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生将床帐勾起,道:“奴才一早便去照看小郡主,如今正在外院里由侍人看着,殿下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躺得久了也会乏。”姬恒问道:“大人今日出门时可说过何时回来?”
恩生摇了摇头,“大人哪会同奴才说这些,不过听说秦长史和她一同离开的,好像有事要做。”
学堂建成之后,还是遇到了一些阻碍,襄阳城一些显贵集结于府衙之中,要同荣蓁商议此事。
荣蓁将人请到正堂来,又命人奉茶,将礼数做足,而后缓缓道:“不知诸位今日过来,是有何事要同本官商议?”
坐于下首之人自然是其中最德高望重之人,也是被推举出来对抗此事的人选,她朝荣蓁拱手道:“荣大人,学堂修建本就未经朝廷同意,乃是您私自筹建。有些事您也明白,科举是无数学子进入仕途的出路,但能够选上的又有多少人。我们这些人虽然有些家底,但只靠荫封又能撑上几代,费尽心思请了先生教授学业,便是想着能夺得先机。您让那么多的人都有学可读,所谓僧多粥少,荣大人,此事怕是有些不妥吧。”
她这话说完,荣蓁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慢慢饮茶,她身旁的人有些坐不住,“荣大人,我等并不是要与您作对,学堂既然已经建好,荒废了也是可惜。听说乡绅里可以举荐寒门学子,不如便定下名额,择优选择。”
秦楚越坐在一侧,听她们把话说完,而后冷笑一声,“几位倒是替荣大人做主了。”
那几人被拆穿,面色有些难堪,却听荣蓁缓缓道:“诸位的想法我已经听到了,说得倒也不错。”
那几人面色稍霁,荣蓁却又道:“从前本官在陛下身边时常听陛下感慨,说不能将天下能才尽揽于朝中,实在遗憾。诸位也知道,学堂兴建需要用钱,襄阳的库银有限,若是百姓民生有用钱之处,难免掣肘。本官便想了折中的法子,没想到倒引来诸位的不满。”
荣蓁面上仍带着笑意,可她的话却无人敢接,在座之人即便敢对荣蓁有不满,可谁敢对她口中陛下的示意不满,更无人敢来质疑她话中真假。
最先说话那人总要找补一二,“我等并无此意,只是……”
荣蓁手指轻抬,将她话语止住,而后道:“若本官没有记错的话,您家中并无待考之人。”
那人话语一噎,“我也是为了多数人着想。荣大人,你也是出身士族,若兴建学堂,让所有白衣翻身,压制于我等之上,我大周的等级秩序岂不乱了。”
说到底,这才是她们的目的,荣蓁道:“你说得对,我的确出身士族,但我却并非因科举入仕。只是兴建学堂,便让这么多人忌惮。难道不知,若是真的有本事,照样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你们阻拦得了学堂,难道也能阻拦别人入军营,建功立业吗?本官不论别处,至少在襄阳这里,本官要做的事定会做成。你们能够支持是最好,若是不能,本官也不会半途而废。”
那人还要再说什么,身边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等人皆“送”走,荣蓁看向秦楚越,“你觉得这件事我做得对吗?”
秦楚越道:“若是旁的人这般,的确是冒进了些,稍不注意,便会被人排挤,在这襄阳城孤立无援。可你不一样,她们即便是想这么做,也要考虑你是否会一道奏折呈于皇帝,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个宁华帝卿。不过经过此事,倒也教我认清了一些。”
荣蓁侧眸看向她,秦楚越感叹道:“只是一个学堂,便教我认清革故鼎新有多少难关,看来有些事急不得。不过,也只有你敢这样去做。荣大人,你从前做吏部尚书时向皇帝提议重启铨选与铨试,后来到了房州又兴办水利,看来往后跟着你还有数不清的大事要做。”
荣蓁淡淡道:“你也不用这样抬举我,在房州建水库,我的初衷也只是为了离开那里。”
秦楚越道:“那又如何,人活一世,要么为名,要么为利,你有自己的目的,可也切实做了事,已经远胜许多人了。”
荣蓁静静地看着秦楚越,从前秦楚越一心要让她回到朝中,可如今她已挑明了要在襄阳留下去,本以为秦楚越会继续做些手脚或者就此放弃她,另选旁人达到目的。可秦楚越并没有这么做,不只是姬恒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明白。
暮春时节,天气分外炎热,荣蓁一回到院子里便听见里面欢笑之声,她推门进去,璇儿正在床上爬着,姬恒坐在榻边,每每拦住她的去路,惹得璇儿咯咯直笑,一听见荣蓁的脚步声,璇儿从榻上抬起头来,不住张望着。
姬恒伸手将她捞起,璇儿这才瞧见荣蓁,伸手要她抱,荣蓁笑着将她抱于怀中,璇儿的嘴唇贴在荣蓁脸颊上,蹭了她一脸的口水,姬恒站起身来,掏出绢帕替她擦拭干净,“你这样忙,她平素不怎么见你。可每次见了你都这般亲昵,可见血脉之亲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璇儿的头靠在荣蓁颈边,小手抓着她的头发,荣蓁笑了笑,“我本还担心时间久了,璇儿不与我亲近。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不多会儿,恩生便来唤两人去用膳,荣蓁抱了璇儿一同过去,往桌上瞧了一眼,菜式尽是些酸甜的,荣蓁奇道:“府里近日又换了厨子吗?”
