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与荣蓁相视一笑,而后问道:“父后可还好?”
姬琬道:“除了思子过甚,旁的都还好。你既然进宫了,还是先去父后宫里看看吧。荣蓁先留下陪朕,正好你同父后说些体己话。”
姬恒定定地瞧了瞧姬琬的脸色,虽带着笑意,可眼神里却有散不去的忧愁,方才这话不过是为了支开他,姬恒也不说破,顺了姬琬的心意,“那皇姐可不许欺负阿蓁。”
姬琬催促,“朕自然不舍得。可若是晚了,只怕父后要把火发在荣蓁身上了。”
姬恒看了荣蓁一眼,这才出了殿门。等姬恒走后,皇帝脸上的笑意消散,挥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
荣蓁方才便已经觉出不对,“陛下可是有烦心事?”
姬琬指了指御案上的奏章,“你先看看再说吧。”
荣蓁走过去,将奏章展开,眉间逐渐皱起,她回过身来,“的确是件大事。”
益州刺史沈如贞自尽而亡,益州库银比同年少了三成。益州乃富庶之地,这三成库银已是不小的数目。
姬琬问道:“你如何看?”
荣蓁思索片刻,“看上去倒像是沈如贞畏罪自尽,此事若是传开,怕是许多人都会这么想。”
姬琬冷哼一声,“如今死无对证,库银却平白无故消失了。到了年关,这账册才对不上,却也不知是何时的事。朕登基不过三载,便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朕的威严何在?可只一个益州便让朕心惊胆寒,若是各地还有之,哪日国库亏虚,地方却各自壮大,等着朕的又是什么!”
的确关系深远,荣蓁进言道:“臣觉得此案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宜声张,待到案件查明,追回库银,或许也是陛下整顿吏治的最好时 机。”
姬琬道:“朕也是这个打算,还有十几日便是除夕,便先压下,等元日一过,再作打算。只是有些事却还是要有人做,朕许你的婚假怕是无法兑现了。”
荣蓁拱手道:“为陛下解忧,乃臣之本分。”
姬琬道:“朕是怕阿恒埋怨。”
她们刚说完话,太后那边便着人来请荣蓁过去,荣蓁一路由人领着去了太后宫里,进殿之后,便瞧见姬恒坐在一旁,怀里正抱着一只通体乌黑的猫儿,正座上的便是太后,荣蓁行了跪拜礼,“臣荣蓁拜见太后。”
太后沉声道:“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荣蓁依言抬眸,太后打量了她许久,又看了姬恒一眼,“便是这样一张脸让你迷了心窍。”
姬恒起身将荣蓁扶起,“我与她成婚甚好,父后就莫要操心了。”
太后哼了一声,“我不过是让她跪一会儿,连这都不允,方才的话尽是唬我,可见连乔在你府里不过是个摆设。”
荣蓁也想将自己当作一个摆设,并不说话,可太后却把心思都留在她的身上,同她道:“你既然得皇帝的宠信,如今又有这层姻亲联系,平素也劝着皇帝一些,让她多多亲近后宫。莫要留恋冯贵侍之流,这冯贵侍承宠最多,可进宫两年多,却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只知道霸着皇帝不放。”
这的确有些难为荣蓁了,皇帝不会听她的话去临幸哪位君卿,还是姬恒解围,“如今皇姐已经有了两位皇女,父后还是安心些吧。”
太后见他向着荣蓁说话,冷哼道:“今日这晚膳也不留你了,你们两个回府去吧。”
荣蓁总算明白了郑玉那日逃离的心情,同这样的人在一处用膳,的确食不下咽,如坐针毡。
荣蓁同姬恒坐了马车一道回府,见他衣摆上尚有猫的毛发,寻常不易瞧见。“你喜欢养猫儿?”
姬恒道:“父后身边这只墨玉,已经养了五年,平素同我相处最多,便黏人了些。”
荣蓁随口道:“相处久了,的确感情会深厚一些。”
姬恒忽而想到昨日在园中她同那个叫郑玉的女子说的话,那她同颜佑安呢,也是相处久了,情谊深厚吗?
等用过膳后,姬恒靠了过来,随口问她,“今日皇姐可是有事?”
皇帝是希望瞒着一些人的,今日又将姬恒支开,荣蓁便没有将实情告诉他,只是道:“大理寺又有了新的案子,陛下对此事上心,便让我早些回去公务。”
姬恒闻言兴致阑珊,“罢了,你便去忙你的正事吧。”
在荣蓁的心里,自然还是政务要紧,她吻了吻姬恒的嘴唇,轻声道:“散值之后,我便早些回来。不过也怕耽搁久了,殿下还是莫要等我一同用膳了。”
荣蓁一早便起身去了官署,大理寺卿裴大人一瞧见她,老眼便泛起光来,还是同僚暗中为她解惑,“近来官署的卷宗堆叠,裴大人每日都晚走一个多时辰,只怕快熬不住了。荣大人一来,她可不就像见了救星一般。”
荣蓁失笑,据说这裴大人年轻时也常为了政务而住在官署,可后来熬了一月,竟生出许多银发,这才有了如今诸事放手的裴大人。
荣蓁将遗留的公务忙完时,已至晌午,她命人去调了沈如贞升迁的诏书,又暗中安排人去益州弄清楚沈如贞同他人关系往来。等许多事忙完,散值时辰已过了多时,她竟丝毫未曾察觉。
荣蓁坐了马车回府,姬恒却一直未曾用膳,还在等她。
第016章 嫉妒
侍人将晚膳摆了过来,荣蓁确实饿了,姬恒见她吃得香,问道:“白日里没好好用膳吗?”
