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心底一酸, “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意气。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流放异乡也未必便是我荣蓁的终途,它日我能归京,再同你一起饮酒。”
郑玉点着头,“会的,一定会有这么一日。不过是栽个跟头,你可记得曾有算卦之人说过你绝非池中之物,这房州困不住你。”
即便这是宽慰的话,荣蓁也觉得心底暖些,“那便等着我。”
郑玉眼中带着笑意,道:“好,一言为定。”
荣蓁往城门方向看了一眼,郑玉轻声道:“帝卿他不在府中,听说这几日太后病了,他去宫中侍疾。你们和离的事满朝皆知,他对你的情意我看在眼里,怕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倒也忘了告诉你,云轶他被帝卿救了出去,如今在城外一处寺庙中,你可以放心了。”
荣蓁道:“和离之事我是知道的,我不怪他,更何况这事有点有份。”
郑玉未听明白,忽有马蹄声传来,只见孔书宁骑马停在不远处,明明也是来送荣蓁,却不敢上前。
郑玉道:“皇上处置了许多户部的人,她虽未牵扯进来,得以幸免,但我却觉得她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荣蓁明白郑玉话中深意,冯冉在时,户部浑浊至此,唯有孔书宁一人清白,姬琬如何会信任她,即便她真的清白,可在户部里如何能不知晓其中内情,只隐瞒不报一条,便已是不忠了。
荣蓁看了孔书宁一眼,同她点了点头,可却难说同情,从前也曾提醒过,孔书宁那时没有选择站出来,便也没有了机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不论是 她,还是自己。
再耽搁下去天已不早,荣蓁一行将要启程,飞鸾满眼忧愁,“大人,我便只能送您到此处了。”
荣蓁温声道:“你跟着郑校尉做事,我也放心了。”
郑玉上前将荣蓁抱住,“保重。”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郑玉只能停留在原地,看着荣蓁越走越远。
而姬恒却还不知外面的消息,太后只说自己头晕得厉害,姬恒问太医,“你们也诊过了,药汤也吃了,如今却没有好转之象,难不成太医院的人便都束手无策?”
徐贵卿侍立一旁,看着姬恒眼中满是焦急,而太医却都垂首不语,他往周围看了一眼,道:“殿下这些时日不眠不休,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太后的病虽未有好转,却总算也没有再进展下去。不如臣侍送您回寝宫先歇歇,总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继续侍疾。”
太后贴身宫侍也劝道:“是啊殿下,您还是先去歇歇,这里还有老奴在。”
姬恒本要拒绝,可往徐贵卿脸上瞥了一眼,竟瞧出几分怪异来,他便道:“你们小心服侍着,若有不妥,立刻来禀报本宫。”
姬恒说罢,便走出殿去,徐贵卿也跟了过去,两人走在廊中,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姬恒侧眸看向他,“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吧?”
徐贵卿走近一些,“殿下侍疾这几日,难道就没有片刻怀疑过吗?太后的病来得突然,却也蹊跷。所以臣侍斗胆揣测,太后的病或许并不是那么严重。”
姬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徐贵卿缓缓道:“殿下是太后亲子,却也关心则乱,至少臣侍没有在陛下的眼里看到过这样焦急的神色,而宫中谁人不知陛下的孝心。臣侍知道,太后之前几次也是这样骤然起病,但至少太医院不会全然无措。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验看一番。而太后的病若真的是假的,那太后与陛下联合起来骗了您,又是何意图?”
姬恒脸色一变,“你是说荣蓁,不,不可能。。”
徐贵卿只好道:“臣侍的心意早就瞒不住殿下,所以这些日子以来,臣侍一直托母族在朝中替荣大人求情,可太后病重这几日,宫中封锁了所有消息。”
姬恒转身离去,徐贵卿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叹了口气,心道:但愿是自己猜错了。
姬恒回了太后寝宫,宫侍正扶着太后进食,见姬恒过来,面露慌张,宫中皆知,太后已病到无法进食,如今却可以饮下汤羹。姬恒走上前去,将碗接了过来,喂着太后喝下,一举一动极其淡定,将碗放于一旁,道:“父后,儿臣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可您为什么要骗儿臣呢?”
太后知道再也瞒不住,便也“恢复如初”,他坐起身来,拉住姬恒手臂,“恒儿,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姬恒难掩失望,“您看着自己的儿子为您日夜忧心,寝食难安,便只有一句不得已吗?”
