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看向他,他说话时一板一眼,显然并不打算给她一个面子。荣蓁忽而想到,昨晚姬恒曾提及他是太后身边的人,安排到此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想来自己这个帝卿的妻主并不得太后之心,警告她莫要逾越身份,欺负了姬恒。
荣蓁想的倒也不错,太后的确授意了这些。
荣蓁想到此处,又看了这连乔一眼,既然是太后的人,那她不妨利用一番,“我的确不懂得宫中这些规矩,你提醒得好。是不是还有些规矩我不知?听闻帝卿下嫁,平素与妻子并不同居一处,可有此事?”
连乔被她这么一问,只得回道:“的确有此规矩。”
这话正中荣蓁下怀,“既然如此,一切还是要按着规矩来。劳烦替我带路,为我指明居处。”
连乔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按着荣蓁的意思来做。
等姬恒自温泉中沐浴归来时,正殿中却并无荣蓁的身影,他侧眸看向恩生,恩生问向周遭侍人,“大人呢?”
几名侍人对视一眼,如实道:“大人她去了沁园歇息。”
荣蓁如今怕是连这府中的路都还未记清楚,如何便知道沁园的存在。恩生见他们几人不肯说实话,“若是还想瞒着,受罚的时候可莫要嫌重。”
其中一人忙道:“是连乔哥哥,他在大人面前说些体统规矩,又将大人带去了沁园。”
姬恒已经止住他,“罢了,莫要为难他们,都下去吧。”
恩生道:“这连乔莫不是痴傻了,怎么敢在大人面前说什么规矩,您刚成婚,他便让大人与您分居,这样欺负荣大人,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姬恒却并无怒意,轻笑道:“你当真以为连乔能欺负了她去?”
恩生一怔,“殿下您的意思是……”
姬恒道:“备好膳吧,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姬恒转身进了内殿,恩生似懂非懂,只觉这两人像是在打哑谜一般。
沁园的确不错,很是幽静,园中梅花开得正盛,一进来便闻到一股凛冽香气,园中有座小桥,将内院连接开来,那名唤连乔的宫侍道:“帝卿府的布置都是按着殿下的心意来的,殿下尤擅丹青,为这府邸建设画了许多草图,着工匠修造。”
荣蓁本是想避着姬恒才来了此处,可这里的确也合了她的喜好,由衷道:“殿下心思细腻,这园子确实别致。”
除了书房,卧房设计也很是清雅,床榻之后,窗外是一片竹林。可如今毕竟寒冬腊月,房内有些寒冷,侍人将暖炉移了进来,又将窗户仔细合上,点了熏香。
连乔小心翼翼跟在荣蓁后面,问道:“大人当真要在这里住下?”
荣蓁却笑着反问,“难道这又不合规矩?”
连乔的确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已然明白自己是做了过河的石板,从沁园出来,便直奔正殿。
恩生端了一碗汤羹过来,放到姬恒手边,“殿下您还是先用些吧,若是回宫之后被太后发觉您瘦了些,只怕又要为难连乔了。”
姬恒见他打趣自己,问道:“他还在外面跪着?”
恩生点头,“已经跪了半个时辰,说要向您请罪。”
姬恒这才开口允他进来,连乔本已冻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那群年轻的侍人看笑话,一瘸一拐地进了殿来,跪在姬恒面前,“殿下恕罪,奴今日办了件错事,求殿下开恩。”
姬恒看着手中的书卷,问他,“何处有错?”
连乔也说不出来,他并没有让荣蓁去沁园居住,一切都是由着她的心意来,到头来承担罪过的却是他,可眼下哪里是让他为自己辩白,连乔全都认下,“是奴不知身份尊卑,又蠢笨无比,不顾殿下您新婚燕尔,让荣大人去了沁园。”
姬恒很是大度,“这并不怪你,你也是按了父后的意思做事。父后他老人家舐犊情深,总怕本宫受了什么委屈。”
连乔忙道:“太后绝无让您二人分居之意,是奴领会错了。”
姬恒轻声道:“起来吧,今日的事就这么揭过,只要你日后知道该怎么做便好。这府里没有人能欺负本宫,若是真的有,那也是本宫愿意让她欺负,你可明白?”
