好多少,“即便她平素收一百件,只要无人揭发,朕也可以视而不见。可如今即便是一件,也足以将此案掀翻。冯冉行贿之事她禀告过朕,朕也知道她没有那么鼠目寸光。但事到如今,怎么解决才是要紧事!”
姬琬愁绪未疏,而太后却突然来了紫宸殿,面上带着怒意,直道:“孤早就说过,恒儿和荣蓁这桩婚事不可,如今倒好,还未过上一年安生日子,便遇见了这样的事。”
姬琬起身同太后行礼,劝道:“父后身子不好,这些事便不要过问了。宫里人也是,何必将这些说到您耳边。”
太后道:“孤若是不问,便真的不知恒儿受了怎样的苦了。这孩子平素进宫来从不肯吐露半句,孤这个做父亲的何曾见他这样委屈过。”
姬琬一听才发觉事有不对,忙道:“父后这是何意?”
太后冷冷道:“皇帝还想为了荣蓁瞒着孤吗?坊间不是已经传遍了,说荣蓁为了一个男子而被冯冉要挟,更是将那男子接到自己府里去住着,甚至一连几日不回帝卿府。她这可是藐视皇族,欺人太甚!”
姬琬脸色变了又变,“父后从何人口中听来的?”
太后却语焉不详,道:“你莫要问这出处,只说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姬琬只能道:“这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事。”
太后道:“好啊,果然你还是护着她。等咱们皇室的脸面都扫尽了,你才肯责罚她是不是?你倒是与孤说说,她究竟会判何罪?”
姬琬道:“父后这是冤枉儿臣了,朕哪里是护着荣蓁,可即便不为了荣蓁打算,也要为了阿恒打算吧。朝中的事儿臣会处置妥当,父后莫要再想这些,好好养着身子。”
姬琬好说歹说才将太后劝走,而后又召了庆云过来,“你去仔细查查,到底什么人同父后说了这些,再给朕查是谁将此事散布到民 间!”
庆云领命而去,不过半日功夫便回转,同姬琬一五一十道来,“陛下,若奴婢没有猜错,应是孙老正君,今日进宫同太后请安的人虽多,但只有他同太后私下说话,故而奴婢这般猜测。而太后所言不虚,荣大人的事的确已经在都城传得沸沸扬扬,事涉皇族秘辛,一些人难免人云亦云。而最初却是从一处茶肆里传出去的,而散布之人据说是外地口音,奴婢没能寻到她的踪迹。”
孙老正君因为孙绮之故,自然乐见荣蓁遭难,姬琬不是不知,她吩咐道:“从今往后,不许孙老正君入宫。民间散布流言者,继续详查,待人犯归案,绝不轻饶!”
晚间,韩云锦在茶楼中等着,荀姝叩门进来,韩云锦往外看了看,见无人跟随,这才将门关上。
韩云锦官职尚有些低微,上不得早朝,只能透过荀姝打听动向,她忙问道:“听闻今日朝中陈御史弹劾荣蓁受贿之事,陛下可曾表态,朝中官员又有何反应?”
