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卿掀起衣摆跪了下来,“陛下,这些时日臣侍也常在太后宫中照料,帝卿的苦楚臣侍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帝卿体虚瘦弱,皆是因为他没有支撑的意志,臣侍实在是担心,若这样下去,他腹中的孩儿又当如何?”
姬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不悦之色毫不掩藏,而姬恒却先是怔住,待将徐贵卿的话明白过来,他垂首看向自己腹部,这里竟有了孩儿吗?他和荣蓁的孩子,只一瞬,姬恒鼻间便酸楚不已,他甚至不敢伸手去触摸。
姬琬冷冷道:“贵卿,你逾矩了。”
徐贵卿额上渗出汗来,他俯首叩拜,“臣侍求陛下恕罪,臣侍明白陛下对太后的孝心,也明白陛下对帝卿的姐弟情意,实在不愿见帝卿这样苦着自己,臣侍只是怕将来陛下会后悔。”
姬恒并不迟钝,从最初的惊怔,如今渐渐回过神来,他明白了徐贵卿的深意,看向姬琬,“皇姐为何要瞒我?我腹中的孩儿,将来也要唤皇姐一声姑母,你是打算让她无声无息离开吗?”
姬琬忙道:“这说的什么混账话,这孩子即便来得不是时候,可也是你的骨肉,朕怎么可能动她?”
姬恒的泪珠还挂在眼角,他仰头看着姬琬,“皇姐是担心什么?”
恩生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太医匆匆来了寝殿之后,替姬恒诊脉,可未过多久,便见太医面色复杂,又让他去请陛下过来,恩生以为姬恒是生了急病,哪里敢耽搁,立刻便去了紫宸殿,恰好徐贵卿也在,听闻姬恒晕倒,便也一同过来。
只是太医见了姬琬之后,却请求让宫人先下去,恩生此刻想来,怕是当时太医便诊出了喜脉,可碍于帝卿如今已经和离,不敢声张,怕有损帝卿声誉,只能等陛下来了,由她做主。
姬琬看着姬恒如今的模样,那些话也说不出口,“阿恒,即便你与荣蓁有了孩儿,可你们也已经和离了。朕不会因为这个孩子,而赦免荣蓁的罪。阿恒,这个孩子诞下,朕会将她养在宫里,锦衣玉食,不会比公主差。”
姬恒自嘲一笑,“原来皇姐是担心我会拿孩子来逼迫您,皇姐多虑了。只是我这孩儿命苦,我不能让她出生之时见不到自己的母亲。求皇姐让我出宫,您不必赦免荣蓁,我去陪她便是。您放心,我不会声张,天下人也不会知道我去了何处。”
徐贵卿忙道:“殿下有所不知,太医方才说过,您有孕三月有余,可却因为身体虚弱,胎像并不安稳。也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您忧思过重,脾胃不和,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孕。若是您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这孩子怕是保不住!”
姬恒心头一震,他绝不能失去腹中这个孩子,可有些事也不能不做。姬恒掀开锦被,从榻上起身,只见姬恒跪了下来,姬琬阻拦未果,只听他道:“皇姐,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我腹中的孩儿如今便是我的一切,您也不希望,她有一个有罪的母亲吧。”
姬琬扶住他的手臂,不许他跪拜,“你……容朕再想想吧。”
得了姬琬这话,姬恒心里安稳许多,被她扶着起身,姬琬嘱咐道:“朕只说考虑,可你也要懂事一些,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太医亲自去煎药了,一会儿送来好好喝下,是保胎的药。父后曾说过,在这宫闱里,我们才是一家人,不论如何这话你都要记得,朕不会害你,更不会拿你的身体儿戏。”
而后姬琬又看向徐贵卿,“你现在宫里陪着帝卿吧。”
徐贵卿称是,跪送姬琬离开,而后站起身来,姬恒在他身后道:“谢谢你今日直言。”
徐贵卿同姬恒道:“我也只是希望帝卿这胎,能让荣大人回京。虽有些难,但陛下已是动摇了些,或许便也不是难事了。”
昨日他还羡慕德阳有了女儿,如今却知道他的孩儿也在腹中陪了多时。“我也怕此生再也见不到荣蓁,可如今有了这孩子,我与她的牵绊便不会斩断。”
徐贵卿道:“殿下好好养着,太后那里臣侍自会照料着。陛下或许还是会封锁消息,外面有什么事,臣侍会告知殿下。”
姬恒点了点头,他曾因徐贵卿对荣蓁的情意而对此人生出厌恶,如今这人却是宫里唯一能帮他的。
姬琬回了紫宸殿,庆云见她面色不虞,小心问道:“陛下去了明光殿一趟,可是帝卿有什么事?”