太后道:“那你要为父如何做?你一颗心都扑在荣蓁的身上,她如今犯下这样的错事,你还一心要与她在一起,难道便让为父看着你跟她一起流放吗?”
姬恒心头闷痛,却又以为自己听错了,“流放?”
太后知自己言多必失,“恒儿,荣蓁再好,比起为父和你皇姐,她到底还是个外人,你便为了她,要将你最亲的人弃之不顾吗?这世间有哪个父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跟着一个女子受尽苦楚!”
姬恒的手都在颤抖,“你们瞒着我将荣蓁流放,还有什么,何不一道说出来!”
宫侍察觉不妥,已经让人通知陛下。姬琬匆匆赶来,听到的便是这句,她有些气愤,“阿恒,为了荣蓁你便疯了吗,如今在这里指责朕和父后?好,朕可以告诉你,你与荣蓁已经和离,不论你愿与不愿,这已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第090章 房州
姬恒忍不住笑了起来, 嘲弄地看着姬琬,“陛下要皇室体面,好啊, 那臣弟现下就去追随她,让天下人皆知,即便是已经和离,宁华帝卿也依旧愿意在她身边做个没有名分的人!”
太后被他这话惊到, 怒气上涌, 伸出手便要掌掴,可太后刚走一步, 便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起来,姬琬连忙将太后扶到榻边, 只见太后面色涨红, 嘴唇暗紫,两手紧握不开,姬琬吼了一声,“快去请太医来!”
此次不像从前那般, 姬恒忙跪伏在榻前, 伸手替太后诊脉,他虽不算精通,但脉象弦滑而数,实在不像作假,姬恒慌了心神,摇晃着太后的身体,“父后, 父后……”
太医们很快便至,替太后诊脉施针, 院判见状连忙同姬琬明言,“陛下容禀,太后病来急骤,又见危象,如今神志不清,臣断定乃是中风危症,只怕……”
即便姬琬君临天下,听见这消息也是六神无主,她勉力自持,“父后的身体一向由太医院照料,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朕都要父后安然。你可明白了?”
院判战战兢兢,忙道:“臣不敢有丝毫疏忽,定让太后醒来。”
姬琬看向一旁神魂未定的姬恒,“阿恒,这便是你愿意看到的吗?你是朕的弟弟,也是父后的儿子,他现在危在旦夕,你的心里若还是只有你的妻子,便是枉费了父后这么多年对你的疼惜。”
见姬恒愧然不语,姬琬便也不再责备于他,走到他面前,“荣蓁的事朕自有打算,你先安心在宫里照顾父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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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荣蓁一行忙着赶路,都城距房州远隔千里,几名衙役奉旨办事,并没有耽搁,却也常有风餐露宿之时,这夜她们便歇在一处破庙之中。
为首那人走到荣蓁身旁,“荣大人,咱们今晚就要在这过一夜了,明日再赶路。”
荣蓁淡淡道:“我已经是戴罪之身,实在担不得大人二字。”
那衙役名唤李岩,几人之中年岁最长,道:“我们这些年押送了不少人,这有些门道还是明白的。流放到房州的人,从前也是非富即贵,比起旁的地方那是好得多。荣大人日后若是还有东山再起之时,咱们不求您记得我们这些人,不怪罪我们便是。”
荣蓁并没有和她深交的心思,“言重了。”
李岩笑了笑,又想起些什么,“荣大人,有些事还是要跟您说说,那日虽然郑校尉给了我们些银子,只是这路途遥远,这钱一路上买些干粮吃食便差不多用尽了,要想住店,那便不能了。咱们这样的日子往后还有很多,我知道您从前富贵,怕是没经历过这些苦日子,但咱们这也是没办法。”
荣蓁看着不远处正生着火的几人,抬眼同李岩道:“我明白。”
李岩得了她这话,便去和其他衙役一起忙活,这破庙里虽没有什么御寒之物,但也算是遮风挡雨,那瘦些的衙役悄声同李岩道:“姐姐何必同她这般客气,都是流放的人了,能有几人再回来。”
李岩往荣蓁那里看了一眼,见她闭目养神,并未看向这边,这才转过头来,低斥一声,“你们懂什么,凡事都要留些情面,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她虽获罪,可那日你难道忘了,来送她的郑玉可是郑将军的嫡女,还许诺我们回京之后再给些银两,多照顾几分也是正常的。”