荀姝道:“陛下的态度哪里是我等能看出来的?今日朝中替荣蓁说话的不过两三成,而其余人虽未弹劾,却也皆作壁上观,倒也算是好事。”
韩云锦却只怕夜长梦多,“还是太慢了。”她费尽心思在都城里散布消息,可这些似乎并未真正影响到荣蓁。
荀姝道了句,“此案的关键还在于冯冉身上,若是冯冉能得重判,荣蓁也逃不了干系,不过换而言之,冯冉重判,荣蓁或许也能从中撇清些关系,只看此事如何定性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荣蓁可以全身而退的理由,更遑论再回吏部,你只管安心便是。”
韩云锦道:“夜长梦多,不敢瞒姐姐,这些日子我总不能安心,可有些事既然做了,便没有回头的可能,姐姐还要再帮我想些法子。”
荀姝替韩云锦出着主意,“朝中为她出声的虽在少数,但我却总觉得,陛下的心未必不在这少数人那儿。你若是想达成目的,不如琢磨琢磨陛下的心思。”
韩云锦闻言之后若有所思,姬琬的心意?这倒是并不难猜,她自然是向着荣蓁的。
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次日一早便有人将冯冉告到了衙署,直指其贪赃枉法、谋逆反叛之罪,而告状之人乃是教坊司云轶。
依大周律法,民告官乃越诉,笞五十,若有污告,法同罪。
郑玉得知消息时,云轶已经受过刑,更将其所知写成一纸诉状,签字画押,衙署长官匆匆将此卷宗整理妥当,交于大理寺。而云轶告冯冉谋逆,却也无疑是在暴露他自己的身份,被押进刑部大牢。
郑玉去见荣蓁,将此事说给她听,荣蓁难掩震惊,云轶此举是在玉石俱焚,他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荣蓁道:“陛下必不会轻饶了云轶,不论如何,冯冉都已经无力脱身,云轶实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郑玉看她一眼,“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云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近来民间流言众多,虽于你有损,但倒也算是佐证,若是冯冉定了谋逆之罪,对你的要挟便是别有用心。这样的情形之下,至少不会罚得太重。不过此事,还要看陛下如何打算。”
荣蓁垂眸道:“他实在不必为了我做到这份上,更何况,我也无法偿还他。”
郑玉叹道:“莫说是云轶,便是我,只要能有一丝机会能帮你脱困,我也会奋不顾身的。只是你也要想开一些,云轶虽是为了你,可他这罪却也不是莫须有的。”
荣蓁抓住郑玉的手,道:“我还没有坦然到看别人为我送死的地步,有些事你一定要帮我。你去找姬恒,云轶的事唯有他能解决。云轶若必死,那便以其他身份活下来。”
荣蓁不在府里的这几日,姬恒吃不下睡不好,恩生眼见姬恒消瘦下去,今日连晚膳都未吃下,他看了一眼便觉没有胃口,若再强撑着用些,过后也要吐出来。
郑玉受荣蓁所托来府里一趟,姬恒听了她所说,眼神黯然一瞬,问她,“荣蓁就没有说别的吗?”
郑玉还没有迟钝到这个地步,眼下对姬恒自然是安抚为上,便替荣蓁扯了谎,“她说在刑部的这几日,无时无刻不想念殿下,说要殿下勿挂念她,她定会早日出来同殿下团聚。”
郑玉本是一片好心,可这样的话落在姬恒耳中,便是错漏百出,姬恒自嘲一笑,原来她真的对自己无话可说,却还是答应了下来,“你放心,本宫会想法子留住云轶。”
第087章 残忍
郑玉知道自己言错, 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挽救,姬恒问道:“她在里面可还好?”