姬琬靠在龙椅上,长久才道:“阿恒有身孕了。”
庆云惊讶一声,“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姬琬叹息一声,“便是不知,才觉困扰。不过才两个多月,朕若是就这么赦免了荣蓁,将来如何让百官信服。可若是不赦免,便如阿恒所说,他的孩儿出生之时,便有一个获罪的母亲了。”
此事确实难办,庆云思索一番,道:“户部一案,案犯皆已伏诛,而荣蓁当初也是被胁迫渎职才流放,本就不同。陛下愿意开恩,也还要找个明目才好。奴婢记得,前年陛下曾因祥瑞之事而大赦。如今不妨也照例施行,而且太后身体不好,便说也是为了替太后祈福而大赦,天下臣民自会感于陛下的孝心,而不会非议此事。”
姬琬觉得此计尚可行,却还有一桩,“朕若要起复荣蓁,便也要给她一个官职,只是在都城不可。”姬琬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一人,“你去召韩云锦过来。”
自从荣蓁被流放,吏部一时便没了长官,原本吏部侍中被姬琬提拔为了尚书,而侍中一职落到了韩云锦头上。她如今也算官居四品,又因为明贤公主之故,颇受姬琬信任。
韩云锦行礼拜见之后,姬琬几句话将事情挑明,而韩云锦在听到她提起荣蓁之时,便失了镇定,只是面上努力维持着,不敢让姬琬看出端倪。
韩云锦一向替皇帝排忧解难,即便如今不愿为荣蓁而奔波,可也不得不做,她道:“陛下放心,祥瑞之事臣定会不负您重托。只是,荣蓁如今戴罪之身,即便是陛下想赦免她,再许以官职,却也不好直接回京。”
这话与姬琬的心意相合,姬琬问道:“你有何想法,不妨说说。”
韩云锦温声道:“陛下不如便留荣蓁在房州先做官,房州县令尚在,而县丞一职一向空缺,若是荣蓁有政绩在身,陛下便也有调她回京的理由,不知臣这个主意,陛下以为如何?”
第093章 盼望
茶楼里, 荀姝见韩云锦似有心事,替她斟茶,道:“如今你前途一片大好, 又得陛下看重,也会有烦忧之事吗?”
韩云锦神色怅然,道:“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得不做些违心之事。”
荀姝有些惊讶, “什么样的事算得上违心?”
韩云锦冷哼道:“才过了两个月, 陛下便要赦免荣蓁的罪。还要我替她想些名目,当真是可笑可气。”
荀姝瞧着她的脸色, 道:“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与你,但又怕你心头不悦。我一直觉得荣蓁起复是早晚的事, 你若是太过介意, 只怕会在陛下面前失了体面。”
韩云锦回道:“我怎么会生气呢,不仅如此,我还替陛下出谋划策,为她谋了一官半职。”
这话倒让荀姝越来越糊涂了, “你替她谋官职?”
韩云锦慢慢道:“房州县丞之位, 陛下没有说好,却也没有说不好。更重要的是,房州一直都只有一位县令,并未设县丞一职。若是这个时候,县令身旁出现一位欲分她权力之人,你猜那县令会不会同她斗个你死我活啊?”
荀姝这才听明白了她的打算,“坐山观虎斗, 倒的确是个妙招。”
而姬琬恰恰也采纳了韩云锦之言,不过几日, 便因祥瑞一事赦免了许多人犯,其中也包括 荣蓁,又以荣蓁曾在大理寺有功之名,封她为房州县丞。朝中虽然也有非议,但多集中于御史台,封荣蓁为官之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紫宸殿里,姬琬问道:“他人可是去明光殿了?”
庆云笑道:“陛下有意让徐贵卿去,不就是为了让他给帝卿带话吗?”