荣蓁点了点头,“公务实在繁忙,不过倒也正常,年关时节,总是忙碌一些。”
姬恒心疼起来,为她盛了一碗汤,“这汤滋补,你多喝一些,不过几日的功夫,人都瘦了一圈,这裴知凤也真是懈怠无为,将这么多事交到你手上,纵然你有三头六臂,只怕也忙不完。”
荣蓁知道他是替自己不平,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她毕竟年岁大了,继续升迁已是无望,能熬到告老还乡便是福分。我倒是觉得,若我年迈之时,怕是也会像她那样。”
姬恒轻笑一声,“你想的倒是长远,不过你说得对,裴知凤在这位置上坐不久了。”
荣蓁一连数日早出晚归,姬恒看着这偌大的帝卿府,只觉寂寥无比,太后又传信来,姬恒也就入宫去了。
只是姬恒没想到今日寿康宫里还有许多人,应是年关近了,皇亲国戚纷纷到太后身边走动走动。
瞧见姬恒进来,座上的人纷纷起身,朝姬恒行礼,“见过帝卿。”
姬恒笑着同太后行礼,“儿臣给父后请安,今日父后宫里倒是热闹。”
太后开口道:“都不必多礼了,快坐吧。”
姬恒入座,又有宫人奉茶进来,姬恒含笑听着太后说话,却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瞧了过去,是一名女子,她前面的那位孙正君姬恒倒是见过几次,想来二人应是一家人。
孙正君笑着道:“如今帝卿出降,太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我绮儿无福,虽和帝卿同岁,正君却一直没定下。”
姬恒慢慢有了些印象,原来这就是那孙绮,看来这祖孙二人今日来请安的目的不纯。只因赐婚他与荣蓁,孙正君便进宫在太后面前进谗言,如今又作出这副模样,当真是可笑。
太后看了孙绮一眼,面有遗憾,“他日若是皇族之中有适婚之人,孤定先替你孙家想着。”
姬恒起身道:“殿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
太后知他不喜欢听这些,便也只能允了他,姬恒一出去,那名唤孙绮的女子也站起身来,眼神看着姬恒离开的方向,她身前的孙正君察觉,忙斥一声,“太后面前,怎能这般不知轻重。”
太后瞧这孙绮神色,显然是对姬恒一往情深,话语间便宽仁许多,“不妨事。”
姬恒在御花园转了有半个时辰,再回寿康宫时,里面的人也已经散去了。太后道:“今日便不要回去了,你虽嫁了人,但明光殿会一直为你留着。
姬恒与荣蓁相处甚好,并不想这么快就分离,笑着回绝了,“明日德阳还要来我府里,我总要让人好好操持一番。”
知父莫若子,太后怎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假意沉下脸去,“让你进宫来一趟,你倒好,连盏都没喝这就要走。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去去去,以后没事也莫进宫来,免得惹得为父心烦。”
“儿臣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父后,不过日后进宫的时候还多的是,免不了让父后心烦的。”
见太后缓和了脸色,姬恒笑着行礼告退。
姬恒的辇车行驶在宫道上,远远望去,前方立着一人。辇车临近,那人却依旧没有让开,挡住了姬恒的去路。
姬恒抬眼看过去,是今日在寿康宫里见过的那个叫孙绮的女子。
恩生走到前面,开口道:“这是宁华帝卿的车辇,还不速速让开。”
孙绮拱手朝着姬恒行礼,“臣有些话要对帝卿说。”不等姬恒反应,孙绮便开始一诉衷情,仿佛怕自己迟疑了,这些话就再难出口,“当年在宫宴上第一次见到殿下,我便再难忘怀。得知可以入宫参加遴选,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最终却是旁人得到了殿下,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失魂落魄是因为没有得到殿下带来的荣耀,可我意难平的却是殿下您。”
姬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后抬手示意辇车继续前行。
可那叫孙绮的女子像是要忤逆到底,“殿下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所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高声之下将宫中守卫引来,到底是孙家的人,看在太后的面上,姬恒不欲与之交恶,“你究竟要说什么?”
孙绮面上带着急迫,道:“殿下,那荣蓁生性风流,又与她从前所养的外室纠缠不清,甚至常出入秦楼楚馆。在官员之中肆意结交,看似不吝惜钱财,实则费尽心机往上攀附。她为了能出头不择手段,若非擅进谗言,陛下怎么会改变心意?殿下天人之姿,就算我这一生都只能抱憾,也绝不能就这样屈就于荣蓁这等奸佞之臣。”
姬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该不会以为本宫是含着委屈嫁的吧?”