连乔茫然地点了点头,恩生厌恶道:“殿下既宽恕了你,还不快退下。”
等人离开,姬恒看了眼外面天色,“也是时候了,走吧,随我一同去看看。”
沁园的卧房已经收拾妥当,荣蓁在隔壁书房中坐着出神,姬恒走了过来,荣蓁抬眸看他,他着了一身墨蓝色錦袍,颜色虽比之昨夜朱色华服黯然些许,可愈发衬得他清贵,“殿下怎么过来了?”
姬恒走近,“你如今还称呼我为殿下?”
他本就是下嫁,如此称呼,荣蓁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她放下手中的书,“可若直唤殿下名讳怕是有些不敬。”
他靠在书案前,倾过身来,“你不敬的事又不是只此一桩。”
荣蓁脑海中忽然闪过曾经扣住他脖颈的画面,那时她突然逼近,而他在浴桶中半裸身躯。
姬恒又问她,“你收到我的书信,却一封不回,是否也算不敬?”
他的气息缠绕在两人之间,躲避不开,荣蓁移开眼去,站起身来,轻声道:“那时不知殿下身份,自然不敢乱了规矩。”
姬恒站直了身体,轻笑,“若我不是帝卿,而真的是冯贵侍,难道你要一辈子躲着我?”
姬恒与她 说起话时,丝毫没有生疏之感,也是,两人更亲密的事已经有过,但荣蓁却并非如他一般,姬恒看得出她每次回的话,都经了心,斟酌再三。
便如这句,“自然如此,荣蓁有一切皆是仰仗陛下,怎敢亵渎了陛下身边的人。”
姬恒明知这话是在骗他,也很是给面子的不予揭穿。
这话自然不是荣蓁肺腑之言,她总不会直白地告诉姬恒,收到他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她惶然不可终日,甚至想过取了那个“冯贵侍”的性命。
荣蓁突然醒觉,“殿下怎知我将您当作了冯贵侍?”
姬恒含笑靠近,他身上的那股香气又浓郁起来,“我并不常用熏香,只因沐浴之时水中常浸青莲香露,才沾染了这香气。”
原来自行宫回来后,姬恒竟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
而她以为姬恒是冯贵侍之后,心神难安,唯恐惹出大事,后来又去教坊借酒消愁,云轶许久不见她来,便在她身旁陪侍,她酒醉之后又与云轶有了首尾。或许颜佑安也误解了她的心思,怕她被云轶麻痹心神,而忘了对他的承诺,在一个雨夜留住了她,解了自己衣衫,委身于他。
此后种种,倒像是一场因果,如今又回到了原点,只剩下她和姬恒的纠缠。
姬恒向她伸出手去,“已经备好晚膳,随我一同过去吧。”
如此相请,荣蓁又怎能拒绝,她握住了姬恒的手,他的指骨修长有力,昨夜敦伦之时,她将他的手扣在枕畔,他难耐之下紧紧与她相握。
恩生已将席面布好,温好了酒,放在桌边,瞧见他二人走进来,挥手让随侍宫人都退下,只剩他一人候在一旁。
荣蓁看着桌上的菜式,很是齐全,有几道菜格外清淡,应是姬恒的喜好,还有几道,却是她爱吃的菜肴。
恩生将姬恒身上的外袍除去,搭在木椸上,姬恒揽了衣袖替荣蓁布菜,“听人说你午膳并未用多少,这才让人多备了些。”