郑玉不是荣蓁, 不会想着隐瞒来让姬恒安心,道:“她自然是不好的,如今朝中的议论对她很是不利,冯冉的事她无法全然撇清, 朝中人清楚, 荣蓁自己也清楚,眼下是关押, 从木窗里还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可说不定什么时候, 睁眼便不见天日了。其实有些事我不说殿下也能明白, 荣蓁十八岁入仕,在朝中并没有什么根基,一个年轻人,只两三年的功夫便是朝中三品大员, 多少人嘴上说着恭喜, 心里却恨不得取而代之。更何况朝中那些文官一向自诩清流,觉得荣蓁得到这一切不过是靠着攀龙附凤,若是陛下将荣蓁视为弃子,有多少人乐见她倒下。”
姬恒的眼眸中蒙上忧色,“我最是了解皇姐,若是没有真才实学,能为她办事, 即便荣蓁再得她欢心,她也不会许荣蓁高位。”
郑玉脸上再不见往日的嬉笑与玩世不恭, 正色道:“殿下面前,臣本不该妄言。只是臣除了是陛下的臣子,也是荣蓁的至交。说句大不敬的话,荣蓁于陛下也不过是一把好用的利器,好一些的结局或许便是束之高阁,坏一些,便只能是折戟沉沙。”她说完,朝姬恒恭恭敬敬行了礼,“我只求帝卿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荣蓁,即便是陛下都已放弃。若不然,即便她不死,经此重创,后半生只怕也再无斗志,那才是真正毁了她。”
前番言语之间或有煽动之意,可郑玉最后这话却绝非夸大,荣蓁本就因为颜家才入朝为官,若是最后落得那样下场,她即便愿赌服输,也难免会心灰意冷。
姬恒无一丝犹豫,道:“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背弃她,我也不会。”
郑玉这才觉得自己多虑了,这些日子以来姬恒并没有去刑部看望荣蓁,她只怕二人感情淡薄,如今倒是不得不对姬恒起了敬佩之心,“荣蓁能有殿下这样的夫郎,是她的幸事。”
只是事事并非尽如人意,不过几日功夫,冯冉之罪便已被断定,姬琬下旨革去冯冉户部尚书之位,籍没其家,冯冉本人也要押往刑部大牢,武亭芳奉旨将她“请”出去,冯冉却不甘心,知晓荣蓁便在隔壁,她不断喊着,“荣蓁,你以为你赢了吗?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哈哈哈,即便我死了,黄泉之下,我也会看着你落个怎样的下场!”
武亭芳皱着眉,让人将冯冉的嘴堵住,“快些带下去吧。”
声音渐渐淡去,荣蓁走到窗边,冯冉既下狱,她恐怕也不会远了。
姬恒让恩生去打听云轶关在何处,丑时,他披着斗篷去了牢里,狱卒退了下去,姬恒停到一所牢房前,里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过来,可却一动不动,姬恒轻声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托付本宫来看你吗?”
里面人这才有了些反应,牢中昏暗,姬恒只见他扶着墙慢慢起身,而他所躺的地方竟是一片干草,锁链声响起,云轶慢慢走过来,似乎扯动一下都痛得厉害,廊中的烛灯照见了他的模样,憔悴不堪,嘴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云轶扶住了牢门,抬头看着姬恒,“殿下可有法子救她了?”
姬恒还记得第一次见云轶的情景,长街上他与荣蓁纠纏着,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却也足以记住他的容貌,如今全无颜色,重伤在身,可即便是这样,他最关心的却还是荣蓁。
姬恒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塞到他的手中,“一瓶是宫中治伤的药膏,颇有奇效。另外一瓶,却是毒药,若是你哪日受不住,便可以服下它,本宫保证你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去, 没有什么痛苦。”
云轶轻扯嘴角,“难为殿下想得如此细致,那就多谢殿下了。只是人之将死,殿下能否再仁善一些,让我死得安心,荣蓁她到底如何了?”
姬恒并不喜欢从别的男子口中听见荣蓁的名字,只是眼前这人愿意以死来换荣蓁的生,姬恒道:“荣蓁无恙,你可以安心了。”
云轶低笑着,“那便好,那我便安心了。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见到的人,会是你。”
姬恒无意与他攀谈,“你好自为之吧。”他转身走了出去,牢中幽暗,耳边似乎还有冷风呼啸之声,姬恒扯紧了斗篷,可他刚走出牢中,便有人匆忙来禀道:“殿下,方才那人服毒自尽了。”
姬恒停下脚步,他没想到云轶这么快便做了选择,他方才那句话的含义竟是说临死前见到的人是自己。姬恒侧眸道:“狱中平素死了人如何处置?”
那人正是狱中牢官,道:“回殿下,自是找仵作验过,草席裹尸,丢到乱葬岗上去。”
姬恒道:“他既是中毒身亡,那这毒又是如何而来?”
牢官抬头看了姬恒一眼,却不敢再开口,她若是敢说是姬恒,怕是顷刻间便要丧命。姬恒道:“仵作验尸之后,你们当值之人便不能交差。依你之见,这事如何处置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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