恩生回道:“还是原本来自京中的厨子,不过这几日天有些热,殿下老是没有胃口,便让厨房做了些消暑开胃的菜。”
恩生将璇儿接过来,荣蓁同姬恒道:“这几日我回府晚,竟不知道这些。可还是觉得没有胃口?”
姬恒并不在意,道:“不过是用得少些,倒教他说成了大事。”
荣蓁夹了些菜到他碗中,温声道:“那就多吃些,今日我看着,才好放心。”
这醋鱼从前姬恒也是爱吃的,可明明厨子也处理过了,竟还是有些腥味,姬恒抚住胸口,压制住胃中上逆之气,荣蓁见他蹙着眉,“怎么了?”
姬恒将面前瓷碗推开,“兴许是前两日饮了些凉羹,伤了胃,一吃这些便觉得恶心。”
荣蓁眼神微变,似乎想到些什么,让恩生去唤郎中来,为免璇儿生病,府里一直请了位郎中住着,这下来得倒也快。
郎中将三指落于姬恒脉上,隔着一层细纱,仍旧感受到脉下圆滑,如盘走珠,又问了些姬恒近来饮食起居 的细节,方道:“若小人没有诊错,帝卿应是有孕了。”
这话一出,恩生欢喜地看向姬恒,而姬恒却有些讶然,“从前本宫怀璇儿之时,并无这些反应,怎么……”
恩生忙道:“殿下难道忘了,您那时因为荣大人和太后的事,一直茶饭不思,又消瘦不少,即便是有,也未往这处想。”
得知姬恒又有了身孕,荣蓁心下自然是欢喜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有对他初次有孕时,自己不在他和孩子身边的一些歉疚,荣蓁按住他的手,“我们又有孩子了,璇儿也要有个伴了。”
恩生笑道:“恭喜殿下,恭喜大人了。”
荣蓁也笑,“过几日再让郎中来诊脉,若是准了,便着人送消息到宫里去吧。”
姬恒脸色微红,“璇儿她还不到一岁,这……”
荣蓁含笑道:“你从前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只是怀了这孩子,天气又热了些,怕是又不能随意行走了。”
荣蓁让人送郎中离开,虽未完全确定,但仍让管家发了赏银下去。
等房中只剩她两人之时,荣蓁轻拥着姬恒,姬恒道:“我还真是糊涂,都已经有过一个孩子,竟不知自己是又有了身孕。”
荣蓁轻声道:“这一次,我会好好守在你们身边,看着咱们的孩子降生。”
第124章 因果
又过半月, 郎中再次为姬恒诊脉,方笃定道:“小人保证确是喜脉无疑。”
荣蓁扶着姬恒,半点不敢马虎, 问道:“前三个月可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
那郎中回道:“饮食中切莫用寒凉之品,还有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断不可碰。”而后顿了顿,纠结着道:“前三月胎像不稳,莫行房事。”
恩生侍立在旁, 闻言脸色顿时红了一片, 姬恒也有些赧然,荣蓁咳了一声, 而后恩生连忙送郎中出去。
荣蓁坐到姬恒身边,道:“这下总算放心了。”
姬恒抚着还未显身的腹部, “之前我心心念念想有个孩子, 璇儿却来得迟,如今这个孩子来得这样快,我都还没有准备。”
荣蓁攥住他的手,笑了笑, “还想要什么准备?”
姬恒看了她一眼, 煞有其事道:“或者给你准备个通房陪侍?”