姬恒一言一行无不合夫郎典范,荣蓁也难挑出错处,道:“谢殿下。”后又投桃报李,替姬恒夹菜。
姬恒也不再纠正她的称呼,“你若是喜欢叫我殿下,随你便是。不过我既嫁了你,便是你的夫郎,你不必与我太过生分。”
荣蓁倒是从善如流,没再继续拘谨下去,姬恒替荣蓁倒了杯酒,“近来不必上朝,少饮些也是无妨。”
荣蓁成婚,又是腊月,姬琬大手一挥,直接准她元正之后再去官署。她这一走,倒是让裴大人忙个不停。
荣蓁举杯敬他,“殿下宽厚,自是世间最好的夫郎。”
姬恒失笑,“你这话就算是恭维,我也受了。”仰头将杯中酒饮下。
两人用过膳后又笑谈几句,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许久,恩生进来,正要催促一声,荣蓁却起身来,“天已不早了,昨日婚礼繁闹,殿下定也累了,今日还是早些歇息。”
而后不等姬恒反应,便先行离开了,恩生怔了怔,“大人她……”
姬恒看着门边,道:“方才还夸我是世间最好的夫郎,如今却惧怕与我同床共枕,算了,让她去吧,总要给她留些时间缓和。”
第013章 造访
荣蓁一夜好眠,起身后将房内窗户推开,没多时侍人便进来服侍她洗漱,还道:“殿下已经起身了,等大人过去一同用膳。”
姬恒今日竟起得这样早,荣蓁心里疑惑着,便也问了出来,侍人回道:“殿下今日被德阳帝卿邀约,要去他府中一趟。”
荣蓁心道:这样也好,他不在,总好过她想些借口躲着。
她本就不是个喜欢赋闲在家的人,皇帝大度,却非她所愿,一想到还有二十几日才可以回去上朝,荣蓁顿感无奈。
她换了侍人备好的衣袍,一众人拥着去了正殿,姬恒的确已经起身了,可倒像是没睡好,正撑着额出神,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眼神与荣蓁对上,不知为何,荣蓁竟觉得他眼神里含着些幽怨与嗔怒。
荣蓁坐了下来,“殿下今日是要出去?”
姬恒坐直身子,执箸夹了些小菜到她碗中,“是啊,你要同我一起去。”
德阳帝卿,便是上次在街上奚落了她的那个男子,荣蓁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成见如此之深。姬恒与之交好,可她并不是姬恒的附属品,并无贴上去的打算。
荣蓁找了个妥帖的说辞,“我若过去,也不知他府上郑大人在否,只怕不太方便,更扰了殿下同他说话。”这话说完,荣蓁又添了一句,“殿下回来之时,可让人传达一声,我过去接你。”
姬恒知道她是何心思,笑道:“你倒是贴心,不过他妻主在府上,你不必多虑。”
帝卿出行,排场总是不小,姬恒被人服侍着换上外袍,荣蓁这才察觉,他两人衣着竟是同色。
荣蓁扶着姬恒坐上马车,自己也上了来,他上车之后便闭目凝神,像是在补眠,荣蓁也不打扰,两人相对而坐,寂静无声。
德阳帝卿的府邸并不远,因着长街上行人多,马车才慢了些,只听外面一声马鸣,他们的马车也忽地停下,姬恒身子向前倾去,荣蓁伸手将他抱住,“殿下,没事吧?”
