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想起她从前常往官庄跑,怕也是为了找证据。既然决定要做,便要尽快。
荣蓁道:“即便有了威胁吴县令的把柄,可是只凭我们两个人,她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事后再杀人灭口。这里本就是她的地盘,只要她敢做,就可以把一切推脱到别人身上。我们必须让她忌惮才行。”
秦楚越见荣蓁终于愿意反抗,心头很是欢喜,道:“你放心便是,今晚我请吴县令来我宅中做客,她只能就犯。”
晚间,荣蓁悄悄出了家门,到了秦宅后门处,早有人候在那里,将门打开,荣蓁走了进去,随人一路到正堂来。
吴县令本与秦楚越相谈甚欢,可瞧见荣蓁过来,脸上的笑意顿住,她看向秦楚越,“你这是何意?”
秦楚越让下人将门关上,站起身来,举杯来到吴县令身后,“吴大人,你方才说只要我肯一心一意跟着你做事,你会照拂于我。可我若是不愿呢?”
吴县令沉了脸色,“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荣蓁漠然道:“和你作对?吴大人,天下之大,并非只有一个房州。你所护着的那些,我本就不在意,你也不用日夜忧患我会抢走你手里的一切。只要你愿意配合,这房州将来还是你的。”
吴县令冷冷道:“本官为何要配合你们?今日不早了,本官先回府了。”
她刚要起身,肩膀便被秦楚越按住,吴县令怒目而视,“你们两人想囚禁朝廷官员不成?”
荣蓁蹙着眉,“吴大人最好安生一些,先礼后兵这种事,我并不想做。”
荣蓁坐了下来,缓缓道:“赵淼如今还未回来,若是她在途中被人捉住,你猜,她所犯的罪够砍几回头?生死面前,她又会不会为了所谓忠心,愿意将一切都揽下来。吴大人,你说呢?”
荣蓁一字未提私盐之事,可吴县令心里却已经慌了,她没想到即便是这样防着,也能让荣蓁查出来,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认,“本官不知道你二人在说什么?”
秦楚越冷笑一声,道:“吴大人,我不像荣大人这般好脾气,实话告诉你,我手中的证据也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楚越从前对吴县令一向奉承,乍然见她变了脸色,吴县令涨红了脸,“你……”
秦楚越接了她的话,“你现在要做的,便是老老实实把该放的权力放下,当心贪多嚼不烂。”
吴县令却不肯被她二人掌控,“秦楚越,本官从前以为你是个人物,这才抬举你几分,可没想到你竟目光短浅,如今威胁于我,你还指望将来在房州有立足之地吗?良禽择木而栖,她荣蓁可算不得好木。”
秦楚越道:“这就不劳吴县令您操心了,你若是想威胁我们,倒也不必,我早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外面的朋友,只要我们出了事,那封密信将会传得天下皆知。我今天请你过来,自然是做了十足打算的。不然,敢和你交易吗?”
荣蓁看着她的眼睛,道:“吴县令,你心里或许在想,只要赵淼可以平安回来,官庄里你会尽快清楚掉制盐的痕迹,从此收手,即便是我们有密信,到时候也没有证据。可是我想提醒你,陛下若真想处置一个官员,从不需要切实的证据。你贩卖私盐,触犯的是朝廷的利益,只要是三分怀疑,你便逃不过去。”
这话足以灭掉吴县令的一丝侥幸,她看着荣秦二人,最后恨恨不平道:“你当真会信守承诺?”
荣蓁同秦楚越对视一眼,这事便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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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越脸上带笑,送吴县令出门,临行前又同她说几句,语声低微,“吴大人莫要这样看着我,你应该后悔的是得罪了荣大人,即便没有私盐一事,难道便经得起查吗?她如今的确是落了难,可毕竟年纪轻轻便坐到三品大员,对付你一个小小县令,难道会是什么难事?吴大人,目光莫要如此短浅,荣蓁她看不上你手里那点东西,只要你好好配合,将这尊大佛送走,将来她怕是都记不起你来。”
吴县令拂袖而去,荣蓁在月色下走出,她看着秦楚越道:“我们也只是暂时稳住了她,还是要小心一些,免得她狗急跳墙。”
秦楚越笑了,道:“她可能更担心我们出尔反尔。”
吴县令几十年的经营都在房州,她不会自毁长城,次日便放权给荣蓁,房州户籍与河道一事都由荣蓁管辖。
荣蓁甚是忙碌,白日里甚至常常忘记用饭,还是下属小吏提醒了,荣蓁才发觉时间流逝。她走出门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荣蓁骑着马,从长街上经过,路上灯笼亮着,与酒楼的吵闹相比,街角处的面摊显得有些寥落。
荣蓁停到了面摊前,大姐见来了客人,连忙招呼着,荣蓁道:“便来一碗面吧。”
荣蓁立在街边等着,春寒料峭,面摊处飘着热气,恍惚间,二楼客栈中,一处房里窗户开着,熟悉的人影便立在那儿,与她遥遥相望。
荣蓁以为自己看错了,摊主将面捞出,热气将视线挡住,下一瞬,窗户还开着,可人已经不在。他怎么会来房州呢?又为何会看成是他!