姬琬叹了口气,道:“他虽自作主张,但如今在宫里,也只有他与阿恒还算亲近一些。朕实在不愿让阿恒伤心了。朕还记得阿恒年幼时的模样,那时朕还是太女,和吴王起了争执,差点动起手来,年幼的阿恒挡在朕的面前,不许旁人欺负他的皇姐。转眼间,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朕既赦免了荣蓁,阿恒也能得到些许慰藉。之前朕还想着,时间久了,或许她们彼此的情意都会变淡,可现在有了这孩子,阿恒是真真正正被荣蓁困住了。”
庆云笑了笑,“陛下,这未尝不是一种天定的缘分。”心里想着,荣蓁的事只怕还要徐徐图之。
而房州闭塞,如今还丝毫不知都城里发生的一切,一走多日,赵淼终于回了官庄,可她听闻犯人逃亡一事,十分震怒,那些人虽已不在,但荣蓁却还好好的待着,她便将矛头对准荣蓁身上。
荣蓁被带到了正堂来,赵淼道:“你以为这是哪儿?想走就走。既然到了这儿,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得你们,居然还敢惹事生非。”
荣蓁声音冷淡,道:“逃亡之事与我无关,县令已经让人查清楚了。你若是不信,便去县衙问问。”
这样的语气惹怒了赵淼,只让她觉得轻慢无比,不由分说,让人将荣蓁带到了官庄的私牢里,虽然没有用私刑,可一连两日过去,荣蓁水米未进,赵淼还让人守住官庄,不许放秦楚越进来,荣蓁嘴唇干裂,她仰头望着牢中那一尺天光,原来不争便是死。
赵淼想好好教训荣蓁一番,可听闻她两日未进食,又有些担心,上次吴县令同她说过,朝中对荣蓁的态度暧昧不明,可又有几个被流放之人能重新做回高官?
赵淼稳了稳心神,吩咐道:“这两日只送些水过去,让她喝个饱。”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庄里下人传话,急匆匆而来,道:“赵主事,秦楚越又来了。”
赵淼一听,断定她是为了荣蓁而来,却怎么也不肯输了这口气,让人将秦楚越拦在外面,可下人抵挡不住,赵淼便亲自过去,怒气匆匆,“这里是县令指派给我的地盘,姓秦的,你如此嚣张,难道就不怕我告到县令面前。”
秦楚越没有同她周旋的闲心,将手中的任命文书展开,摆在她的面前,“看清楚了,荣蓁如今是房州县丞,仅在吴县令之下。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做过的那些为难荣大人的事,应该怎么弥补回来!”
赵淼惊愣在原地,更隐隐起了些恐慌,秦楚越再肆意妄为,也不敢拿朝廷的任命玩笑,荣蓁真的做了县丞的话,她该如何自处?
秦楚越撞到她的肩膀,从她身侧经过,赵淼想到荣蓁现在的处境,连忙追了上去。
牢里,那碗有些脏污的水便摆在荣蓁面前,她靠着墙坐着,眼神却渐渐失去了光,过往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她不禁去想,是否每个将死之人都会这样平静接受自己的死亡。不知过了多久,荣蓁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甚至支撑不住,慢慢倒下之时,她似乎瞧见有人焦急奔过来,口中呼喊着什么,只是她已经无法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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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睡了两日才醒,可醒来时却不知身在何方,她望着帐顶的绣纹,恍惚间以为自己仍在梦里,这里不是官庄,至少不是罪臣居住之所。
小侍端了药进来,瞧见荣蓁睁着的眼眸,惊喜过望,连忙去外面唤人,不多时,秦楚越便从外面进来,与荣蓁四目相对。
荣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讶,只是问了句,“我现在在哪儿?”
秦楚越走了过来,道:“这宅子是我的,你便先在这里住着。明日郎中会再过来,还是先喝了药吧,你若是病死了,眼下倒是有许多人想看热闹。”
荣蓁不解地看着她,“我为何在你的宅子里?”
秦楚越明明白白告诉她,“荣大人的运气比旁人好些,都城中出了祥瑞,陛下为了替太后祈福,便大赦罪臣,你荣大人便在此列。现在你不仅不是罪臣,还得了这房州县丞的官职。我知道,这职位在荣大人眼里怕是不值一提,只是在房州,你的身份足以让曾经欺负过你的人都惴惴不安。”
秦楚越以为她会震惊于县丞之事,却没想到荣蓁关注的却是所谓的祥瑞,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姬琬从不信这些,当初因为祥瑞赦免颜佑安,便是荣蓁所提,如今姬琬又以此赦免了她,只是为何?姬琬也绝不是朝令夕改之人,就这么推翻了原有的裁定,荣蓁想不明白。
荣蓁看着秦楚越,语声平淡,“不论是何居心,你都已经救了我两次,我可以答应你做一桩事,只要不是违反大周律法之事。”
秦楚越道:“这么简单就得到荣大人的许诺,秦某真是不敢当。只不过,那日众目睽睽之下,我将你从官庄里救出来,还接进了自己的宅子。在吴县令眼里,我已经站到了你这边。荣大人,你可要庇护我几分啊。”
荣蓁道:“你若是只为了这个,那便没必要站在我这边。跟着吴县令,或许会有更多升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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