姬恒低头看去,荣蓁的手臂还紧紧箍在他身上,形容关切,姬恒握住了她的手,“没事。”
荣蓁扶他坐好,恩生在外禀道:“殿下,是一个女子突然闯入,惊了旁人的马,这才阻了咱们的去路。”
荣蓁闻言将马车窗帘掀开一角,地上的确有一人委顿,像是伤得不轻,手臂上的衣衫磨破,露出血痕来,荣蓁平素常带伤药,从袖中取出,道:“将这个给她吧。”
恩生接了过去,走到那女子身前,”这是我们主人给你治伤用的,我们还有要事,你先起来,让我们过去。”
那女子闻言看了过来,正与荣蓁眼神相对,她面容瘦削,嘴唇干涸,唯有一双眼坚毅无比,深深望了荣蓁一眼。
这场小小风波很快过去,马车重又出发,姬恒握住她的手却一直未放开,直到两人到了德阳帝卿府上,荣蓁状若无意将手抽了出来。
德阳帝卿和其妻主郑娴已经在门外等候,瞧见姬恒下车,德阳帝卿朗声道:“你让我好等啊。”
姬恒笑道:“路途中有些不顺,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郑娴拱手同姬恒见礼,姬恒轻轻颔首,又侧眸看向身旁的荣蓁,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妻荣蓁,今日怕是要叨扰一番了。”
德阳帝卿瞥了荣蓁一眼,“这都城里有谁不知荣大人。”
郑娴紧张地看着两人,却见荣蓁面不改色,分别同两人致意,“见过郑大人,德阳帝卿安好。”
帝卿下降,以夫为尊。荣蓁将郑娴排在首位,显然不打算给德阳帝卿面子,若非姬恒在场,以德阳的脾气,定不会善罢甘休。而郑娴脸色缓和许多,连忙将几人招待进去,姬恒与德阳帝卿走在前面,郑娴同荣蓁并肩而行,只听郑娴轻声道:“我夫君他并无恶意,一早知道你们要来,便让府上准备着。”
荣蓁知道郑娴是在替德阳帝卿打圆场,只是就算再重视,也不过是因为姬恒,她并不打算去维系同德阳帝卿府的关系,可观之郑娴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心有不忍。
荣蓁道:“郑大人言重了。”
这德阳帝卿是先帝最年幼,也是她最疼爱的弟弟,出嫁之时排场甚是隆重,丝毫不比姬恒差,这帝卿府更是奢华。
德阳帝卿拉着姬恒去内殿闲话家常,郑娴同荣蓁在外殿饮茶。
德阳帝卿笑着看向姬恒,“新婚的滋味如何?”
姬恒不假思索,道:“虽与原来所想有些差别,但我也算乐在其中。”
德阳帝卿并不觉得姬恒对荣蓁有何情谊,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道:“这话我可不信,你瞧今日荣蓁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只怕是个难驯的。当初你也瞧见了,她在长街上便同欢场中的男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日后你可要盯紧些,莫要传出些笑话来。”
姬恒蹙了眉,“我与她既做了夫妻,自是奔着好好过日子去的,哪有什么驯服之说。至于她的风流债,我心里有数。倒是你,若是一再借着自己帝卿的身份,而不顾郑大人的感受,日后才是麻烦。”
这话倒也不止姬恒一人说过,被他这么一通数落,德阳神色灰暗,“你并不知其中内情,她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委屈。”
姬恒缓声道:“你们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我们外人当然不会知,可却有眼来看,总之,你还是要多给郑大人留几分颜面。”
外间,郑娴对荣蓁照顾有加,荣蓁也不免同她寒暄几句,“郑大人如今在何处任职?”
郑娴挤出笑来,“如今在丽正殿刊修典籍,比不得荣大人你,如今圣眷深浓,将来也定是前途无量。”
的确是个闲散官职 ,又被德阳帝卿如此欺压,荣蓁不免同情她几分,“这修书使一职责任重大,功在后世,并非吾之所能及。”
郑娴又岂能不知她这是在劝慰自己,“荣大人才让人羡慕,仕途通达,新婚燕尔,宁华帝卿性情温和,谈吐之间总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荣大人当真是好福气。”
她对姬恒的夸赞倒也不错,若是没有错认那一遭,荣蓁也甚是满意这个夫郎,可她每每同姬恒相处,总会想起行宫里的遭遇,也忘不掉这两年来的忐忑不安,难以对姬恒卸下心防。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给眼前人听,荣蓁含笑,“殿下的确很好,一切还是要谢圣上的恩旨。”
姬恒同德阳帝卿从殿内走出,瞧见她二人相谈甚欢,德阳帝卿问道:“都聊些什么,这样开心。”
荣蓁淡淡道:“不过是些琐事。”
姬恒笑着看她,“难得你与郑大人如此投缘,往后你我再来府上做客,倒也不怕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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