孙绮不解,“难道不是全靠陛下赐婚,殿下与那荣蓁婚前并不相识。”
他与荣蓁之间种种自不必说给一个外人,姬恒端坐着,轻轻掸了掸衣摆,像是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埃,漠然道:“本宫的父亲是太后,姐姐是皇帝,若本宫不愿,谁也无法勉强。你今日这般相询,已是冒昧至极。只望你今后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多多为朝廷效忠尽力。另外,荣蓁已是我妻,今日便恕你这一次,倘若让我再听见你如此非 议她,莫要怪本宫不留情面。”
孙绮还要说什么,辇车已经驶动,她刚要追赶,宫中守卫已经将她按住,她看着姬恒的辇车远去,颓然倒在地上,“殿下,只有我才是真心爱慕你,你为何如此狠心?”
辇车走远,恩生想起孙绮无礼自大之举,心生厌恶,“这人也太放肆了些,在殿下面前说些无耻的话,还连大人也编排上。”
姬恒沉下面容,吩咐道:“去找人盯着她,莫要到荣蓁面前胡言乱语。我与她成婚不久,实在不想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坏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而荣蓁在官署中忙碌一整日,刚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便有下属来禀道:“大人,有一男子在外求见。”
荣蓁捏着眉心,问道:“什么人?”
下属回道:“那男子自称姓颜。”
荣蓁怔了怔,而后道:“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颜佑安被人带了过来,一别数日,再见却是无言相对。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荣蓁走过来,将门合上,似乎是怕人看到他们两人独处。
颜佑安嘲讽一声,“荣大人既然这样避嫌,又何必让我进来呢?”
荣蓁疲惫道:“如果你是来同我吵架的,那请你回去吧,我无心奉陪。”
颜佑安定定地看着她,的确比之前消瘦了些,“原来住在帝卿府也会过得不好。”
再见颜佑安,见他脸色比从前苍白许多,不知从何处来的,像从前那样不知道增添几件御寒的衣裳,荣蓁生出歉疚之情,“我倒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些。”
谁知这话一出,颜佑安气到手都在颤抖,“所以,你就将我托付给郑玉?”
荣蓁有些不解,她上前一步,颜佑安便避让一步,可看着她的眼眸渐渐泛红,像是含了无数委屈,荣蓁忙道:“这其中怕是有些误会,我并无此意!”
颜佑安却是不信,“她与你是至交,若没有你的委托,她怎么可能连我和平儿的饮食起居都上心。我与你虽从未结琴瑟,可却……总之,我此生已无嫁人之心。荣蓁,你可以伤我,可以弃我,却不能这般辱我。”
颜佑安毕竟跟过她,以她对郑玉的了解,绝不会对颜佑安有什么非分之想,怕是做好事过了头,让颜佑安多想了。
荣蓁道:“此事是我处理不当,只觉得你守着钱财或许会招来祸事,便让郑玉照看一二,只为了护住你的安危,并无托付之意。”
颜佑安从怀中将银票取出,交到荣蓁手中,“今日,我们两清了。”
可颜佑安一个男子,若没了这些钱财,又不能抛头露面谋生,今后该如何生存,荣蓁抓住他的手,将钱还了回去,“收下,莫要再同我争这个。”
荣蓁按住他的手,颜佑安眼中滑落泪来,“荣蓁,你真是个混账。”
荣蓁将银票揣进他衣袖中,“我是混账,所以请你今后莫要再为我留一滴泪,我本就不值得。”
颜佑安忽而伸手将她抱住,“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的缘分如此短。”
可颜佑安说完这句,并不需要荣蓁的回应,他倏地松开了她,“你不必让郑玉再来了,我是生是死都与旁人再无瓜葛。”
颜佑安转身离开,荣蓁望着他,他的背影透着深深暮意,手背上砸落冰凉水滴,荣蓁伸手将眼角轻拭,再无痕迹。
平儿在官署外等着颜佑安,看着他从门里走出,平儿担心不已,“公子,您没事吧?”
颜佑安摇了摇头,他们两人走在大街上,一路无话,可经过一座府邸时,颜佑安停下了脚步,府门上的牌匾早已换了新的,再不见当年颜府痕迹。
平儿低声道:“上月便换了人。”
物是人非,而短短数年,这座府邸也已经换了几任主人,颜佑安立在门外,当年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仿佛还能看见秋千下,年少的他看着被母亲领来的少女,告诉他,“从今往后,阿蓁便是你的姐姐。”
他带着年少的荣蓁走遍府里各个角落,同她在府中嬉戏打闹。陪她练字,弹琴,与她一起被府中先生授课,她素爱玩闹,先生布置的课业总不会好好完成,他便偷偷仿了她的字迹,替她呈上。
岁月恍惚,一转眼荣蓁已成大人模样,书房里,她一脸倔强地看着母亲,“我绝不会踏上仕途,姨母也不必劝我用功读书,我本就无心做官。当个平民难道不好吗?我如今跟着旁人经商,已经赚了不少钱财,足够衣食富足,为何一定要做官,身不由己!”
他在窗外看着,揪心不已。
母亲被她气病,她一连数日都待在府里,侍候汤药,母亲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此后再未同她说过为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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