身后响起脚步声,荣蓁缓缓回头,他停在那里,就这样望着荣蓁,半束着的发,身上的衣袍也不见往日华丽,是他,也是她。
慕容霄走了过来,“荣蓁,好久不见。”
荣蓁低下头轻轻笑了,落花时节,竟在这个时候重逢故人。
摊主将手束在袖中,看着眼前这对壁人,简陋的桌椅上,女子吃着素面,男子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眼神停在她身上。热气拂在她面上,很快便凝成水滴,男子从 袖子里掏出绢帕,伸手替她擦拭干净。
女子许是饿了,很快便将这份面吃完,男子问她,“还饿吗?”
她们身后便是酒楼客栈,可是慕容霄却没有自作主张,他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她的尊严。
荣蓁摇了摇头,“白日里太过忙碌,误了时辰,现在已经饱了。”
慕容霄看着她的眼神里透着心疼,他道:“你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你放心,来这里之前,我让人把颜佑安送到庄子里,那里都是我的人,与外界隔绝,他不会知道。”
从见到慕容霄的那刻起,荣蓁便已经明白,江南的商队,妻主姓沈的主人,都与慕容霄有关。
第096章 别离
客栈正堂里, 两人临窗而坐,小二呈了茶水过来,两人久久没有开口, 还是慕容霄道:“我早该想到,你那时托付颜佑安给我是走投无路之举。”
都城的事于荣蓁就像是镜花水月一般,那时她在官庄里,每日睁眼便是破旧的屋梁, 她曾觉得, 或许此刻才是真实的,而有过的权势尊荣, 不过是黄粱一梦。
荣蓁故作轻松,“知道了又能如何, 难不成我还能逃到天涯海角去?”
慕容霄神色认真:“若是知道, 可以让你拖延些时日,待我准备好一切,即便不能把慕容家的家产全都带走,可也足够带着你远出海外, 衣食无忧。还可以带着你的颜公子一起走, 只不过帝卿殿下怕是不肯了。”
荣蓁怔了怔,“你难道不怕慕容家被牵连?”
慕容霄淡声道:“有什么好怕的?她们大可以同我划清界限,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即便是被牵连又有何妨,左不过吞没家财。你知道我本性凉薄,慕容家那些人的死活我并不在意。”
那些人当初对他无义,慕容霄不介意奉还回去。
荣蓁同他碰了碰茶盏,“有你这番话, 有人肯为我荣蓁抛家舍业,我也算不枉此生了。莫说这些烦心事, 你来房州这地界经商,府里可是安顿好了?”
慕容霄看着她,“你放心,我来这里自然不会亏本而归。正因为这里闭塞,有些货物出手很快,或许开通一条通道专门行商,成效也是不错。”
荣蓁问他,“慕容家是真的不再插手武林了吗?”
慕容霄道:“慕容家原本便是经商起家,如今虽不理武林中事,但有些帮派纷争,却也来府上请求帮忙调停过。我其实有打算让慕容家重回武林,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荣蓁听明白了,当初慕容氏因为慕容斐之故声名有损,若要回去,自然是要各方相请才行。而慕容霄是男子,或许许多人也在观望之中。慕容霄并不着急,他要徐徐图之,证明给那些人看。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慕容霄有些话想问她,荣蓁也有些话想同他说,她们静静看着彼此,却也犹豫不决。
慕容霄启唇道:“听说你……”
荣蓁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将他的话打断了,“你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慕容霄搁在桌上的手指收紧了,“我还没有想好。”
荣蓁低声道:“这里不像江南那般养人,流放之地,鱼龙混杂。你不该来这儿,若是事情办妥当了,还是早些回姑苏吧。”
慕容霄道:“那你呢?”