姬恒说完这话,自己也笑出声来,荣蓁见他不再像之前那般纠结,竟还能拿此事同她玩笑,荣蓁拍了拍他的手,“谢过夫郎好意,心领了。”
荣蓁在襄阳也并非没有一些宴请往来, 但从前经历多了,不用姬恒提醒, 荣蓁对那些美色也敬谢不敏,之前在冯冉府上有过的事,荣蓁不想再来一桩。每次回来,除了身上一些酒气,并没有沾染旁的,时间久了,姬恒倒也放心下来。
姬恒更是听恩生提起过,说上次郡尉请荣蓁去府宅饮酒,便有许多男子陪侍,随从透露秦楚越还帮荣蓁挡过一些。
只是姬恒不知道的是,秦楚越虽然做过这样的事,可姬恒又有身孕的事一传出,秦楚越倒也贴心问过荣蓁,是否需要她帮着寻个可心的人侍奉枕席,还说不会让此事传扬出去,影响到荣蓁与姬恒的关系,荣蓁却只是暼了她一眼,将她的话堵了回去,“若是你有这心思,本官倒可以送你两个美男子。”
天气渐热了,姬恒前几月有孕辛苦,荣蓁对他的饮食分外上心,更特意寻了些轻软的布料,让人做了些薄衫。
她前些日子传信送到都城,很快便收到了回信,还有一个锦盒一起送来,荣蓁打开之后才发现这并非来自都城,而是颜佑安送来的。
锦盒中放着一块银质的长命锁,做工精致,还有一个香囊,下面垂坠着流苏,颜佑安从前在颜府时便做过香囊,只是那时还做不好,却偏要送她,荣蓁拿起嗅了嗅,里面透着一股清淡的香气。信中的内容十分简单,只说他如今在慕容家帮着管理内宅,让他不要挂念。
颜佑安在慕容府停留下来,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荣蓁与慕容霄之间已经断了往来,慕容霄从前又帮助过那些男子谋生,荣蓁心头的疑虑也打消了不少。
她握着那块长命锁,却有些不清楚颜佑安送它的用意,难道是送给璇儿,毕竟姬恒又有身孕的消息怕是还传不到姑苏去。
荣蓁想不出缘由,便也不再多想了,她将那些东西收好,单单是姬琬赏赐的如意玉锁就已有不少,便没有拿给璇儿。她倒是将香囊取了出来,佩在了身上。而后提笔给颜佑安写了一封回信,只告诉他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写信给她。荣蓁犹豫许久,末尾还是添了一句,若慕容府有难处,也传信给她。
姬琬收到荣蓁奏报之时,恰在太后宫中,看过之后大笑出声,身边的徐惠君等人都有些惊讶,徐惠君含笑道:“可是有什么喜事?让陛下这样开怀。”
姬琬眼神中难掩笑意,“倒的确是桩值得庆贺的喜事,偏偏荣蓁这个人前面啰嗦了一些公务,到最后才说起阿恒又有了身孕的事。”
殿中卿侍闻言连忙向姬琬道喜,徐惠君先是愣了愣,而后才同他人一般笑了起来,“帝卿命中带着福气贵气,是旁人都羡慕不来的。”
姬琬把这些说给太后,太后眼角湿润,姬琬道:“阿恒现在定也欢喜,也不知这一胎是女儿还是儿子,朕总要给她和璇儿一样的赏赐,不然等她长大些,倒是要怨朕这个姑母厚此薄彼了。”
徐惠君始终淡笑着,等从太后宫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半日,在他身旁的宫人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惊道:“主子的手怎么这么冷?可是哪里不舒服?”
如今已经入夏,哪里还会觉得冷,徐惠君道:“不过是方才站得久了,人有些乏了,扶我回寝宫歇着吧。”
徐惠君回到寝宫中,未褪去外衫,便合衣躺下了,他闭上眼眸,不知不觉,眼角竟流出泪来。
外面脚步声传来,少年一身织锦青衫,面容俊秀,缓步走了进来,轻声唤道:“叔父?”
徐惠君睁开眼眸,青衣少年伏跪在他榻前,“叔父这是怎么了?方才听宫人说您身子不适,嘉儿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徐惠君脸色有些苍白,他被少年扶着坐起身来,道:“叔父没事,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不是要去太女宫中陪她温书吗?”
少年正是陆嘉,徐惠君内侄,明贤未封太女之时便赐下了两人的婚事。
陆嘉垂着头,“叔父,我往后可以不去东宫了吗?太女她并不喜欢我过去,我也不喜欢她。”
徐惠君伸手抚了抚他的头,“这桩婚事是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更改不了。嘉儿,你若是不想去便罢了,只是总有面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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