那瘦些的衙役道:“那姐姐真打算让她舒舒服服地走这一遭,咱们那银子可是说好了要平分的。”
李岩瞥了她一眼,那瘦些的衙役道:“不是我小气,姐姐也知道我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还没能娶夫生女,总要攒些钱……”
李岩低声道:“这些事难道我会不知,我只说照顾一二,可没说要大鱼大肉伺候着。咱们只要对她客客气气的,将人平安送到那地界,这差事旁人便也说不出什么。”
习武之人,对周遭的响动总是明锐一些,她们说的话也没有逃出荣蓁的耳朵,世人皆有私心,荣蓁不觉得奇怪,若是这些人对她太好,她反倒觉得离奇了。
过了一会儿,李岩熬了碗粥给荣蓁送来,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干硬的饼子,“这天 冷得很,您喝了暖暖身子。”
即便荣蓁武艺再好,一路劳累,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她既然没打算死在这路上,便不会为难自己的身体,荣蓁手上的梏具没有打开,她捧着碗道了声谢,碗上破了一个缺口,粥里还冒着热气,将粥小口喝下,又咬了一口饼子,慢慢咽下,虽食之无味,但足以果腹。
夜渐深了,荣蓁靠坐在火堆边,却怎么都睡不着,一旁的人鼾声不绝,又或是呓语几句,荣蓁往火堆里添了把柴,这样冷的夜里,也唯有腹中清粥,眼前的火,能给她几分温暖。
荣蓁刚要闭上眼睛,忽而听见外面有些声响,她稳住心神,仔细辨别那声响,离得近些,却像是人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几名衙役都睡着了,而外面的人却不知是敌是友,荣蓁假装睡下,侧躺在干草上,只见一道阴影落在她们身上,寒光一闪,荣蓁翻身避过,躲过了这一击,也将李岩等人惊醒,慌乱之下拿起手中的刀便同那几人缠斗在一起,荣蓁的手被梏住,只能在一旁观战,情形并不算好,这些衙役的武艺防身尚可,对战却完全不是对手,没多时便被打翻在地上。
荣蓁看她们衣着打扮,几人并未蒙面隐藏身份,倒像是劫财的山匪一般,可若只是这般,方才便不会第一个便要取她性命,荣蓁无法坐视不理,另一名衙役被刀割破了手臂,捂着伤口后退几步,那“山匪”正要上前,荣蓁旋身过来,一脚将人踢向门边。
那“山匪”的身体摔在地上,动弹不得,可见荣蓁这一下的力度,那受伤的衙役见状,忙将怀里的钥匙取出,忍着痛替荣蓁将梏具打开,“你既然武艺好些,便帮我们把人赶走,这些是亡命之徒,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儿。”
荣蓁并未犹豫,将地上的刀接过,扶住了李岩的身体,而后上前挡住了那人挥来的刀,只用了几分内力,便将人镇开,口吐鲜血,其余“山匪”便要上前帮忙,忽听受伤那人道:“我们走!”
不过一瞬的功夫,便解决了这场危机,李岩回不过神来,倒是那受伤的衙役道:“多亏了荣大人在,不然以我们几个的武功,怕是凶多吉少了。”
荣蓁并没有向她们说出自己的猜测,既然她们以为那些人只是劫财,那便由她们想去吧。荣蓁伸出手去,示意她们给她戴上梏具。
那受伤的衙役也算是为荣蓁所救,看了李岩一眼,又同其他人道:“荣大人武艺这样高,即便是被锁住,咱们几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更何况,今天咱们姐妹几个的命都是荣大人救的,李姐姐,不如便免了这梏具吧,反正也没外人瞧见,大不了白日有人时戴上,旁的时候便取下让荣大人也松快一些。”
那瘦些的衙役刚想驳斥,李岩却觉得有理,便同意了此事,荣蓁将手收了回去,道了声谢。
李岩道:“该我们说谢才是。”
天亮以后,她们一行又重新启程,李岩不敢再含糊,选了些近路,争取每日在城里过夜,至少可以保住身家性命,又暗中劝说了几人:给的钱已经够了,有些时候可不能为了钱而丢了命去,更何况,她人也跑不了,没有路引,又是戴罪之身,去到哪里都不算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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