荣蓁笑了笑,“既来之则安之,我如今有官职在身,或许哪日便又回都城去了。”
慕容霄看着她的眼眸,似乎想探明她说的是真是假。
荣蓁将茶饮完,放下杯盏,“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走那日告诉我一声,我去送你。”
慕容霄静静的,并没有回应她。
许是茶有些浓酽,这晚荣蓁躺在榻上难以成眠,她不是不知慕容霄是为她而来,只是即便她与姬恒已经和离,她也给不了慕容霄什么。如今朝不保夕的日子,她不愿耽误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对她有情有义的男子。
就这样过了五六日,慕容霄每日都在她散值回家的必经之地等着她,或是同她走上一路,或是去她家中饮杯茶,可她实在没有什么好茶招待他,难为他不嫌弃,喝完才走。
这日慕容霄在客栈外等着她,荣蓁牵着马停了下来,慕容霄只道:“明日商队便要回姑苏了。”
原来竟这样快,荣蓁道:“明日什么时辰,我去县衙中告假,送你一程。”
慕容霄只道:“我向来不喜欢别离,也不必送了。从前母亲不告而别,我等了很久,她也没有回来。这一次,我也不愿意等你了。”
慕容霄说完,便走回了客栈中,荣蓁静静立了许久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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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蓁在县衙中空坐了半日,还是告了假,她经过客栈外,已是午时,即便知道慕容霄一行早就启程,荣蓁还是到客栈中问了一声,得到的答复亦是如此,她步履缓慢,走回了家中。
荣蓁将门打开,不知为何,她只觉心情有些寥落,缓缓走进院中,梅大姐不在家中,她站在院子里,孤寂之感直将她淹没。
倏尔,门被人叩响,她返身走回门边,伸手将门拉开,待看见眼前人时,荣蓁怔在原地。
慕容霄着了身天青色衣袍,牵着一匹马立在那儿,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发,墨蓝色的发带在风中飞舞,他看着她,温声道:“还以为你要晚些才回来,怎么,不请我进门吗?”
荣蓁的手还扶在门上,她放了下来,慕容霄从她身侧走进来,将马拴在院中树上,荣蓁看着他利落的身影,“你……你没走?”
慕容霄将马背上的包袱取下,回头看着她,“我几时说过要走?”
荣蓁这才想起,他那日说的是商队,而非他自己。或许知道荣蓁会说什么,慕容霄抢先开口,“我这包袱里只有几件衣服,连银子也未带。商队已经走了,客栈我也住不了,来你这里借住些时日,你总不会赶人吧?”
荣蓁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话能反驳。慕容霄是故意为之,正如他所说,她不能赶他离开。只是,“我这房子破旧,连像样的桌椅都没有,你怕是住不习惯。我如今也没什么积蓄,在房州只有个勉强算是朋友的人,我去同她借些银子,送你去客栈住吧。”
慕容霄看着这院子,道:“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也不会去客栈住。你都能住得,我有什么住不得的。你若是真的为我好,便帮我收拾一番。”
话都说到这里,荣蓁也拿他没了办法。带他进了正房里,这里之前是她住着,榻上的铺盖也是新的,“今晚你便先在这里住下,一会儿我去街上采买些东西。不过,并非是我想赶你,这里住上一两日还好,时日久了,你就会知道什么是贫贱百事哀。”
慕容霄以退为进,“那就先住上两日,等我住不下去时,自然便会走了。你要出去买些什么,我陪你一起。”
荣蓁牵着马,带他一起出了门,不过她手头剩下的银子也买不了多少东西,从前她家中只有她一人,如今慕容霄来了,连铺盖都要添置一套。
慕容霄虽然衣着简单,衣袍的布料更是寻常,但面容如此俊美的男子在这县城中实在少见,与她走在一起时,格外引人注目,慕容霄蹙起眉,荣蓁知道他不喜欢那些探寻的眼光,笑了笑,道:“是你非要来。”
荣蓁进了一处店里,慕容霄牵着马在外面等着,路边有一处书摊,他牵着马走过去,摊主打量了慕容霄一眼,笑着道:“公子想看什么书?这里有些新进的话本子,还有些诗书和琴谱。”
慕容霄扫了一眼,伸手指着其中一本,“我要这个。”
那摊主将那本书递给他,笑着夸赞,“公子好生贤惠,这本……”
慕容霄没有同她废话的打算,直接将那本书收到袖中,又塞了一块碎银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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